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若百无聊赖地从早上一直逛到了下午。今日吏治大考,整个都察司都在忙着准备,在忙着迎接考核,所有人都想在考核中表现好一点,给考核组留下得印象深一些,考核结论那一栏里写得漂亮一些——谁不是呢?生活总要往前奔嘛,人要往高处走。唯独他胡海若是个例外,他出来躲清静了。他懒得去凑那个热闹,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从挺高的位子上被人搞下来的。无缘无故被人设计了,到目前为止还属于那种被人摆了一道还不知是谁算计了他的情况。
不知怎么回事,他现在对当官这件事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的感觉,既然一切清零,那也没有必要非得从头开始,再回去那乌央央的是非之地去争个头破血流,他累了、倦了,有点不想玩了,就缓缓向自己府上走去。
就在今天早上,白子游心急火燎地过来找他是要告诉他一件事:夏公明进城了。
对于这个事,他倒是早就料到了,丝毫也不见惊讶。石崇信在北海国卧薪尝胆这么久,好容易做到了虎贲中郎将的职位,又颇受当朝太后的赏识和信赖,谁还愿意跟他师兄夏公明回去受罪?虽说虎丘派是天下四大门派中最阔气的,可与其回去当个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长老,哪里有在云中府当权臣来的痛快?放着好好的北海大官不当,非要跑去和南越示好,这是不是脑子有病?无论他师兄在南越能得到什么好处,他可是一样都得不到,白白地给他师兄做嫁衣。
想通了这一节,后面石崇信的心思也就不难猜测:想要在北海长期稳定地发展下去,争取以后有更好的出路,第一件事就是彻底和虎丘派斩断关系,免得他师兄夏公明把他送过来当卧底这事被捅出来。这点,石崇信做到了,已经成功地把火力转移到了胡海若身上。第二件,拔掉夏公明在云中,乃至北海的全部势力及眼线,能策反,发展成自己人的那最好,死性不改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的,那就索性遂了他们的意,让他们统统去死好了。这件事石崇信也做得差不多了,至少现在云中府的势力已经被他收入囊中了。至于这第三件嘛,最大的隐患自然还是夏公明,要是能找个机会把夏公明一起做掉,那可才算彻底消除了隐患,可以高枕无忧地放心大胆地在北海国“天高任鸟飞”了。
如意算盘打得挺精啊,胡海若感叹。
白子游说,他看到了同门传讯的记号,便约了来人见面,不成想和他会面的却是他师兄易子山——就是一起抓捕胡海若的四人组成员之一,在师弟面前派头很大,实际上却蠢的很让人无语的那位。
白子游说,师兄告诉他,几日前,山里收到北海国特使前来传讯,说掌门师尊因多年来向北海国举荐人才而颇受皇帝和太后的褒奖,近日来,又因举荐了自己的小师弟而大得太后欢心,因此,太后传来懿旨,要给掌门师尊封个官来做做……
胡海若无辜的摸了摸鼻子,骂娘的心都有,举荐自己的小师弟,这他妈不是坑我呢吗?
白子游说,师兄还告诉他,接到北海特使传讯之后,掌门至尊也很惊讶,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出,惊讶之余也很犹豫踌躇,思量了好几天要不要接受封赏……
废话,夏老头能不心虚吗,他自己两面三刀背地里暗箱操作搞破坏,这下倒好,心里有鬼了吧?
白子游不知道胡海若神色古怪究竟在想什么,继续说,最后掌门师尊还是决定亲自过来一趟,毕竟是北海国太后的懿旨,总不好直接回绝。
胡海若看了看白子游,道:“小白,你家夏掌门这次可能摊上事啦。”
白子游眼睛瞪得老大,惊讶道:“什么?难道……有古怪?”
胡海若道:“何止是有古怪?分明就是有杀气。你可知那天夜里杀人偷袭的虎丘高手是谁?”
白子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心说他上哪知道去?
胡海若揉了揉脸,做了一个好像要开嗓唱的架势,说道:“是石崇信!”
听到了这个名字,白子游脑袋瓜子再不灵光也终于搞明白了咋回事,以及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些啥,他急得直跺脚,连连问道:“怎么办,怎么办?”
胡海若慢悠悠地道:“不要紧,还死不了人的,你去通知你那易师兄,让他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你师父,让他切莫大意。记住,你万不可直接去找你师父,石崇信狡诈的很,必然在你师父居住的地方布满了眼线,你若去了,那可都要完!”
