我伸手指着自己,犹疑问他道,“我?这只猫?”
他笑答,“对啊,就是你,一只聪明伶俐,机警灵敏的母猫。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可是还没做完,待到了娘子生辰那日我再送。也请娘子别忘了准备礼物来聘这只吉祥如意招财猫哦,想来白拿你肯定也是不好意思的。”
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假笑对他道,“你陪我出去逛逛。”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高兴应到,“好的娘子!不知娘子想往何处去逛逛?”
“这都到用晚饭的时辰了,不知你二叔用过晚饭没有,我们这回子去他处可还能蹭到一顿饭?”我走出屋门,伸着懒腰问他道。
“额…那个…娘子啊,你要是饿了,我马上让他们给你做,你要是不想吃他们做的我亲自下厨,咱俩二人世界多好,为什么要去找二叔嘛?”武七七踌躇道。
“有酒吗?”我笑着问他道。
武七七一听到酒,激动应道,“有有有,我前些日子刚让漕运的兄弟从东京城里带回来数十瓮名酒,遇仙楼的玉液,仁和楼的琼浆,高阳店的流霞、清风、玉髓,时楼的碧光,千春楼的仙醇,还有樊楼的眉寿、和旨。夫君这里都有,娘子想喝什么我立马叫花生瓜子去取些过来。”
额……,这当真是富贵人家子弟,买个酒都这么神气。
“我…,都没喝过,你想喝什么就随意拿上一些,咱们去找二叔喝两盅。”我笑着对他说道。
他楞住片刻,然后苦笑着问道,“真要去啊?”
我微笑点头回应,“自然。快去吧,我先慢慢走着等你,你赶着跟紧上来。”
说完,我顺了顺今晨刚换过的白色衣裙,捋了捋发辫,走出院门,朝着武未寒居所的方向走去。
“秋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说话的人是小鱼儿。
我笑着答,“去武二当家处喝酒!”
“阿翁说了,女子饮酒不好看,秋姐姐当少饮一些才是。”小鱼儿温和说道。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乖乖,放心,你秋姐姐喝不喝酒都很好看。”
“就是因为秋姐姐好看,所以在外更应当谨慎。”小鱼儿非常认真地对我说道。
我扶额,他这是得了阿翁真传的唠叨功吗?
“知道知道,我有分寸的。你想在寨子里多呆些时日还是想要回去了?”我问他道。
他试探着问道,“可以再呆些时日吗?”
我笑着答他,“可以!”
他兴奋道,“姐姐,我想过了中秋再回去。”
哪怕他如今身量已经长得很高了,但他依旧只是个十四出头的少年。
我道,“好。你附耳过来,我吩咐你去帮我打听个事情。”
小鱼儿听罢,乖巧地压弯颈背,凑了耳朵过来。
我低声将事情与他交代着,就在快要说完的时候,武七七出现了,他怀里抱着两坛子酒,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我和小鱼儿。
然后狐疑道,“你们姐弟两又在谋划什么损人不利己的‘好事’了?”
我对小鱼儿道,“你照着我说的做,千万不得与人起冲突。”
小鱼儿听了点点头,应道,“我记住了秋姐姐。”
“好,那你去吧。”我说道。
“七哥哥再见,秋姐姐再见。”
小鱼儿说完,端正地行礼欲离开。
“小鱼鱼,等等!”武七七突然喊住他。
小鱼儿好奇道,“七哥哥有什么事吗?”
武七七抱着酒坛走到他跟前道,“鱼儿啊,你这就不对了,你叫我哥哥,怎么能叫她姐姐呢,你秋姐姐以后是要嫁给我做大娘子的人,所以,你得叫她嫂子。”
小鱼儿惊讶道,“秋姐姐她答应了?”
我笑着回问他道,“你信他?”
小鱼儿一本正经地说道,“论样貌和品格,秋姐姐和七哥哥倒是十分般配的,但若是姐姐和哥哥成亲了,我也该叫姐姐姐夫,毕竟姐姐才是我的家人。不过,这些都要问过阿翁,得了他点头同意才行。”
这条臭鱼,倒是敢相信武七七的话。
我就说这武七七哄骗孩子的招数,都能可以光宗耀了。
“小鱼乖,去忙你的事去,不必理会他。”我对小鱼儿吩咐道。
小鱼儿应了声‘好’,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见到小鱼儿离开,我也提步朝着武未寒的居所走了,武七七笑着凑上来,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娘子能饮几合?或者说只能按蕉叶杯饮?”
