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下来,温别整个人都是散的,头重脚轻,恨不得倒头就睡。
偏偏正府大街回青龙岗要穿过两条集市一条菜市,还得过河,早上没觉得有多远的路现在显得分外漫长。
经过菜市时,一个瘦小的瘸腿汉子窜出来拉住了他:“看看我这儿新到的货色?”
“王瘸子?去去去,你卖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
王瘸子是东菜市有名的人牙子,手底下丫鬟、仆役、长工、短工都有,要是肯花点钱,童养媳都能找到。
官府严令禁止人口拐卖后,剩下的牙侩要不就有黑道背景,能吃下卖身抵债的货,要不就在官府有门路,能揽下官卖的活儿。
“最近你家酒坊生意不错吧?真不考虑请个长工?”
温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这才发现忘记把镖局发的练功服换下来了。
练功服以墨色绢布制成,袖口绣着白驹卫的纹样,布料上佳。
王瘸子是什么眼力,怪不得会拉住他了。
“你知道的,陕西进来了一批灾民,无根无基的,吃个半饱都难。我这是做善事,给他们牵个线,找份糊口的营生。”
王瘸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我跟你说,这批灾民是真的便宜!错过这个时机,哪儿去找这么便宜的干活的人?”
“多便宜?”
“以前我这儿长工的价格啊,那是绝对不会低于一个月五钱的。这些人只要两钱,管吃管住就成!”
“要是放在过去,两钱只能请个短工!”
温别有些意动,有他的月俸贴补家里,家里也请得起几个帮工了。
白天他要当值,有个帮手徐氏会轻松不少。
见他犹豫,王瘸子拽住他就往旁边的屋子推:“你王哥能骗你不成?你自己看看,看看!又干净又结实,好使得很,包你满意!”
牙所里黑压压挤着好几排人,衣服还算干净,就是瘦得慌,一个个表情麻木,像极了等待屠宰的牲口。
“这个,这孩子不错,识字。还有这个,能干粗活,还会做饭。”
王瘸子拎了两个人出来,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还有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
温别闭眼默念,打开心眼扫视了一遍。多数人身上泛着或深或浅的灰光,少数人身上泛着白光。
灰色代表绝望,白色代表悲伤。
只有东北角的角落里亮着一团象征友善的绿光。
温别望过去,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丫鬟,瘦瘦弱弱的,头发有些干枯。
王瘸子立马把她拎了出来,看了一眼道:“这是个奴籍,只能买来作丫鬟。刚才两个不好吗?或者你再看看那几个!”
大明律白身不得买卖奴籍,只有官员家里才可以蓄养奴仆。
温别现在有从七品的品级傍身,家里是可以买丫鬟的,以老贺的办事效率,县衙应已更新了他的户贴。
温别细细打量这个小丫鬟,眼睛长长的,眼尾翘起个亲善的弧儿,一点都不露怯。
“会些什么?”
那丫鬟脆生生道:“会女红,会做饭,还会讲段子。”
“能跑腿吗?十斤提不提得动?”
丫鬟愣住,半晌才道:“手脚还算灵活,能跑能抗。”
温别满意点头。
“你要是真的喜欢这个,奴籍的事你王哥可以给你压着,对外就说是你远方的表妹。”
“一口价三两银,不过抽头你得多给一成!”
“二两,抽头就一成。”
王瘸子一脸肉痛:“衙门那边我还要打点,真的不能再少了。小姑娘长得这么清秀,平时没有六两银……”
“应该没什么人家愿意请他们吧?毕竟比不上本地的放心,上不知根下不知底的。”
温别道:“就这个价格,衙门那边你正常上报就行。”
最重要的是他只有二两多银子的私房钱。
王瘸子一跺脚:“……二两就二两,拿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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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你籍契上写的,你是大同人,叫于盼菱?”
“是的,少爷。您要赐我一个名儿吗?”
给人起名还是头一遭,温别东瞟西瞟想找点灵感,余光瞥到一旁的蔬菜摊子:“要不你就叫……菠菜?”
于盼菱:“……”
“还是土豆?”
“……”
“白菜好像朴实了点,不过挺好吃的。”
温别挠挠脑袋:“算了,你就叫菱角吧,至少带个菱字。”
菱角道:“谢谢少爷。”
“一会回家你别告诉我娘我买的你啊,她还不知道我当官了。”
“好的少爷,您就说我是您捡的。”
路过酒楼,温别包了份过油肉。当差第一天值得庆祝一下。
徐氏备了一大桌酒菜等他,没想到他领了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儿回来,嘴巴张成了鸡蛋那么大。
“这这这……是我媳妇儿吗?”徐氏难以置信道。
温别也愣住了。
菱角脸不红气不喘道:“夫人,我是山西过来的。路上我爹娘去了,我一个人无家可归……是公子捡了奴婢回来。”
“公子的大恩大德,奴婢今生做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才能还。”
徐氏拉着菱角说了好一会话,泪眼朦胧道:“是个好孩子。你就住下吧,添副碗筷罢了。”
家中只有两间卧房,除了酒窖外还有一间杂物间。温别让菱角把杂物间归置了,以后就住在那里。
吃饭时徐氏的问题半刻也没停过,第一日当差如何,同僚对他友善否,辛不辛苦,路上要花多久时间等等。
温别一一应付完,徐氏慨然道:“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赚的钱也快赶上为娘的了。”
“娘也没有别的期盼,只等着抱大胖孙子了!”
吃完饭,菱角烧了热水要伺候温别洗澡,把温别闹了个红脸,连说他们家没有这条规矩,菱角这才作罢。
除了这点以外都很好,小丫头手脚麻利,归置房间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吃饭洗碗都很快。
杂物间没有床,徐氏拿了几床被子给她垫着,她也没有怨言。
家里多了一个人,好像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连番折腾下来温别也不困了,洗完躺在床上凝神内视。
自从入源后,记忆力跟以前不能同日而语。《源经》的躯干卷他翻了一遍就记住了。
驱动源力按照书上所示的路线缓缓流动,经过躯干部位的十二条正经流转到心脏,此为一个循环。
九个循环后,源力流动路线上的经脉颜色抹上了一丝灰白。
等经脉的颜色变成完全的灰白色,十二条正经才算修炼完成。
做完八十一个循环,温别控制源力回归平静。
还有一个念头他想尝试一下。
他闭上眼,缓慢放开阻挡情绪洪流的阀门。
刹那间无数的感觉涌向了他,或喜或悲或嗔或痴。
但这次他并不像从前那样只能任其搅碎、无力挣扎。
以前的他就像是架着一叶扁舟对抗暴风雨袭来的怒面,随时都会倾覆。而现在扁舟变成了双桅木船,终于有了些许相较之力。
这是入源给他带来的改变。
源力初讲上书,通魂一脉善掌控情绪、把握人心。
温别第一次生出底气想要探究这股力量是什么带来的,亦或这困扰了他很久的异相就是通魂一脉的特性?
他任由身体沉浸在无边的念海里,排空思绪、沉下心来内视体内的每一条经脉。
灰白色的源力毫无动静,没有丝毫流动的迹象。
视线随着源力行进的方向一路上移,他在心口发现了米粒大小的一粒金光。
“米粒”随着外面情绪的冲击一明一灭地闪烁着,好像在呼吸着。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