眼见白子游走远了,胡海若走到附近一棵柳树下,向前方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挥了挥手,一名推着面摊买面的小贩走了过来。
“安阳,帮我盯紧白子游那傻小子,可别让他搞砸了。”
原来那买面的小贩竟是许安阳假扮的。
“老胡你放心吧,这蠢货,这几天他所有的行踪没有一件事能逃得出我的眼睛,还自以为挺高明的呢……他要是敢乱来,我就把他打晕。”
许安阳得了胡海若的将令,弓着身子推着面摊刚要转身走。
“等一下!回来!”
胡海若又叫了起来。
“给我煮碗面!多加醋多加辣椒面,早上没吃东西,这会还饿上了呢。”
日头将落未落,最后的几道光辉还在天边苦苦挣扎,四下里灰蒙蒙的,一道道炊烟升起,让这白天里肃穆端庄的北国皇城云中府看起来多了一分祥和静谧,多了一分烟火气。
忙活了一天了,此时到了掌灯做饭的时候了,正是一天之中最闲散、最舒适、最惬意的时光。
巡防司守城门的胖小吏站了几个时辰,此时正趁着将黑不黑的夜色偷偷打盹。
“咚、咚、咚”
远处那不轻不重的声响让那胖小吏一下惊醒,由于以为是上司查岗,动作过猛,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什么动静?”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问面前的瘦小吏。
那瘦小吏看了一眼眼前这猪头,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不耐烦地道:“不知道,兴许是马队吧。”
胖小吏又仔细听了听,他站在城门处,由于天色渐暗,目力无法远及,只能竖起耳朵来仔细听城外的响动。
“好像……不完全是马蹄声……马蹄声要比这碎得多……好像木头碰撞的声音……”那胖小吏耳力很好,似乎听出了个所以然来。
那瘦小吏显然也听出不对劲来,将悬挂在墙上的两支火把取了下来,递给了胖小吏一支。二人同时举起火把,向城门外望去。
那是一支马队不假,可动作的整齐划一着实令人咋舌,马上的骑士却个个银盔银甲,气势很是嚣张。那马队后面似乎还有什么,看着尘土飞扬,分量着实不轻。
二人正在纳闷,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却是巡防司主事陈守正带着今日城头巡防的守将带着一众兵丁一起来了。
那守将对两名城门小吏喝到:“看什么看?贵人也是你们这等蠢货能看得的?没得失了礼数!去,再去把城门开大些!”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在随身官员手中的火把映衬之下,巡防司主事陈守正脸上的笑意显得忽明忽暗,颇有些高深莫测的阴鸷。
那马队缓缓走近,胖瘦两名小吏才看得清楚,那是一个五百人左右的骑士团,骑士团后面跟着整整十辆的大车,每辆大车都要两匹马才能拉得动,每辆车上满满登登放着四个崭新的漆了红皮的大木箱,木箱上作固定用处的滚圆铜钉还在泛着光亮。看来,城外的咚咚声响,该是车上的木箱在行驶中自行撞击所发出来的声音。
陈守正见马队走近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一众人好像排练好了似的扑通一声,跪的整齐划一。
“巡防司主事陈守正率巡防司同僚恭迎昭平王爷大驾!”
两个守城小吏蒙了,啥玩意?王爷来了?
百余名银盔银甲的骑士向左右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整整齐齐地通道,一顶黑色软轿从通道中缓缓移向前方,在陈守正他们跪下的前方落了地。
一个细声细气的男子声音从轿子里传了出来:“原来是巡防司的陈大人,有劳了,快快请起吧。”说罢,从矫中伸出了一只保养的很好的手掌,向轿子旁的黑衣男子打了个手势。
那黑衣男子坐在一匹黑马上,刚刚一直紧闭双目,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右手牢牢握着一柄长剑,直到见了昭平王的手势,双目陡然睁开,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出,陈守正的心好像被人用刀子剜了一下似的,被这黑衣男子的气势压得不敢抬头。
那黑衣男子翻身下马,一份公文模样的东西交到了陈守正手上。
陈守正见了那物件发慌,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这……王爷,您这可是折煞下官呐,下官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也不敢要您老人家的通行文牒呀。”
“例行公事而已,陈大人不必紧张。”
轿子里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说罢,一行人竟不再停留,在夜色下,在火光中,径直进入了城中。
不远处一道建筑物的阴影里,一名身穿黑色大氅的男子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大氅的帽子将这男子的头脸遮挡的严严实实。
那名男子看着缓缓入城的骑士,口中喃喃道:“是时候了……这北海国呀,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