“不知道,我没喝过。”我回答道。
虽然我朝是个有万民皆饮酒的风趣,男女老少皆能喝一些,不过我到底是从来没喝过酒的人。就如小鱼说的一般,阿翁说,我是女子,饮酒这等风雅之事不妙。其实,就是担心我独在市井之中,所以才不让我饮酒。
武七七一脸吃惊道,“你都没喝过,还敢气昂昂地嚷着要喝酒?”
“你和你二叔的酒量谁更好一些?”我问他道。
他自豪地笑着道,“这个可不是我自夸哈,本公子喝遍山寨尚无敌手。”
“那就好,你待会儿就放开了喝,喝醉了我亲自护送你回住处。”我笑着回应。
武七七欣喜地凑过笑脸道,“娘子说的真话?”
我点头应他道,“嗯。你只管喝,然后,顺便再帮我问他几个问题。”
武七七听了,高兴点头答应道,“好!娘子请说。”
他的神色里依旧是很纯粹的真挚,不露半分猜忌。
我驻足,停顿片刻,确认旁边没人后,才附到他耳边,低声与他细细说完。
话罢的瞬间,我看到了武七七脸上笑容凝滞住的瞬间,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
他痞笑着轻松回应道,“夫君保证完成娘子的吩咐!”
我微笑答他,“好。”
“娘子当真没沾过酒啊?”武七七仍旧不信地问道。
我答,“当真。”
“那待会娘子与我们喝吗?”他笑着问道。
我答,“自然。”
“娘子就不当心喝醉了被我占了便宜去吗?”他忍着笑意问我道。
我微笑,答,“想占便宜之前你先想想你的小命够不够硬。”
他听罢,撅嘴长叹道,“娘子如此美貌,我却只能干瞪眼。”
到了武未寒的院子门前,武七七并未停住脚步拉门口的绳铃,而是抱着酒坛直接跨步进去了。
到主屋门前时,他也是未做丝毫停留,一脚跨进门槛,然后大咧咧地喊了一句,“二叔,来品品我的极品美酒!”
看得出,他这样的行为习惯应该不是几日就养成的。
屋子最里面传出一道温和之音,“让你做正事你不做,就惦记喝酒了。”
武未寒对武七七的责备里,透露着长辈对侄子的爱护和宠溺。
武七七爽朗应道,“惦记美酒,但更惦记同二叔一道共饮美酒。”
一道青灰身影从里间走出来,如儒生一般文雅温和,“屋中蔽目,我尚未用晚饭,就让他们将饭食摆到院子,一道在院中用饭食吧,再点上一圈驱蚊的香草,也不怕蚊虫叮咬到你。”
我对上武未寒的目光,叉手蹲福道,“小秋见过二当家,冒昧随访,还望二当家包涵。”
武未寒见罢,温和笑着回应道,“秋姑娘不必多礼见外,你既是阿七未过门的妻子,便就随他一样叫我二叔即可。”
我微笑道,“是,二叔。”
他走在前方,引我们到院中的兰亭下后,又折回厅门边,拉扯一下垂着的四根麻绳中的一根,便听到院墙那边的屋子响起一阵细细的铃铛声。
然后,他进了屋门。
“那个铃铛也是你做的?”我问武七七道。
他得意地回答道,“嗯,全寨子每家每户都有这样的铃铛,甚至这山中有些关键的地方也都有这种铃铛,那都是本公子的手笔,怎么样,是不是突然很崇拜我。”
“不枉你看的那些书。”我回答。
此时,武未寒端着棋盘和棋盅从厅里出来。
武七七见罢,高兴道,“二叔是要与我一边下棋一边畅饮吗?”
武未寒放下棋盘,笑着道,“阿七的棋招如阿七的心思一般单纯,倒是不用费心揣度。那日见秋姑娘棋招缜密,心思机巧。才刚让他们烧火做饭,用饭还需等半个时辰。趁此空闲想与秋姑娘再对一局,不知秋姑娘意下如何?”
