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白驹卫的彭小旗到场监督,张县令本想草草结了这桩案子,判女乞丐一个秋后处斩便是了。
但谁随便敷衍白驹卫?
彭小旗虽是从七品,官品还比自己低半品,但人家的口舌是直接上达天听的,吹吹风就能让自己这小小县令丢了乌纱帽。
张县令不得不摆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态度深挖到底,就差将两人几个月断奶都给问个一清二楚。
案情陷入了僵局,张县令为难地望向案旁下方坐着的一个男人。那男人沉吟片刻,冷声问道:“你们为购何药而来?谁告知你们前来此处购药?”
“小女子的母亲患上了一种嗜睡怪症,已昏睡四日有余。听闻龙骨莲可以治这种病,但镇里的几家药铺都没有这味药材。保安堂的一个伙计告诉我,他有一远亲是采药人,手上刚好有几株龙骨莲。我便去寻他,采药人让我昨日酉时一刻去帽子胡同的那间屋子取药。”
“田某是本草堂的大夫,舍弟亦患此怪症。然龙骨莲罕见,与我们往来的几个药商都没有这味药,是周大夫告知昨日戌时有人在彼处出手龙骨莲,田某方才过去的。”
因药铺压价太低,许多量少珍稀的药材采药人往往不直接供给药铺,只作零卖。药铺里大多有他们的掮客,私下介绍人去买药从而赚取佣金的现象很是常见。
只是这闻所未闻的嗜睡之症是何种病症?龙骨莲与犯人的意图有甚关联?这是第二个蹊跷之处。
彭爽细问了采药人的长相,命人画了画像去寻,又派人请了本草堂的周大夫过来询问,证实了周大夫的消息是从同一个采药人处获知。
这个采药人是个生面孔,药铺里的人只知他姓钟,不知他名谁、家住何处。
这个来历不详的钟姓采药人与案件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引人前往那里取药?
倘若是他迷晕了三人关在房内,后来又如何进入杀人?这是第三个蹊跷之处。
围观的百姓吵吵嚷嚷炸开了锅,大多数人认为是女乞丐杀了人,有少数甚至扯到了鬼神作祟。
认为女乞丐杀人的原因很简单,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堂堂医馆大夫有什么必要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马夫?
杀人需得偿命,百姓们群情激奋,厉声责骂女乞丐,势要张县令严惩这作恶之人。
温别接到通传赶到县衙时,大致已了解了案情。
这一日原是卫所的休沐日,温别原想睡个懒觉,没想一大早收到传书,让他前去县衙协助彭小旗调查一起案子。
应四娘传书的方式别具一格,他睡得迷糊间突然被一卷东西砸在脑门上,吃痛醒转时应四娘的身影正如幽魂一般从空中缓缓散去。
温别顿时被吓了个透心凉,彻底清醒了。
原是“幽魂”术!
看来成为源者还需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温别与彭小旗和张县令见了礼,落座在彭小旗的同侧。
彭爽道:“你刚入白驹卫,按理是暂时不涉案的。只是所里除了你以外没有通魂一脉的源者,因而特请你协助。”
唉,只是可惜了一个休沐日,也不知道能不能补上?明日去问问老贺。
师爷将详细的案情纪要恭敬呈给温别,温别边看边皱起了眉。
“所以彭大哥是要我用心眼查探此二人有否说谎?”
“正是。应总旗赶到时马夫已死超过两个时辰,魂魄都散了,她无法通灵得知死亡经过,只能由你从他们两个入手调查。”
温别打开心眼,走到女乞丐和老者的面前:“你二人再将当日所遇之事交代一遍,切记不可漏过任何细节。”
两人讲述时情绪波动很大,但情绪之光只有激愤的红色,并没有欺瞒的紫色。
包秀秀和田大夫都没有说谎。
温别对彭爽摇了摇头,在他耳边道:“这两人是不是源者?现场有没有源力作用的痕迹?”
