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操，卡丽想已经两三天没跟妈妈讲话了，虽然知道可能又要吵架，但忍不住还是打了电话，“喂，妈，下班没？”
“刚下班，这个孬种厂太不是个东西了！”
“怎么了？”
“加班加到八点半，没有加班费不说，硬叫你在那里加班，别的组二十个人，干了两百多双，我们组才十三个人，也做了两百多双！你十三个人今天干两百双能做完，明天就再加二十双，你还得做完，没有任性，就是压榨！”
“唉，妈，这个厂不能干你就别再干了。”
“不干，那我去哪？”
“你就别想这么远，先辞掉，看看有没有其他轻松的合适的。”
“辞掉好辞！可是在家蹲着，哪来的钱，回回回去都要给你外公外婆买点衣服、吃的，有时再给点生活费，一个月下来，怎么也得好几百块。我这天天紧巴紧巴的，什么都不买，住宿舍、吃食堂，不用花钱，一旦不在这厂干，哪里去弄生活费？”
“那你既然这么想，就不要整天抱怨这抱怨那。”
“我抱怨一下怎么了？把人不当人使能不抱怨吗？”
这话卡丽听了很多遍，每当这时，总觉得又无助又无奈，没有办法让妈妈放心辞职，也没有办法让她宽心，“让你辞职你不辞，还要天天这么抱怨，那我不是也跟着难受吗？”
“唉！我就这样无所谓，希望你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卡丽听到这里又急了：“又催我找工作！杨静妈妈就觉得她的工作挺好的，从来不让她这样那样。”
“我意思你先在网上看看。你那个姑姑的两个儿子，人家自己想点子开厂，现在越干越大，已经十几个工人了，一年起码百来万。”
“好了好了，我不想讲了，你自己工作不满意还要对我也不满意！”
“嘟嘟嘟……”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卡丽气愤极了，烦躁、压抑、郁闷，二话不说又把电话拨过去。
“喂，怎么又打过来了？”妈妈语气里是烦躁、是嫌弃、是厌恶。
卡丽心揪在一起：“妈，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挂了？”
“你不是说不想讲了吗？”妈妈用压抑的低沉的声音说。
“我说我不想讲工作的事情了，可是你就不能讲讲别的吗？”
“嗯，讲什么？你讲！”
卡丽听着冰冷的语气，心都凉透了，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行，那你睡吧。”
电话那头没什么声音，立马又挂了电话。
卡丽用力揉揉额头，皱着眉头，紧紧闭着眼睛，口中不断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然后两手抓一把头发，仰头躺在床上。
周五这天卡丽没有加班，先是去商场买了个饰品——上次逛街，杨静说很好看但是没有买。沿着路回去，一边想着，如果能买几株向日葵就好了，无奈花期早就过了。然后又到住处附近的花店，挑选了一把绿色的满天星。
回来之后，卡丽找了个卡片，写了生日祝福，等了很久都不见杨静回来。便早早洗漱，进卧室安静地学英语。
这时一个远房亲戚打来了电话，询问她最近的情况。
“现在工作怎么样？”
“就普通吧。”卡丽见是这个亲戚，声音柔和多了。
“人情世故什么的，不要强求自己都懂，说话说不来也不要太在意，做自己就行了。”
“嗯。”卡丽有些感动，人人都希望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只有做好才是应该的，有谁在意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想不想读博？”亲戚见卡丽对工作犹犹豫豫，问道。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如果工作不是很顺利，可以考虑读个博士，你已经读到这个程度了，可以更近一步，拿个博士学位。”
“嗯，”卡丽迟疑了一下，“也想过读博，但是没有方向。”
“光学还挺不错的。上次我们和中科院几个朋友聊天，说到这个。”
“我现在学的是专业转光学会不会跨度有点大？”
“那不会的，读博士都是搞研究，而且你们都是工科。”
“我觉得博士挺难的，要发论文。”卡丽对工科很不喜欢。
“论文别人能发你也能发，而且现在的博士和以前的不一样。你读了博士到大学当老师，以前的老师拿项目都是单位的，现在的政策都开放了，基本上相当于给自己干。”
“嗯，我考虑一下。”
这天的话题没有持续很久，但是卡丽再一次感受到和一个有学问的人交流的轻松感，一个素未谋面的远房亲戚，每年打电话关心自己的情况，心里不免有些感动。从大学以来，妈妈对自己所学都不怎么过问，卡丽也不怎么和家里聊这些，妈妈总觉得上大学上研究生都是玩的，每天都嘻嘻哈哈，没干什么正事，那时候还会经常质问：“你在学校都干什么？”或者“你们都干什么？不要浪费时间。”
卡丽感到内心一股暖流，但是心想自己志不在此，而且现在和妈妈的这种生活状态，再回去读博似乎不太现实，心想“等两年再看看吧”。
大约十点多，杨静和男朋友才回来，卡丽从卧室出去，把花送上，笑着说，“生日快乐！”
“谢谢！”杨静有些惊喜，一边指着厨房那边，说道：“冰箱那边还给你留了一些蛋糕。”
“好的，我明天吃吧。”