“荣幸之至!”我答。
武未寒见我答应,点点头。然后对坐在旁边的武七七道,“阿七,你到厅里将茶壶和炉子都搬到这来吧。”
武七七起身哀怨道,“这还没嫁进来呢,我就失宠了,哎,以后的日子想必也是这当牛做马的‘福分’。”
“哦,再把架子上写着洪州双井的那罐子茶叶拿一些出来。”武未寒吩咐道。
“遵命。”武七七边走边应声道。
“请二叔先选子。”我恭敬道。
“秋姑娘先落子吧。”他温和道。
我微颔首,应下白子,并落于盘角。
“敢问姑娘棋艺师承何处?”武未寒紧跟其后,温和问道。
“二叔唤我小秋吧,这样听着习惯些。常日只唤家师阿翁,但承教之前便就发了誓,不为外人透露师父之名,还请二叔谅解。”我诚恳答。
他温和道,“无妨。我见小秋身上无娇贵之气,但颇有些世族大家熏陶下的修养容姿,隐约间还透着一股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侠义气质。小秋当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吗?”
我微笑道,“不敢受二叔如此褒赞,我确实是生于乡野地头,长于市井之间的普通人。天命不济倒是运气极好,自幼就得阿翁教导,所以学得一些皮毛。”
武未寒一边同我随意攀谈,一边稳稳地掌控着棋局走向,他的言语温和,但手里的棋子却招招求胜。
武七七将炉子、茶壶、茶盏、茶叶等一应器具摆放好,先用沸水润了一道茶,倒了润茶的水,又重新加了沸水,浸泡片刻后,倒在茶盏里,然后端放在武未寒和我触手可及的小方桌上。
“我佩服小秋一边看着阿七做事一边同我博弈这一心可二用的功夫,但如果你依旧一直退的话,很快可能就要输了。”武未寒含笑道。
武七七一听道武未寒的话,兴奋地做到我身边道,“阿秋在看我呀?”
额……这话还真没法接,只能对他笑笑。
武未寒的棋风过于凛冽和强势,暂时的退让只是想避开锋芒罢了。
“再退五子你便没了退路了。”武未寒淡笑道。
我微笑道,“二叔棋招旨在剿杀,而我的旨在保命。今日既是认真与二叔博弈,必不会叫二叔败兴而走的,二叔请落子。”
他毫不犹豫地落一子,我尾随其后也落一子。他再落一子,围住了我五子。
亡了就亡了罢,那些子救不了了。
我再落一子,他执子欲迎。
但却在落子前停了动作,他,迟疑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兵行险着。”
武未寒脸上的笑意渐渐没了,但依旧语气依旧温和。
“我知二叔棋艺卓绝,不敢施攻只得保命。你欲求胜,我欲求生。”我微笑道。
“博弈旨在搏,不搏只守是为何?”武未寒温和问着,斟酌后落了一子。
我亦落一子,微笑道,“不搏不可道输赢,但求生却非输。博为广博,宽而广的胸襟,渊而博的见识。棋盘上的每一颗子,必要时当舎则舎,能保必保。就如同战场上的兵卒,兵无帅不成军,帅无兵不成将。任何一颗棋子,都可能是将帅之才,也可能是危亡之害。”
他听罢,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盅里,温和笑道,“我输了,你赢了。”
是的,这一局,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赢了他。
且,不止是几步的问题,而是稳稳地赢了他。
“承让。”我敬言道。
“阿秋厉害,你不知道二叔可是我们族里这号人物。”武七七朝武未寒竖起大拇指,又兴奋地对着我夸赞道。
“咳,嗯。”我听罢,轻咳了一声。
武七七领会了我的提醒,马上换脸笑着讨好道,“多谢二叔给阿七未来娘子足足的面子,以后阿七定同她一道好好孝敬您。”
“小秋心思玲珑,阿七你要好好珍惜,武家以后就靠你们打理了,一定要把生意做好。听说你前日搬了账目去熟悉,现下看得如何了?”武未寒温和问道。
武七七显出十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嘿嘿嘿,已经看了十来本了。”
若只是读了十来本,那接下来的问题一问出来可就要出事了。只是,此时我已经来不及制止他了。
“两日的功夫你就看了一成,有那么难懂吗?”武未寒温和询问。
武七七尴尬地笑着点头,“恩恩,还有几处我尚不懂的地方,便就带着酒过来,顺便找二叔讨教讨教了。”
说话间,院门进来一个妇人和一男子,各端着一个长木托盘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他们将饭菜摆在旁边的石桌之上,然后行了个礼便就退下去了。
