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捋顺湿溜溜的头发,拉拢披风将自己裹起来,温水里泡久了,突然到了沾不着水的时候,是真的有些冷的。
传说内力可以烘干衣服,但我觉得那应该只是传说,不知道阿翁能不能做到,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过了半刻,武七七又抱着一摞干木回来了。
我笑着问他道,“这么多柴你打算烧到什么时辰?”
“你再笑再多话,老子吃了你!”他狠瞪我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了。
我是掉水里了,又不是淹死了,至于这么生气吗?
“抱歉让你担忧,主要是第一次中毒没经验,不好意思啊。”我干笑两声,道歉道。
他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说到吃,我都饿了,我一下午没吃饭了,咱们烘干衣服就回寨子去吧。”我笑道。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
“欸,对了,你生辰何时?”我赶紧接上气氛问道。
他答,“八月十五。”
我,“哈?~咱们当真是缘分呐!”
这下,是我惊讶了。
一听到是缘分,武七七当即便恢复了那副二痞子模样,笑着调侃道,“缘分?难道阿秋被七七感动了,决定以身相许?”
“咱两的缘分可以是两肋插刀拔刀相助出生入死的过命义气,也可以是对酒当歌无话不谈相谈甚欢划拳行令的道友交情,但都不会有以身相许的缘分,你赶紧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看着他认真回答道。
话本里人情世故说得多了自然熟悉,现实中识读人情摸索意味的本事也是有的。尽管他总是吊儿郎当痞里痞气地调侃玩笑,但我依旧能感觉得出他说想娶我的心意是真是假。
我对他并无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感,心神不在他处,也无法转移到他身上。他待我真诚,不想让他对我抱有这种期望。既是确定无法朝那方面发展,便就此掐死他心里的苗头,以免日久了难以解释清楚。
“切~喜欢不喜欢你是老子的事儿,你喜欢谁是你的事儿。况且咱俩男未婚女未嫁的,追在你屁股后头又不犯法。”他很不以为意地回一句,然后手撑着脑袋半躺下,眼睛看着我嬉皮笑脸地继续道,“古语有言,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反正老子又不着急传宗接代的,慢慢等咯。”
我无奈地摇摇头道,“有病,你白费这功夫不如尽早去寻个良人,给你爹整一窝孙儿乐呵呵的安享晚年不好?”
他听罢,真的就乐呵呵地笑着道,“这我可就不敢苟同娘子所言了。第一,我武家就是个土匪窝,又没有皇位和万贯家财需要继承,搞什么非要儿孙满堂的,我爹说了有就有没有便罢了。第二,我们过得是刀口上舔血的苦日子,有上顿没下顿,不知道哪天脑袋就搬了家了,寻个良人来我怕她经受不住,何必白白害人一条性命。”
“武七七,你杀过人吗?”既然是说到人命,那就顺便问他一句。
他顿了一下,道,“杀过,不止一个!”
“为何杀?”我问。
他答,“奸|***子致其丧命!”