然后杨静和周洋转身便去了卧室，照看猫儿，卡丽也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晚上，卡丽觉得这个亲戚对自己这么关心，自己却对别人一无所知，思考了一会，又犹豫了一下，给爸爸打了电话。
“喂，卡卡。”电话那头仍然是惊喜的语气，旁边有嘈杂的声音。
“最近怎么样？”卡丽克制地问，心想是不是还在上班。
“最近还行，你那边呢？工作怎么样？”
“也还行，最近那个表叔给我打了电话。”
“噢，”爸爸反应过来，“你这个表叔从小和我一起玩的，他话很少，没事就爱学习。后来上了大学，现在好像在南京工作。”
“嗯，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问我工作的事情，还建议我去读博，我觉得他还蛮有想法的。”
“是的，你们都是大学生，应该会有共同话题。之前专门联系我，问我你是不是改号码了。”
“嗯，我到这边工作换了号码。你知道他们家是儿子还是女儿吗？我记得之前打过电话，问我怎么选专业的事情。”
“我记得好像是个男孩，就以前有次聊到你，后来他要了电话。我不太清楚他现在的情况，你可以和他再聊聊，多交流交流，有些东西他没准能给你一点建议。”爸爸听说卡丽是打听这个亲戚，觉得自己帮不上忙，话语里有些失落。
“嗯，我知道了。”
卡丽这边挂了电话，又给这个亲戚打了过去。
“喂，表叔。”
“哎。”表叔一边应着一边走着。
卡丽听电话那头语气有点意外，又好像正在应酬，“是不是打扰您了。”
“没有，你说，什么事？”对方语气有些严肃，心想卡丽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卡丽笑着说，“总是承您关心，我却不了解您的情况，昨天给我爸打电话问了问，他好像也很久没跟您联络了。”
“是的。”表叔有些欲言又止。
“您家的弟弟现在在哪里上学？”
“我们家是女儿，就一个，现在在英国。”
“哦哦，不好意思。”卡丽有些尴尬，赶忙道歉，“那她是去英国读研吗？”卡丽一边问，一边心里犯糊涂，“之前问专业的时候明明是个男孩子接的电话，难道不是一个亲戚？”
“是的，让她出去见识见识。”
“挺好的。”卡丽有点羡慕。
“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有。”卡丽笑了。
“我认识一个，可以给你介绍一下，当然你可以自己考虑一下，这个人现在在北京中科院工作，在北京也有房子，不过年龄有点大。”
“噢。”卡丽应了一声，觉得对方好心，便顺应道，“男的大一点没关系。”
“对，如果合适，你可以去北京找工作。”
卡丽内心觉得肯定没戏，但还是说：“嗯，如果合适的话，工作都不是问题。”
“对，这个人主要是要求有点高，所以一直没有对象。”表大想打消卡丽的顾虑：“我跟你婶婶也在两地工作，不住在一处，她现在在合肥。”
“噢。”卡丽若有所思。
亲戚又打听了卡丽的年龄身高信息，说道，“行，我问一下，如果合适的话，再给你介绍。”
“嗯嗯，好，谢谢表叔。”卡丽连连点头。
卡丽挂了电话，一想把人家孩子的性别都搞错了，心里有些膈应，又接着给妈妈打电话：“妈，那个亲戚又给我打电话了，问我工作情况。”
“噢，人家是关心关心你。”
“嗯，这个表叔到底是哪个表叔？他家是儿子还是女儿？我记得以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让我给他儿子推荐专业，可是这个表叔家里是女儿。”
“我也不知道，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那家有两个表叔，有一个大表叔应该还在家吧，有一个二表叔，是当年考上了大学，光是写专利，就卖了二十万，二十年前的二十万，你想想是什么水平？现在应该很不错。”
“那我觉得这个应该是二表叔，他说自己朋友是中科院的，还要给我介绍对象。”
“行啊，那就跟人家好好说说，懂的人可以给你指点指点。”
“嗯，妈，我告诉你个事。”卡丽神秘地说。
“什么事？”
“今天发奖金了。”
“噢。”妈妈回应了一声，却没问什么。卡丽只想告诉妈妈自己又有一点钱，让她开心开心，但心里也知道，妈妈在意的不是这一点，希望自己赚大钱，走上更好的前途。空气好似凝固了，时间也好像停止了，电话两边都很安静。
“好吧。”妈妈隔了很久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卡丽想自己最近在学英语，但是似乎并不能让她高兴，边说：“没什么，就工作，努力多学一点东西。”
“是的，你多学习，看看能不能发表个专利，自己干。”
“哎呀，你又说这个。”
“那不说了，挂了吧。”
卡丽怅然若失，似乎想要什么却一直没有回应。
后来没过两天，表叔便打来电话，语气有些匆忙：“我之前提到的那个人是八一年的，有点大了。”没等卡丽回应，便继续解释：“有点大了，我没想到你还这么小，这个不合适就不介绍了，等你自己先看一看找找，后面又其他合适的我再给你介绍。”
“嗯嗯，好的，谢谢表叔费心啦。”
那边没说什么太多，便匆匆挂了，卡丽心想这个亲戚专门电话过来解释这个事情，真的很难得了。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关心你的对象，关心你的工作，还关心你的未来，想一想也是挺暖的，卡丽心似乎也柔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