只是,这个一道送菜过来的男子,虽然身着粗布麻衣,可他的身形、步伐和隐约间透着的气息,却让我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他的面容,是我不曾有过记忆的一张脸。
“先用饭吧,吃了再慢慢说。”武未寒见饭食已经上齐,对我和武七七说道。
“走吧,阿秋。”武七七起身,顺便扶了饿哦一把。
“三伏天里燥火,不宜吃羊肉,所以我没让他们准备。”武未寒见我们落座定了,才温和道。
武七七笑着回道,“这都有鱼有鸡了,不用羊肉。多谢二叔,每次我来你都做最好的饭食给我吃。”
武未寒也露出笑意,温和道,“吃吧,多吃一点。小秋也无需拘束,请多用一些。”
我微笑应他道,“谢二叔款待。”
武七七开了酒坛,倒入酒壶中,给每个人都斟满酒,然后举杯对我说道,“阿秋,我们一同敬二叔一杯酒吧。”
我道,“好。”端起酒杯,同他一道向武未寒敬酒。
这个莽汉啊,就不能先让我吃两口饭再喝酒吗,我都快饿死了好吗。
武未寒笑着举杯与我们同饮尽。
武七七又提起酒壶,先给我斟满一杯了,才给武未寒和他自己倒。
突然间,我特别特别想念余九兮,想他给我搛菜了。
这个酒确实很好喝,只有一点微微的辣,入喉丝滑,回甘流香。怪不得大宋人人都爱小酌两杯,这酒果然是人间仙品,哦不对,应该是妙品。
可是,我还是想吃饭吃菜,还是想填饱肚子。
“小秋不常喝酒吗?”武未寒问我道。
“第一次喝。”我回道。
武未寒听罢,笑着道,“那便喝慢一些,喝急了醉得快。”
“没事二叔,待会儿她若是醉了,我能把她搬回去的。”武七七爽朗地笑着道。
武未寒笑了笑,道,“本该如此。”
就这样,敬来敬去地我又同他们一起喝了五六盏。
我感觉我脸发烫,脑袋有些许发热。
“阿秋,你的脸怎的这么红?”武七七奇怪地看着我问道。
我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对他道,“这酒好喝是好喝,就是感觉有点上头。”
武未寒在一旁笑着道,“小秋已经很厉害了,第一次喝酒就能喝一合。”
“谢二叔夸赞,接下来我就不同您喝了,我先歇息歇息。”我尴尬地笑着回应他。
正事还没办呢,我可不能醉了。
武未寒笑着说,“你便先歇息,待酒劲儿过了在续杯。阿七,你不是有事要问嘛,你且说来听听。”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气氛似乎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拘谨了。
“啊?等我想想是什么……我好像忘了。”正在倒酒的武七七突然被这么一问,动作都卡住了,看着我傻笑。
我也微笑看着他刚要开口,然后他又突然道,“哦,想起来了,嘻嘻嘻。”
他笑着举杯对武未寒道,“二叔,再喝三杯,我再问。”
“好,那便再饮三盏。”武未寒笑着答他。
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观察,我能看出武未寒对武七七的爱护,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是超出一般叔侄之间的那种宠爱,更像是亲爹对亲儿子的关心。
“二叔,咱们漕运如今统共是几纲?几纲负责金帛茶果杂运,几纲负责运粮?”武七七喝下第三杯后,便开口问他道。
“如今有二十二纲负责运粮,十五纲负责杂运,共三十七纲,三百又七十条货船。”武未寒利落回答。
武七七听罢,一脸震惊。
据我猜测,他之所以震惊,大概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武家如今这般富裕吧。
我不震惊,是因为我已经从账目都看出来了,而且运粮的货船,在武七七的生辰那日,都会新增一纲,并到漕运司登记造册。
“马上运粮的就有二十三纲了。”武未寒笑着答。
武七七惊讶之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咱家,还真有钱。”
我听罢,捂着嘴笑了。
武未寒道,“比起一般人家来说,稍微富裕一点点。”
武七七又问,“为何拉着以盐利为漕佣的货船从真州返航,到了江南西路后,都会少四成?四成一般是八到十二艘货船的盐,可换白银至少二十五万两,二叔是用来打点那处为漕司的故交了吗?”