“杀得好!”我道。
“他们五人自小是我的玩伴,年纪比我大所以处处照顾我,也曾和我一道在这片山林里游荡玩耍。年龄到了,他们先下山跟着做生意去了,慢慢地他们就变了。当我第一次我撞见他们欲行不轨就提醒过他们,第二次阻止他们时又警告过不可再犯的,第三次当我看到那女子奄奄一息已无生气之时,我就将他们杀了。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要的。”他沉静地说道。
说完,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衣服,然后背对我蹲下身,道,“差不多了,你不是饿了吗,回去罢,快到子时了。”
我附上他的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轻松将我背起,往来的方向回去。
我问他有没有杀过人,只是为了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如外面所传的那样烧杀抢掠,十恶不赦,坏事做尽。
“武七七,你知道我全名吗?”我问。
他笑着道,“不是阿秋嘛,那个狗官不就是这样喊你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小鱼儿是我弟弟?”我又问。
“我与小鱼儿早就相识了,去年端午他到城南的慈幼局给那里收养的孤童送衣物时我就已经认识他。那时候我问他是哪家公子,他说他只是个孤儿,是替抚养他的姐姐来送的。当时我就想见见你,曾多番向他打听你,但他都婉拒说他姐姐的身份不便示人,所以我也只得作罢。中元节那日我在长林街闲逛时无意间看到了你,那时你和你爹爹正在那处同一老翁买一对摩睺罗,娘子乖巧地骑在小驴上的样子十分娇俏可爱。不瞒娘子,我对娘子当真是一见倾心的。所以我便跟在你身后一直到了那家茶坊,好巧不巧见到小鱼弟弟喊你秋姐姐,所以就猜到啦。我本想寻个机会同你搭个讪,可是进了茶坊后你便被那里的女掌柜拉走了,也不知多久才会出来,我有事在身就先走了。”他笑着,说得很仔细,像讲一个好听地故事一般。
呵呵,我竟不知道自己还有此魅力。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不如来时候快,甚至像是悠然闲暇漫步,顺便谈天说地。
他接着说道,“那晚上跟踪那个狗县尉,我又看到娘子了,你不仅跟他在一起,对他眉开眼笑一起放灯,还给他买吃的,简直没给老子当场气死!后来我本想取消那晚上的行动的,因为怕伤到你。可是我爹确实已经被他抓了好些天,半点消息没有,不能再耽搁下去迫不得已也只得继续行动。但我有告诫过他们的,不能往你处放箭。但你一直挡在他面前,为了不伤到你,我还让他们撤了四五把弩,不然你真以为你们能那么完好无损的。”
“嚯~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儿,那,我就谢过武少主手下留情了!”我笑着道。
“我一从衙门里出来就是跑去茶坊看你,可惜那天你早上不在,那里的伙计说你要午后才到茶坊。”他说道。
“你不是越狱的?”我问。
他听罢,比我还震惊道,“越狱?越什么狱?我只是被他们看押在衙门的一个屋子里,而且都没绑我,还给我请了大夫治伤,有吃有喝的招待着呢,就是不让我出门,说出门就要杀我爹。过了几日,狗县尉来看我,还同我讲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废话,说完就让老子走了,他说我爹和义兄已经放了,办他们该办的事情去了,让我也去办我改办的事情。”
“哦,那大人叫你去办什么事?”我好奇问他道。
他哼了一声,道,“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不能掺和,免得让你受累。”
“这话说得是看不起谁呢,姑奶奶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呢。”我一听来气,伸手拍了一下他后脑骂道。
“娘子认识那个狗县尉多长时间了?对他可有了解?”他不受教地笑着问道。
我答,“不长,个把月。了解谈不上,只是觉得他心思缜密,筹划远瞻。但贵在明辨是非,行事有道。”
“那为何你们看着那般亲近?!听说娘子是侠盗十姑娘?可真?”他又问。
“你说呢!”我答。
“我很久以前就听过娘子名号,也到灨县去寻过几次,就想见见娘子真容,没想到真就给我碰上了,看来我和娘子缘分当真是上天注定啊!”他又开始那副纨绔痞态样儿了。
