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十皇子近日在朝上频频抬杠一事,是近来大臣们的饭后闲谈之乐。太子越来越沉着,面不改色之间就毁掉了十皇子手下的一些暗桩,偏偏十皇子不能喊冤,不然被皇帝知道了,先受罚的一定是他十皇子,竟然敢私下收买官员。
十皇子温礼恨得牙痒痒,又不能表露在面上,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太子是个厉害的,他低估了太子。皇帝亲手培养出来的儿子,能不厉害吗?温礼派人试探了温孝景许多次,却没能试出来他的武功底线。温礼只知道,他派去的所有杀手,无一活着回来。
这个太子,如今深不可测。
皇帝知道了薛期怀孕一事,不知道有多高兴,重赏了东宫。
一些大臣面露不屑。没想到这太子靠孩子受赏……
温孝景听了,走过去礼貌地回道:“你行你也生,看父皇赏不赏你。”
“你……”
温孝景微笑地离开。
温孝景与薛期的关系卡在一处微妙的地方,薛期每日在东宫里,也不出寝殿,最多是在院里用左手练剑,又怕伤了孩儿,也练不了多久,便回房看书。温孝景不敢出现在薛期面前,每次都远远地看她练剑,怕她伤了自己。可他其实也是无用的存在,那个青衣护卫一直站在附近看着薛期,没他温孝景出场的机会。
孙芙的肚子很大了,知道她快生了,温孝景特地辞假不上朝,守着孙芙。
薛期却收到了一封信,是长公主送来,请她前往长公主府一叙。
阿竹扶着薛期下了马车,延若桉在不远处跟着。
马上就有下人来迎接薛期,长公主坐在花园里喝着茶,十分惬意。延若桉站在不远处,他不能靠得太近,因为他发现皇帝也在花园里,而且他感受到周围有很多高手,多半是皇家死士。
延若桉听不到长公主和皇帝对薛期说了什么,他只看到薛期上马车的时候,长公主送她出来,对她说:“小期,你可要好好想想。”
薛期笑着点点头,上了马车后一言不发。她闭上眼休息,阿竹不敢说话,只叫车夫赶车。
傍晚,延若桉端着安胎药走进寝殿,看见薛期盯着阿竹绣小衣裳给孩子,却是在发呆。
“小期。”
薛期回过神来,叫阿竹先去休息。
她喝下安胎药,将碗递回给延若桉。延若桉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坐了下来:“小期,发生了什么?”薛期摇摇头。
“小期,不管发生什么,你要知道延大哥会保护你,锦堂王和王妃会保护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
薛期一怔,眼眶泛红。她想起了姐姐,姐姐也对她说过,不管发生什么,姐姐永远是她的避风港。薛期想起姐姐的死,她缓缓地点头。“我知道了。”
孙芙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走走,她快要生了,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自从沉香出了事,温孝景就撤下了西院的宫女,只留下两个打杂的。
那其中一个宫女端了安胎药来。孙芙觉得奇怪,平日里都是温孝景亲自盯安胎药,今日怎么……不过既然是温孝景留下了的人,想必也是没事的。
“夫人,宫里出了急事,殿下必须赶过去,殿下命奴婢按时端药来给夫人。”
“那,那就谢谢你了。”
宫女行了个礼,就站在一旁等孙芙喝药。
不料,孙芙喝到一半,肚子一阵剧痛,手里的碗掉在地上。她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宫女,那宫女不知所措,着急地喊:“来人呐!快来人呐!夫人生了!夫人要生了!”
早就候在一旁厢房里的接生嬷嬷赶紧跑来,一时间东宫里乱作一团。
“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孙儿,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磕了碰了,你们可担待不起!”那打杂宫女着急大喊。
孙芙顾不上那么多,她只知道肚子很痛。她勉强保持清醒,她必须生下这个孩子,不管是谁要害她!