武未寒听罢,微震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武七七。
武七七继续道,“我知江南西路的漕司使是二叔的故交,给些好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这几十万的白银是否也多了一些?”
武未寒听罢,温和道,“需要打点的关系不止一处,自然是要多一些的。做生意就是这样,到处需要用银钱疏通关系。这些事情你暂时不用关心,我与你爹会处理,你认真熟悉一下咱们家的账目接手就行。”
武七七沉默片刻,道,“二叔,朝廷明令,漕运司和漕商不可私相授受,违令者是要抄家流放的。而且,按四成的数目,脖子上长了十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武未寒没有说话,我也震惊了,因为这不是我让他问的问题之一。
武七七提起酒壶,给他们的杯子满上酒,举杯对武未寒道,“二叔。”
武未寒举杯与他碰一下,一饮而尽。
“你今天是来审我的?”武未寒沉静问道。
“阿七不敢,阿七只是想要爹爹和二叔都好好的。”武七七坚定地回应道。
我起身,行蹲福道,“二叔,我到院外的花园走走醒醒酒。”
说完,我给武七七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往院子门口走去。
我相信武七七会把我想要的答案问出来的。
走出院子,右手边,是一片花园,园中的几颗桂花树开得正盛,花香独占园子。园子边的篱笆上爬了一大片蔷薇花,现下开得正好,只是没有灯,月光虽白,但看不太清花的颜色。
闻着这浓稠的桂花香味,我的脑子愈发地飘忽起来。
我努力维持着端正的步伐,朝着花墙走过去,想从篱笆上摘一朵蔷薇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我躬下身子凑近去找一朵开得好的,锁定目标便伸手去够,眼见快够到了,因为酒劲上头,身体突然有些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重力顷刻间失衡了。内心只得叹一气,完了,我马上就要扑到这堆美丽的蔷薇花上了。
这倒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有一番数刺齐扎的感受,莫名有点心疼这身还算白嫩的皮肤。
但就在我快碰到蔷薇树时,一个手大力将我往后拉了回去。
猛然间,我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是茉莉花的香味!
我赶紧挣脱他的手腕,端正站好,盯着近在咫尺的陌生面孔。
“喝酒了?”温柔的声音。
真的是他!我还以为只是一个跟他一样喜欢茉莉的人。
可这脸,是刚才给我们送饭的那个人。
我凑上前看了看他的脸,低声喊一声,“大人?”
“嗯。”他柔声应。
“大人怎么来这里了?”我喜出望外地问道。
他转身,拿起旁边石桌上的碗,喂到我嘴边,道,“张嘴,喝完。”
我顺着他的话,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尽碗里的汤汁。
“这是什么?”喝完我问他道。
他答,“醒酒汤。”
“哦。”我笑了笑应道。
“你已经醉了,回去歇息吧,我送你回去。”他温柔道。
我笑着摆摆手回他,道,“不用不用,我很好,刚才打晃那一下是因为第一次喝酒嘛,没经验。哦,对了,大人,这醒酒汤还有吗?我拿些进去给武七七和他二叔。”
“听话,回去歇息。”他还是温柔地劝我。
以前觉得他声音十分悦耳好听,想着可能因为是受了视觉的影响,毕竟顶着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如今我发现,哪怕不是他的脸,他的声音依旧足够摄人心魄。
但,好在我定力足够强大,并不受他蛊惑。
我认真对他说道,“大人,我的事情未完成,现下还不能回去,大人先回去歇息,待会我同武七七一起走。”
“听说前些日子你晕倒在他院子里了?”他温和问我道。
“中毒了。那日我去他院子里转转,他以为我是您,就安排了几个人想逮住我,我是一时大意才中了招的。”我笑着答他。
他微惊,道,“现下可好全了?”