我叹了口气,道,“都能叫咱两生辰搁一天,看来真是孽缘一场啊。”
“娘子生辰也在八月十五?”他激动地问道。
我瘪嘴嗯了一声,说道,“姑娘我叫拾秋,拾掇的拾,中秋的秋,我阿翁拾掇到我那天恰逢中秋,所以叫拾秋。冠阿翁的姓氏,翁拾秋。”
他听罢,沉静道,“娘子真惨,居然是个弃婴。”
我……
这人啥都好,偏偏就生了张嘴。
“不过以后娘子有我照顾,定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的。”他又补充一句。
“不用你照顾我也过得很好。再说我如何敢劳您大驾,这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害怕着呢,毕竟还想多活几年。而且就你刚才所说的,若你哪天脑袋搬家了,嫁了你的女子不得守寡。啧啧啧,下半辈子倘若真是跟了你,姑娘我可有安生日子过?”我一本正经的说道。
武七七听完我的话,急忙解释道,“娘子,那些都是我说了唬你的。咱们山寨真的不是那些狗官口中的山匪,我们虽然是干过打家劫舍的事儿,但我们并未害人性命,是有那么一两次死了几个人,可真不是我们干的,那是有人栽赃陷害的。况且,这两三年来,我们已经很少做那些事儿了,我们有正经的买卖做。”
“什么正经买卖?”我问。
“漕运。”他答。
“漕运?与官府有牵连?”我问。
“是,如今天下漕运皆是官运为主商运为辅。我武家漕船在江南东西两路及广南东路均有些涉及。”他答。
“最初谁为你们搭上的线?”我问。
“二叔,二叔与江南西路的漕司是至交。”他答。
难怪之前苏慎凡会说,这处土匪地处三路五州的,各路官司一直无法统一意见共同进行清剿,原来是有这一道关系护佑。
我想了想,再问他道,“你们经营漕运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关系上的几人,外人不知。”他答。
“那……”
就在我要说话时,我感受到除了我两人外第三个人的气息,平稳而流畅。
此时,我与武七七刚走到他的院子门口。
我抬眼望去,清冷的银月晖印满院,院中的紫薇树下,站着一灰白身影,如死寂鬼魅一般,大晚上看着怪渗人的。
“那什么?你说啊……”武七七只顾背着我进院子,全然没注意院中有人。
“阿七,这么晚了,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一道幽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武七七的交谈,说这话的人正是武七七的二叔武未寒。
“哦!是二叔啊。我刚刚带着阿秋去后山的洗药湖了,这才刚回来。”武七七笑着温和地回答道。
“阿秋?昨日并未见你带新人回来。”他温和回问。
武七七笑着道,“她都来三四日了,还是二叔同意让她留下的呢!”
说着,背着我跨进院子,走到了武未寒面前。
许是因为我披散着长发,他并未一眼就认出来。
而是略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钟实?”
武七七听罢,比他还疑惑,问道,“钟实?谁是钟实?”
我赶紧出言道,“二当家,是我。”
“你们…这是…阿七,你何时竟染上了这般爱好!堂堂男儿,你简直……不识伦常,有伤风化!”武未寒确认是我后,瞬间表情凝固,冷声质问武七七道。
武七七听了武未寒的训言,不知所措道,“爱好?什么爱好?我与阿秋下午闹了误会,她中了我調的篱障花毒,这才带她去洗药湖温经脉化淤毒的。”
“那为何你还要背着他,作出这副……这副不合时宜的亲昵样子来?叫寨子里的人撞见该如何看你!”武未寒言语间隐隐晦晦,欲言又止。
“哦,二叔说得是这个啊,这有什么的,我日后还要娶阿秋呢,况且我只是背着她,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武七七全然一副没搞明白武未寒话里的意思。
而我,倒是好像有些听明白他话中深意。
武未寒一听,气得说不出话,只挤出几个字道,“你还要娶他!你……”
武七七听了,疑惑不已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娶她?二叔,阿秋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待日后你们熟悉了就知道了。”
“姑娘?他是个姑娘?”武未寒微震。
“额……二当家好,我是钟实,小字秋,所以武少当家才称我阿秋。我这次上山来确实是为了找他,但恐女子之身惹人笑话,这才扮做男装,还望二当家勿要见怪。”我赶紧接过武未寒的话。
