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杰斜靠在车上的扶手,双手摊开书,借着车里的摇晃的白炽光。随着车子的颠簸,霍杰一上一下地盯着书中成段的黑字,慢慢地,他思考的灵魂被弹飞出了车顶的天花板。
她出现在离起点站7、8个站距离的位置上,每次总是平静地上车,又是那么的安详地下了车。站在远处的霍杰觉得那是与众不同的仙女模样,清新脱俗,无不有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高洁伟岸的视觉冲击。谢婉原来是如此的飘飘欲仙、光彩照人。霍杰不断地思量着,想试试用自己初中写语文作文时描写“我的母亲”那种平常的人物描写,勾勒出这仙子的细致轮廓,可是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相提并论。
谢婉个子偏中等,但从霍杰的旁人视角里却显得十分的有气质,就好比数学课上学到的黄金比例,似乎从她身上处处都能捕捉到这样线条的比例美。霍杰总是觉得她比美术艺术家眼中的“断臂的维纳斯”、“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要高出不少层次。这种女孩美若天仙,本就是书中的难得的人物,霍杰不时替她感到惋惜,觉得上帝暴殄天物,将其贬谪到了人间。谢婉梳着简单的单马尾,头发也并不是很长,很是端庄整洁的学生模样。她也是戴着眼镜,镶着金边的圆框眼镜在车外微淡的橘黄灯的投影下反射,她显得金碧辉煌,虽说这是形容建筑,但霍杰觉得她很快就很成为神圣的建筑的存在。他这才想起《爱莲说》的后一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霍杰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认为谢婉不可触碰的仙子的存在,可也不曾想这逐渐却成了霍杰之后他隐晦的萌芽,悄悄地潜滋暗长。
霍杰第二天依旧是起得很早5点钟就起来了,他开始起来做早餐。平常都是母亲很早,就起来做早饭,可就是从这年的暑假的时候便起的比母亲还早,一直坚持了一两个月。霍杰依旧在坚持着,因为他知道除了他可能就没有人去疼他自己的妈妈了。霍杰面朝着漆黑的天,听到几处知了的低吟,举起手里的碗,打着碗里的蛋黄。霍杰把做好的玉米粥和蛋饼放进微波炉里,等着母亲将其取出来。
这是她的儿子对她可能唯二能做的,这是他的儿子浅显的隐晦的爱,可是对于这位母亲这并不是隐晦的爱,而是明目张胆的爱。
霍杰在车上又遇见了谢婉,依旧是隔着半截车厢的距离,连个招呼也没有过问。霍杰看到她很是深情地望向窗外,但又显得那么的平静。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用着很是标准的普通话,却很平淡的毫无感情地朗读课文。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其实霍杰很早之前就读过了,他在读一篇关于对霍金青年时期的评述就读到过,当时文章便用这个作为引子,当时还以为这文章是霍金写的,到后来才知道是徐志摩先生写的,这险些被人拿出来笑话。
“这里有一种说法,这是徐志摩写给林徽因的。就好比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的另一种说法是写给徐志摩的……”不知道为什么,当老师说到这里时,台下的大部分同学有些躁动,可能因为这个年代的学生对爱情依旧很是敏感。
李哲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自己的领结,套上一层黑色格调的西装,庄重地站在民国的西湖桥边,满是诗意地观摩打量着湖里的一撇一捺。他有时很是精神饱满地抖擞身子,重新整理西服,生怕放过了一个不起眼的褶皱,这很是显然是为了见个特别重要的人。李哲很是细致地往头上抹了发胶,前额便显得十分得光亮开阔,鞋子也换上了皮鞋,打磨得锃亮。至于选在西湖这样诗意的佳境,必定是心仪之人。这位女子会穿着民国旗袍,舞姿翩翩地跌撞而来。二人双双牵着对方的手,恨不得长久厮守这处。