我笑着回答,“迷药而已,药劲儿过了就好了。第一次出远门闯荡江湖,经验略薄些,以后我会小心的。”
“所以你雀占鸠巢,住他屋子里去了?”他顺着我的话又问一句。
我笑着点点头,回道,“嗯,我让他把所有的账册书信都搬屋里来,两日的功夫我就全看完了。现下不便与大人细说,待明日寻个好时机我再陈述。大人,解酒汤还有吗?”
他点头温和道,“他倒是听你的。你到院子门前等我,我送到那处给你。”
他是明白我心思的人,且知我脾性悉我能力,所以便会尊重我做事的方式。
“好。”我答应他道。
说完他转身去了。
我承认,此时见到他我心里是雀跃欢喜的。
我是想见他的,想和他说话。
走到院门边的角落等了须臾,便见他端着两壶盅玩走来。
月光下,他的身影十分端正,步履优雅,远远看着就是一个翩翩君子嘛。
就是这身衣裳和这副面容,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配不上那身气质的。
实不相瞒,他如今这张普通的脸若是没有这副嗓音和这身气质,我是断断不会多看两眼的。
“你在想什么?”他走近了,将托盘递给我,一并问道。
我接过托盘,有感而发道,“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撒得欢。”
他听罢,凑近问道,“谁撒得欢?”
“狗。哦!不!我!我配铃铛撒得欢。”我讨好地笑着道。
“好,那便给你配个铃铛。这玉哨给你,若有急事,便吹响它,我就能收到消息。”他从腰间掏出一枚玉哨递给我。
“召唤大人的神器?”我接过,笑着问道。
他答,“不,是你的救命神器。”
“我的救命神器?就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躯,还不如苏慎凡和武七七来的实在。”我笑着道。
“是吗?”他看着我温和问道。
看他眼里依旧是温柔,言语也还算温和,这话听着怎么让人有点不寒而栗的。
“哦,不。多谢大人赠救命神器!我进去了。”我赶紧圆滑道。
他满意地笑道,“去吧,不可再饮酒!”
“遵命!”我答。
说完,我端着盘子转进了院子。
刚进院子,远远就看见兰亭下,武未寒以腕杵在桌上似闭目养神,而武七七则趴在桌边,呈现酣醉之态。
我走进亭中,拿起一盅醒酒汤放在武未寒的手边,对他道,“二叔,这是厨房准备的醒酒汤,您用一些吧。”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温和道,“多谢你。你和她很像,聪慧温柔。”
我笑问他道,“二叔说的是武七七的娘亲?”
他没说话,只是沉静的看着盅里汤,用勺子匀起喝了一口。
我道,“二叔既是如此在乎他,为何还要做那些事情?”
他听罢,了然一笑,道,“我早就应该猜到,阿七所问的答案,其实是你想知道的。他心思单纯,若非你提醒,是绝对不会想到那些的。”
“二叔,您可能太小瞧他了,他是心思单纯,但不是蠢。漕运的四成盐到了江南西路漕司后,到底是做何用途想必他已然猜出来了,不过我倒是不真知那庞大数额的盐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你是聪明人,既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就应该劝阻于他,这些事情莫要再参与!以免惹祸上身,性命不保。”他言语间不再有温和,而是摆出严肃明令之势。
我看着他,从容淡笑,道,“二叔,男子立于天地之间,当有自己明辨是非的衡量,外人无权为之立度。”
说完,我转身,端起剩下的那盅醒酒汤,走到武七七旁边,拍醒他,“武七七,起来。”
他听见我的说话声,仰肩起来,眼神迷蒙地看着我。
我将盅碗喂到他嘴边,对他道,“张嘴!喝。”
他张开嘴一口喝干了。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罢。”我对他道。
武七七对我十分憨态地笑着点点头,应道,“好,我们回去。”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武未寒,想个没事人一样对他说道,“二叔,您也早些歇息吧,我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