孙芙撕心裂肺地叫唤,温孝景却被困在了宫里。皇帝今日身子不适,吓得温孝景赶紧跑进宫去,皇帝又拉着温孝景讲了好些话。温孝景只当是皇帝想跟儿子聊聊天,便也没多想。
从正午生到了晚上,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孙芙终于松了一口气。
“夫人!你看,是小公子……”接生嬷嬷被一个手刀砍晕,孩子落在薛期手上。孙芙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瞪大了眼睛看着薛期:“小师妹?你,你……”她惊得说不出话。
薛期不理她,只是看着手里的婴儿,是个小男孩,他悠悠地睁开眼看着薛期,忽然就“咯咯”地笑了。薛期温柔地看着他,也笑了:“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抬头看向孙芙,孙芙紧张地盯着薛期,她不知道薛期想做什么,她现在浑身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期抱着她的儿子。
“小师妹,你,你有什么恨,冲我来!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薛期沉默了许久,单手抱着孩子走上前。这些日子,她不断地用左手练剑,就是为了将来至少能够抱得起孩子,没想到,先抱了孙芙的孩子。
“皇上要我杀了你和你儿子。”
孙芙不敢置信,她张了半天嘴,才说道:“可……那,那是皇上的亲孙子……”
薛期低头看了一眼小男孩:“谁知道呢……”孙芙看到了薛期温柔的眼神,她忽然有了希望,她觉得薛期不会伤害她的儿子。
“小师妹……你……”
薛期将孩子放在孙芙身边,轻轻地碰他的小脸蛋,小孩子笑了,高兴极了。薛期也笑起来:“喜欢小师姨呀?嗯?”听到薛期说小师姨,孙芙一愣,静下心来看着薛期,她确定了,薛期不会害她的孩儿。
“给他取个名字吧。”薛期抬起头对孙芙说。
孙芙低头看着儿子,小小的脸蛋,想到他一出生亲祖父就要杀他,孙芙满心愧疚,都是因为她,儿子才要受这份苦。孙芙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她早就为孩子准备好了玉佩,上边刻着孩子的名字。薛期接过玉佩,瞄了一眼,轻笑道:“是个好名字。”
孙芙尽全力低下头,想亲亲儿子。
薛期站在一旁看着,问孙芙:“可还有什么想交给你儿子?”孙芙想了想,又拿出绞灵鞭。薛期看到绞灵鞭,想起从前她拿三生剑,三师姐执绞灵鞭,还有大师姐,二师兄,四师兄,他们一起在武宗山上练功,可惜,师父走了,他们也都分道扬镳,再回不到过去。
薛期将绞灵鞭和玉佩一起放入孩子的小被里。一阵凉风吹过,薛期脱下长袍,裹住孩子,将他抱起来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你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孙芙平静地说:“我知道。”她不舍地看了孩子一眼。
“一命还一命,你害得我姐姐客死他乡,今天我要了你的命。皇上那里我会处理的,你的孩子我不杀他。我们之间,两清了。”
孙芙点点头,她知道,她必须死,皇上没有见过她的儿子,可皇上对她的样貌很是熟悉,她的尸体无法伪造,她儿子的却可以。她感激地看着薛期,她想不到,薛期受了那么多伤害,仍愿意保下她的儿子。
“别感谢我,”薛期淡淡地说,“我又不是什么好人,等下我还要杀了你的。”
“不,小师妹,谢谢你。”孙芙最后看了儿子一眼,缓缓闭上眼睛。
薛期转过身,伸出右手轻轻地逗弄着婴孩,用身体挡住婴孩的视线,左手取出匕首,向后一扔,准确无误地飞进孙芙的心口,她没挣扎,没有惨叫,只是慢慢地没了气息。
“宝宝乖,宝宝乖……”
薛期给小孩唱着摇篮曲,小孩累了,很快就入睡,房里弥漫着温馨。
温孝景冲进门,就看到这样诡异的温馨。薛期抱着孩子,而孙芙心口插着匕首,已经没了气息,拿匕首上还刻着金灿灿的“薛期”二字,仿佛是在狂妄地向他示威。
温孝景彻底傻眼了,他愤怒地看着薛期。薛期慢慢地晃着小孩子,转身看到他,温孝景一愣,他看到了孩子,正想说些什么。
“嘘……小声些,孩子睡了。”