“那一定是个了不得的画面……”满脸沉醉的李哲开始念叨。
“哟哟……”班上的人一齐发出“难以置信”的眼光,“了不得!了不得……”
“你要是搁现在,你顶多是个买保险的。哪还有你许仙跟白娘子的一段啊?”霍杰看不下去,开玩笑地挖苦了李哲一下。
李哲冷眼一笑,什么也没说,可霍杰知道他这不是生气,只是被一眼戳穿的张皇模样罢了。他跟霍杰是初中最要好的同学,幸而高中还在一个班。要是在隔壁班还好,要是分在8班,那就是牛郎织女,天人阻隔,难得相见。这样霍杰唯一一个朋友也很难如愿了。
“哈—哈—哈”前桌的王芸芸也跟着笑起来了,好像她必须到场,永不会缺席这样的热闹场面。谢婉也微扬嘴角,小声地笑了起来。
下午的2、3点阳光在老一辈看来是最毒辣的,霍杰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根据他仅从地理书看到的,这是由于太阳辐射和地面辐射导致的热量差异。可霍杰却奇迹般地看见谢婉绝一世的容颜,更加地在霍杰的审美前变得突兀,更加耀眼夺目。秋风也撵着太阳光穿透玻璃,夹手夹脚地一睹神仙的芳容。颗颗饱满的太阳颗粒不遗余力地撒满了整个环绕香气的空间,倾泻而下的是摆动的碎发开满了朵朵金黄。她的前额变得光亮开阔,得益于两边鬓发让了主角位置。这样淡粉色的薄唇就显得不那么关键,但只要美人扬唇而笑,也足够魅惑众生。
霍杰觉得眼前变得如此怪异而又奇妙。“为什么风都要追着光跑?”这样反科学道理的现象,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空有志气的穷书生,犯不着狐妖来诱惑自己。他极力地抑制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充满怪异的世界,里面充斥着奇怪的隐晦的爱。
这之后过了3节数学物理的课,霍杰才勉强缓过来。他自己觉得数学和物理卷子是调理情绪的标配了,因而他有时候就觉得数学物理就好比心理辅导课毫无差别,只是课上少了说话的机会罢了。
班上有的同学的眼睛一睁一闭,再配上时而卡壳的呼噜声,就好像蒸汽火车的烟囱里抛进了几十吨石头的场面,最后一节课便开始了。
最后一节课是历史。上课的是还称得上青年教师的中年男士,因为他的保温杯里已经泡上了枸杞、大枣什么的。历史老师方方正正的,口齿很清楚,说话也丝毫没有起伏,这对于一个学生是非常头疼的,学生总会担心着凉,尤其是下午。老师叫杜峰,是学校的行政主任,看起来和和善善的,可是城府颇深。霍杰一见到他,便知道过不了多久会跟他结下梁子。
“你来回答一下,分封制和宗法制的特点和关系。”杜老师很是平和地拍了拍前排第三排的靠门的同学的桌子。
“嗯,就是……”
“下一个。”杜峰举起手,指着后一排的女生。
“再下一个!”杜峰有些不耐烦了,把双手交叉背着身后,频率很快地点着地,语调很强硬。
后面的同学连发语词和语气词也懒得说了,抽起来瓜站着,双手背着,像是向给警官指证犯罪现场一般。
“一群人傻站着,一问三不知,叫你们预习预习,连个最基础的关系和特点都不想记。就知道站着装佛像,等着有人向你朝贡,是吧?”杜峰咽了咽口水,突然声音抬得很高,“放心,我是绝对不会的……”
这样学校领导式的说教很是可怕,不间断说了一分多钟。
“我知道。”霍杰站了起来,“宗法制是分封制实行的基础,分封制是宗法制的具体体现……”这时谢婉转身直直地看着霍杰。
杜峰一时语塞,准备张口劈头盖脸的以学校领导的方式好好表扬霍杰时,霍杰很快地坐了下来。杜峰陷入许久的沉默,半天才说了个“好”字。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杜老师再也没有抽过霍杰的名字。同学们都是提心吊胆,就连谢婉都认为这样的“点杀式”无疑是用大半辈子的运气去玩火,像班上的大部分学生如果不预习无疑是等着自焚,自己跳进火葬场。
谢婉很是害怕瞧见杜峰,说不准就被抓着去背年代大事件表。可谢婉看到霍杰从容答题的模样竟是相当专注的,相比于其他人的看热闹,她的眼睛里却滴着光。她的心里也栽下了第一颗隐晦的种子,可是要等很久才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