武未寒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姑娘之前的声音为何和男子无异。”
“我跟县里的口技艺人学过‘像声’,哦,也就是俗称的隔壁戏,故而能模仿男音。”我答。
“姑娘的模仿技艺倒是精湛,我竟都没有能分辨出丝毫。既是阿七的客人,那边安心住下吧。阿七,你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很晚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武未寒温和道。
武七七应声道,“是,二叔,二叔也早些休息。”
“阿七,尽管说以后要成亲,但如今还未正式行礼,也该避讳男女之别,要保护好阿秋姑娘的颜面。”说罢,武未寒出门去了。
“知道啦二叔,二叔也早些歇息。”武七七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阿秋,你为何要骗二叔?”见武未寒出来院子,武七七背着我转身进了他的屋子,然后开口问我道。
我答,“我没骗他,我确实也叫钟实,这是我一个早夭的弟弟的名字,他死后为了方便照顾他年迈的眼盲祖母,便替他做了六年的钟实。”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娘子是心善之人。”他一边将我放在床上,一边笑着说道。
“欸,你这儿没别的房间没别的床榻了吗?”我坐在他床上,苦着脸问道。“要不,麻烦你送我回我之前的屋子也行。”
武七七听了,迅速摇头道,“有,但我不答应,你就得睡我床上。”
“我睡你床上那你睡哪儿?”我问道。
四肢能动却蓄力不上,只能任他安放在榻上。
“当然是和娘子同塌而眠啊。”说着武七七还压低身来,还伸手过来勾我下巴调戏我。
我微微一笑,问他道,“手不想要了是吗?”
他收回胳膊,顺手将薄被子盖在我身上,笑着道,“只要娘子说一声,别说是手,命都可以,夫君双手奉上。”
“你再整出这种做派,我叫你好看!”我亦笑回道。
他完全不在意地耸耸肩,笑着道,“阿秋先歇息会儿,我去院后方的屋子给你煮粉吃,你有事拉一下这根麻绳,屋檐下一排铃铛一响,我就能听到了,不用费力巴拉扯着嗓子喊。”
“麻利地去吧,我要吃大碗的。”我道。
第二日,我睡醒的时候,时刻上已经是巳正二刻。
想是这些日子以来,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散,所以疲累便睡得沉了些。
因为吃了昨晚上落水的亏,这次我并没有猛地就起身,而是用手撑着缓缓站立而起。
双脚着地后,我发现已经可以站立行走了。
枕边放了一套粉色衣裙,是武七七为我准备的。
昨天的衣衫浸湿湖水本就未能烘得全干,晚上睡着又出了些汗,确实也有些味道了。所以,我也就不客气地换了衣衫,然后编了一条长长的单辫。
走出屋门,又是一艳阳微风蔚蓝无云的晴天。
站在屋檐下,伸了个舒服懒腰。
屋门边垂着一根麻绳,我伸手拉了一下,屋顶上,屋檐下,院中的紫薇树上,院门边,所有角落里的铃铛都响了。
这些铃音清脆无杂,高低银亮,音阶循序,合在一起倒是十分悦耳,最奇巧之处是拉一下居然能连续响三次,武七七这个手艺倒妙。
响停了,我又拉一下,停了我再拉一下,铃声就一直响,如谷中溪流,乡间鸟眠,小型编钟之音,极为好听。
“来啦来啦,别拉啦,我的秋姑娘。”就在我伸手要拉第四下的时候,武七七端着一个黑乎乎的土锅,从院子门口跑进来。
我没听他的话,微笑着又拉一下。
“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得调音律。”我道。
他把黑锅放在紫薇树下的石桌上,对我道,“过来,喝汤。”
他这说话的方式,竟然和阿翁有些相似。
“阿秋这般眼神…是不是觉得夫君样貌倜傥,俊俏无双。”他一边给我盛汤,一边挑眉笑着道。
我瞥他一眼,走到石桌旁坐下,“这是给我阿翁的信,麻烦你咯,记得帮我找个信封装一下,寻遍屋子也找不见。”说着执了写好的纸张给他。
“我们平日里书信来往都用黑竹筒,不用信封。”他把汤递给我道,脸上显现着一副你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阿翁和舞娘子见信安心,山中景色宜人,人情温暖,我与小鱼一切都好,吃喝随意来去自由,小鱼说想教村里的孩子们认字几天,故而想中秋后再归,望阿翁和舞娘子勿怪,待归家后诚领长辈训诫。”武七七执起纸张念一口气念完,顿了一会,笑着道,“额……阿秋,就这几个字,咱就写小些,用信鸽传到我们的酒楼去,叫他们送过去就行了吧?”