“应总旗查过身了,这两人就是普通人,屋子里也没有源力迹象。”彭爽道,“那死者头部有两处以上砖头砸出的伤痕,排除了意外的可能。二人身上血迹喷溅的情况也差不多,死者应是在他们身旁死的。”
没有源力迹象也就是说是常人所为,堂下两个嫌疑人又都没有说谎,究竟如何才能做到杀人于密室?
“会不会是自杀?”
“常人陷于幽闭之处,确有可能因极度恐慌而致神志错乱,做出伤人或伤己的行为,甚至会遗忘自己所作所为。”彭爽道,“要是你修成了‘通灵’,倒是可以查探这二人的记忆。现下若是在那宅子里勘验无所得,只得按自杀结案了。”
“来人!”
张县令将包秀秀和田大夫收押在牢里,改日再审。
“宁错杀,不放过!”
“以肃风气!”
围观的人群里接二连三地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人呐,总是自私和带有偏见的,有时候比洪水猛兽还要凶猛。”
彭爽冷冷扫视了一圈围在县衙外拎着菜叶鸡蛋的百姓,领着温别离开了县衙。
七弯八绕到一条无人的巷子,彭爽抓住温别的右肩,身上泛起了土黄色的光芒:“我要施展御土术了,不要挣开我的手。”
“方寸之地!”
土黄色的光芒包围了温别的全身,连接至地面。他的身子从脚部开始随着彭爽一起下沉、须臾间陷进土中。
温别牢牢抓住彭爽的手腕,深怕一不小心挣脱开来,到时要同僚挖地三尺救援,那可太丢脸了。
眼前黄黑之色闪过,丝毫没有被土壤压迫的感觉,眨眼间二人就到了帽子胡同的那处宅子屋内。
温别从土地中浮现而出,拔出火折子开始检查屋内的陈设。
屋子正正方方,三丈不到长宽,由泥质灰砖砌的墙,几块灰砖和一些破布烂衫散落在地。
窗被几层木板封得严严实实,室内没有任何光亮,积了厚厚的灰。
北侧的地上用炭笔画出了三个人形,正是三人夜里所躺的位置。
屋内陈设简陋异常,对面靠墙边立着几个空无一物的木架子,除此之外无桌椅床铺等任何家具。其中一个木架正如田大夫所说,有一截木棍被拆了下来丢在一旁,断口参差不齐。
彭爽指着木架的断口道:“能掰断这截木头说明马夫力气比常人略大些,绝不是弱质女流和垂垂老者可以抗衡的。”
温别端量木架时,在木架背后的墙上看到两个浅浅的小孔,像是铁钉拔出留下的孔洞。
“彭大哥,麻烦你帮我把这些架子移开。”
由于不能破坏地面环境,彭爽没有用源力挪动木架底下的土砖。两人合力挪开了一人多高的木架,又在墙上找到几个小孔。这些小孔呈矩形散布,比寻常的钉孔大一些。
墙体很厚,墙面上斑驳裸露着土砖,这些钉孔又通不到外面去,不打眼得很。
据彭爽说,这屋子属于一个范姓商贾,但他早年离镇后从未在这住过,也没请人打理过,就保持着买下来的样子,不曾添置过什么东西。
这屋子十几年无人居住,后来门锁被人撬开了,偶有乞丐进来避雨过夜。捕快每日巡逻至此都会进来赶上一赶。
既然木架背后并未悬挂过任何牌匾,为何墙上留有钉孔?
温别感到蹊跷,用炭笔将这些钉孔连了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形状大小,很像是一道门的样子?”
温别忽然灵光一现,抓到包秀秀讲述中的一个细节,她说自己睡下后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摸她的脚,但已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实的事情。
“我明白了,这是一个骗局!”
温别想通了其中关键,冷汗涔涔而下,这人好精妙的手法!好缜密的心思!
“什么骗局?”彭爽犹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