温孝景愣住,直到薛期将孩子放到他手里,那小孩似乎是惊扰着了,哭起来,薛期又将孩子抱回来,哄着他,直到他再一次入睡。温孝景看着这一切,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应该知道,是你父皇和长公主要杀他母子二人,拿我做剑锋罢了。你也不必要如何对付我,今日我不杀她,明日就会是皇家死士来杀她母子二人。婴孩的死尸我从民间找来了,那孩子一出生就断了气,他家还有一个生病的女儿,我给了他家人许多银子,拿去给那姑娘治病。你不必担心了。”薛期将孩子放到温孝景怀里,她的眼中是说不出的平静。“这是她欠我姐姐的,若不是她,皇上也不会那样生气,拿我姐姐开刀,害得我姐姐惨死。我与她两清了。我也不欠你什么,保下你二人的儿子,就是我这些年来,对你最后的情谊了。孩子的玉佩和绞灵鞭都在小被里了,你送他离开,去没有人找得到他的地方。”
薛期说完,低头碰了碰小孩的脸蛋:“你要记得小师姨啊。”她淡淡一笑,看也不看温孝景一眼,转身离开。
温孝景一个人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局面了,他该宽恕薛期吗?可是她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他该愤怒吗?可是薛期又保下了他与孙芙的儿子,还安排得十分妥当。温孝景愣在原地许久。
第二日温孝景去找薛期,看见皇帝坐在一旁,大概是怕他知道薛期杀了他的女人和孩子,过于愤怒会对薛期下手,所以特意来这里盯着他。
温孝景心中冷笑一声,面无表情道:“父皇,您来了……”
皇帝一瞧,心中一喜,是了,这个表情,才说明那女人和她的儿子已经死了。
“孝儿,快来,唉,苦了你了,如今这人也走了,你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啊,毕竟你的妻子还在呢。”
薛期坐在一旁恭敬地低着头,不说话。
温孝景握紧拳头,也不说话。
皇帝自己说了半天,见那夫妻二人沉默,便也懒得自讨没趣,起身走了。
温孝景终于可以对薛期说些什么,他刚要张嘴,薛期便看他一眼,低头行礼:“恭送太子殿下,臣妾就不送了。”温孝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这是在赶他走呢。
他莫名很生气,他原本想好好同她谈一谈,这个女人杀了他的三娘,他竟怪罪不起她,因为她昨天那个眼神,那个像死了一样的眼神,他没法对她下手,她也是他的妻,更何况她没有杀他的孩子。可是这个女人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她不愿听他说话,他还不愿讲了呢。温孝景一甩袖,离开了寝殿。
那晚,薛期和延若桉一起潜入了祠堂。
“姐姐,阿期来看你了……”薛期看到薛涟的灵位,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姐姐,阿期做得对不对啊?”
薛期哽咽着絮絮地说话。延若桉拍拍她的肩膀。
“姐姐,你知道吗,你要做姨了,不知道阿期肚子里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可是,阿期一定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姨,是他娘很想念很想念的人。”
“姐姐……下一世啊,换阿期做姐姐好不好?阿期一定用一生来护姐姐周全……”
“姐姐,你可以安心了,阿期会保护锦堂王府的,阿期已经长大了……”
文宣十四年春,太子妃薛氏诞下一子,太子为其取名衍。
薛期抱着儿子。温孝景知道她生孩子,仅仅在孩子出生后看了一眼,赐名为衍,便匆匆离开。
衍儿啊衍儿。她知道,温孝景是在告诉她,他是在敷衍这个孩子罢了。
众臣都纷纷议论这个皇长孙的名字,薛期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人发现,那个死气沉沉的薛期,眼底重新有了光。
她有了孩儿,她要保护她的孩儿了。
薛期为儿子取了小名,怀煦。
“怀煦,温怀煦,煦儿……我的儿子……”
锦堂王和锦堂王妃特意来洛阳看了她和儿子,薛顾和谢茗也跟着来了,谢茗也怀了身孕。薛期还收到了大师姐苏眉的信,四师兄苏神武已经成了武宗山的掌门,只是山中有许多要事处理,他们无法亲自来看她。薛期看着信,想起师父,心里暖暖的。
谢顺也来看她,令人惊讶的是,谢顺娶了淮南苏氏的大小姐,即是苏眉的胞姐苏妤,如今也承了谢将军的晋阳侯爵位,住在了洛阳。
薛期亲亲儿子:“怀煦,你看,你一来,这个世间都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