“你们的酒楼竟然没被查抄?”我惊讶道。
“我们酒楼是正经生意,为何要被查抄?”他道。
“都出杀手了大哥!”我惊讶道。
“为了不让他们受牵连,那晚上我把那酒楼的掌柜伙计都给绑了,官府只会以为他们是受我们要挟的。他们都是老艺人了,这种事拿手,不会露馅的。”他说完,转身进了屋子去了。
“哦,是吗?”我喝了口鸡汤,发现味道还不错。
一会儿的功夫,武七七嘴里咬住笔杆,一手拿着小砚台一手拿着纸条出来了。
放在桌子上后,说道,“阿秋要亲自写还是我代笔重新誊写一份。”
“我自己写,阿翁只认我的字迹。我要吃鸡腿,你给我把它撕下来。”我放下汤碗说道。
“好的。”他把笔递给我,笑着道。
我接过笔,飞快地又把同样的话写了一遍,递给他。
“娘子的字隽秀,和人一样好看。”他道。
“废话,不然你以为字如其人怎么来的。”我端起碗,继续吃鸡。
一会门口进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对我们拱手道,“老大好,大嫂好。”
“咳咳咳……大嫂?”我看着他们道一句。
“是的,大嫂,我叫花生,他叫瓜子,以后望大嫂多照顾。”两人赶紧笑着拱手应道。
“花生瓜子?哈哈哈哈哈,他起的名儿?”我指着武七七笑着问道。
“这个名字怎么了?不是挺顺口的嘛。”他疑惑道。
我点头应道,“顺口顺口。武七七,你去帮我叫一下小鱼儿来见我。”
“好的,阿秋。”他乖巧应道,然后转头对花生瓜子说道,“你俩赶紧去把你们大嫂的弟弟请到院子里来。”
我喝了口汤道,“武七七,不准再叫我娘子,也告诉他们不准叫我大嫂!”
武七七非常无赖地瑶瑶头,笑着道,“我说了,我喜欢阿秋是我的事情,阿秋喜不喜欢我是阿秋的事情。只要阿秋未曾许配他人,我喜欢你就不有为伦常。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跟之。”
“停!你……”我伸手制止,欲告诫他。
他打断,“知道知道,阿秋只把我当做好道友嘛。你当你的好道友,我当我的未来娘子,千金难买我乐意,阿秋不必有任何心里负担。”
“固执。”我摇摇头道。
“秋姐姐!”是小鱼儿的声音。
诶,这俩小子动作倒是挺快的。
我抬头看去,一身浅蓝衫少年一脸喜悦的从院子跑进来,打算过来拥抱我。
“站那儿!”我指着我前面一块地儿,严肃对他道。
他听了,乖巧的站着,抿着嘴眼眨眼眨地等着听我训诫。
“他打你了?”我眼神瞄一眼武七七,然后对小鱼儿道。
“没有。”他答。
“他威胁你了?”我又问。
“没有。”他答。
“给你钱了?”我又问。
“给了!哦!但是我没要!”他答。
“那你跟他上山作甚?”我再问道。
“七七哥哥说寨子里有很多跟慈幼局里一样的阿弟阿妹都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想请我来教两天我便答应了。出发前我给干娘、翁先生和秋姐姐都写了信,还请哥哥的人帮忙送去一芳蒹华斋的,姐姐可收到了?”小鱼儿欢喜言道。
我冷哼一声,看了看向武七七,笑着道,“哦?信?”
“秋姐姐没收到我的信吗?七哥哥,你没让你的手下帮我送吗?”小鱼儿疑惑问道。
我瞅了一眼武七七,笑着答,“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跟他来?”
“我知道啊,梅岭土匪窝呗,外面人都这么说的!”小鱼儿看着武七七,不以为然道地笑着回答。
这就是我手把手费心伤神地领着养着,悉心教导出来的臭孩子!我的心机算计,他是一星半点没学到,光会救苦救难了!
“知道北辽的狍子吗?”我微笑问道。
小鱼儿憨憨地点头道,“知道,以前县里有北辽来的商队,在坊市子上出售狍子皮和风干的狍子肉脯,秋姐姐还给我买了吃过的。记得当时那队商贩还带了两只听话的活狍子,摆在摊位前供来往驻足的人欣赏,那个小狍子样子当真是乖巧可爱。”
“那狍子肉脯味道如何?”我问道。
“挺好吃的。”他憨笑着答。
我拿起碗里武七七给我撕下来的第二只鸡腿,香香地咬了一口,语气平常地对小鱼儿说道,“嗯,不错,还记得那味道就好。我们小鱼如今整好十四了,细皮嫩肉正值鲜嫩,把你活剥风干跟那个味道应该差不了多少。”
“咦~阿秋别说得这么可怕行不行,小鱼别怕,咱们寨子不吃人的。”武七七在一旁安慰道。
“你闭嘴!”我骂他一句,转而对小鱼儿说道,“你知道这狍子是怎么一命呜呼的吗?”
小鱼儿迟疑道,“难道…不是被猎人射杀的?”
“听说过‘好奇害死狍’这句话吗?”我温和问道。
他摇摇头,道“没。”
我放下啃剩的鸡骨头,接过武七七准备好的手帕擦了擦手,悠然地对他道,“就说这狍子吧,好奇心特别重,看到什么都想停下来看个究竟,甚至追击它的猎人突然大喊一声它都会停下来看。这一般经验老道的猎人都知道,如果一箭未射中,也不用去追,因为狍子跑一会儿后如果没了动静便还会屁颠屁颠地跑回来看看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正中猎人陷阱,最后就一命呜呼了。”
小鱼儿听罢,不假思索地说道,“这狍子真是憨傻。”
我点点头,肯定他道,“没错!傻狍子!这跟我们小鱼可是有八拜之交的情义。”
“小鱼,她说你跟狍子拜把子的兄弟,啊哈哈哈。”武七七在一旁起哄。
小鱼儿听罢,上前来拉着我的手,温和且认真道,“秋姐姐,不要生气了,都是小鱼考虑不周。那日七哥哥走得急,我便只得留下字条跟他一道来了。我与他相识一年有余,我不信是恶人。况且我会武功,身手虽不比姐姐一般厉害,但足够自保的。我就想来看看七哥哥的山寨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不信旁人的谣传,就该亲自来看看,以免留下遗憾。”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进山遇到虎,上前鼓一鼓。所以说,这不是傻狍子是什么!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来,你告诉你能打得过谁,你在他手里过得了十招吗?”我严肃问他道。
“我……七哥哥不会伤害我的。”小鱼儿抿紧嘴挤出句话来。
武七七到底怎么哄的这些臭孩子,一个二个都为他马首是瞻的,还特别护他信他。
武七七赶紧打圆场道,“哎,阿秋阿秋,你别训他了,是我把他诱惑来的,你要训就训我!”
看着武七七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心里火气腾一下全都起来了,“好!想听训是吗,那就随他一道站着去!”
武七七见我语气不好,非常听话地挪到小鱼儿身边站好了。
“他六七岁就跟着我了,那时候我也不到十岁,我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从未让他挨过饿,他所有的衣衫不是我亲手给他做的就是我亲自去采买的不敢让他受半点冻,他识字念书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只想他明辨是非知人善恶,他武功是我操碎心督促练出来的我怕没我在身边受人欺负,他如今十四岁,七年半的时间,能长这么好是我拼了这条命换来的,他若有个什么好歹你赔得起吗?”我严肃问他道。
武七七先是一脸震惊,然后低首沉静认真地说道,“阿秋,对不起。但我发誓我真的对小鱼没有任何坏心思的,而且,你放心,我保证我一定会护他周全的。”
我听罢,内心有些惆怅,也很无奈,“也是我没把他教好,他只记住了害人之心不可有,却忘记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秋姐姐,对不起。”小鱼儿含泪道歉道。
“你不是要教他们识字么,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去吧。不准私自出寨子,不准四处瞎逛!”我吩咐道。
他应了声“好”便转身出院子门去了。
“阿秋,你别生气了,气坏身子就不好了。你说要怎么样才能哄你开心?”武七七语气软和地讨好道。
“去把你爹这两年来有关武家漕运相关的账本和书信来往都搬来这处!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你想要熟悉家里的生意,以后好承接你爹的班,挑起武家大梁!”我对他道。
武七七听罢,爽快地应道,“好的,娘子,小的这就去搬来,娘子请在此稍后。”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看这些?”
武七七爽朗笑着道,“接手武家的生意本就是爹爹一直要求我做的事情,可是我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所以迟迟不想沾手。如今娘子想看,于我来说乃是天大的好事,娘子聪慧过人,以后有娘子给我做军师,我武家的生意肯定能名震江南的!”
说完他兴奋地吹着口哨跑出去了,他的神色里看不出一丝的怀疑和惊诧,相反是很实在地那种真诚憨直。
如果这不是他本来面目,那就是我小瞧了他的城府。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正当我专心地研究着武七七房间里摆台上的房屋模型时,武七七领着花生瓜子,各自挑着两箩筐账本和一些刻着粗字的竹筒进来了。
没错!就是用竹编的箩筐挑着来的,满满当当的六箩筐。
“额…这是…”我看着他震惊地问。
武七七放下担子,挥手让花生瓜子下去了,然后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滴,笑着道,“娘子说想看近两年的账目,我收了才一担而已,怕娘子不够看,索性把三年以来相关的一并都收了来,这些是咱们山寨开始接受漕运至今所有的账目了,娘子慢慢看,我再去给娘子准备些小吃茶水过来。”
我拿起一根竹筒,打开之前却犹豫了一下,就在武七七快要踏出房门的时候,我叫住了他,“武七七,我真的要看了。”
武七七转过身来,笑容明朗地回答道,“看书要认真,阿秋且安心看,所有账册和书信来往,一件不落的都在这里了。院门口有花生瓜子守着,没人会进来的。我去后面给你做点我拿手的糕饼来。”
“好,你去吧。”我应他道。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我没有踏出过武七七的院门半步,除了吃饭喝水上茅厕,夜里歇息了两个时辰,我都是窝在屋里看账目和书信。
除了亲自去给我做饭食的时间,他都一直安静的呆在我的旁边,是不是给我加加茶水,或是弄些果盘给我吃,然后把我看完的整齐地放回竹萝里。
直到第二日黄昏,我才看完最后一本账册。我放下书册时,武七七不知道在旁边鼓捣什么,十分地专心。
我走过去,站在他背后看了看,瞬间让我惊讶非常。
他居然做出了个一尺多高的猫像,猫像眉目喜笑,身体圆胖,凹凸有致,呈现蹲坐姿态,一只爪子固定放在地上,另外一只可活动,似乎在向人招手。
“你这手艺堪比姑娘家的女红,细致精巧。”我真心地夸赞道。
他抬头憨傻地笑着道,“我这个小玩意可不比你街头买的差,这个是根据魏晋时期书里记载的石头雕像做的。座盘底下安了齿轮,平地上可以四处游走,这只猫手可以来回摆动,做打招呼的姿势,然后它招一下手,里面机栝所连接的铃铛就会响两声。”
“这么精巧?”我诧异道。
“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武七七笑着问我道。
我摇摇头。
他笑着道,“这个机括就是你,我给它取名吉祥如意招财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