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谕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移开视线,眺望着来自远处山脉的夕阳余晖。
“是不是祝由又如何呢……抛开这个名字,又有谁会在意我是谁?我很羡慕你,阿川…你至少还有家人……”
洛邑川回想起在飞锦寨所见那几名奇人异士,他们对和谕无一不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憎恶。
“你的族人不愿接纳你…?”
夕阳被蜿蜒无尽的山线吞噬,余下不死心的一片辉光照耀山峦以上的苍穹。和谕的脸更是隐在迷蒙灰暗里,眉眼间落了洛邑川看不透的寂寞落败。
“我的命运,便是死在十二岁……而我的同族们,最恨悖逆命运之人。”
“若说是我十二岁前……我存在这世间上,他们便都是因我早夭而怜悯于我。”
“可过了十二岁,于我族人而言,我多活的每一天都是滔天罪过……这世上便是没有比我活着更使他们怨憎的了。”
“阿谕……”
肩上传来微沉的触感,耳边却未传来一句话,和谕知道,这是洛邑川在安慰他。
出生就注定了命运,为他人厌恶唾弃,不甘而又绝望。
“阿川,我已经很开心了,你给了我五年,我从未想过的生活。”
反握住肩上的手,和谕的话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知足,仿佛已是无所求。
可他分明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别丧气,有我在。”洛邑川一顿,他极少许下承诺,因为誓言一旦立下,便是二人间销不尽斩不断的羁绊,这样的分量并不是轻易能够承受的,也不是轻易能够放下的。
“你不会再孤单一个人。”
好似一颗星被点亮,千千万万颗星继而齐放光彩,不远处烛火灯光落进和谕抬起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一片闪烁的希冀。
“好。”
黑不见月的夜晚,形容端正的年轻人手持一柄短刀,避开要害,轻轻一划,鲜红的血便从已及人高的独足鸟翅上淌下,滴入一早摆放好的小碗,待收集足够,年轻人复用纱布包扎早已拔净翎羽的膀翅,轻车熟路,看来是个中老手。
“终于……终于……”
小心端起小碗倒入桌上特制琉璃杯,搅拌几下,各种内容物混合成一杯粘稠复带有浓烈恶臭腥气的液体。
透过灯光打量液体成色,年轻人多日紧绷的面部表情终于崩塌,裂出癫狂而疯魔的笑,惊得独足鸟本能地连连跳跃想要躲逃,挣得爪上铁链不停晃动。
“哈哈哈哈哈哈!”
“来吧师父,让我看看你所谓的道!”
年轻人自顾自说着,小心盖起琉璃杯,摁下石室中一处开关,身后墙体便自动分出一道裂口。
年轻人急步走进,却见密室中央的石床上早已没了先前那少年踪影,再看石床两侧的枷铐,竟是被人强行挣脱。
年轻人有些困惑,按理这并不可能,五里山上只有他一个人,无人知这密室。
况且……那少年中了他的迷药,意识都不清楚,到底如何得以脱逃,他实在不得其解。
然而,疑惑不过一刻,年轻人便打消了念头,逃便逃吧,过几天再抓几个人试药便可,那少年带着一身伤,估计撑不到出山;再者,五里山根本没有其他人,那少年逃了最终也只会在某个角落血流气耗而死。
“文元,我好无聊,你给我唱个曲儿呗~”在翻完五十个身,数完半面纱帐上的孔眼后,霎终于把目标转移到进门换药的文元身上。
“啊?可我……我不会啊……”文元支支吾吾,连连推脱。
“这都不会,你不是我的好哥哥了。”
“诶!要不,我唱给你听~”在这里关了好些天,霎觉得自己都要闷出虱子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消遣,自然不会放过。
“哦,好……”
“咳咳……你听好…………”原是贵人闲时取乐的靡靡之音,霎略为变化,便唱出一股惊天动地的气势,唱到了动情处,还不忘含情脉脉地抛给文元一个“花开一枝待君采”的眼神。
文元咽咽口水,悄悄躲到了门口。
“哥哥你说,妾唱得好听不好听?”
收了阵仗,霎还不忘以袖遮面,硬是矫揉出一幅小女儿欲语还休的模样。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门外传来一声斥责,就见着老药师怒气冲冲走进来,那阵势像是要生吞活剥了霎,本是平常用饭的时候,谁知刚端起饭碗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养个病还不安生,信不信老夫现在把你撵出去!”
“老师傅,您怎么凶我呢……”
霎一脸委屈,可老药师越听越气,恨不得现在就把人轰出去。
“啊!您刚才说吃饭,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霎的思绪不知道又跳到哪里去了,这十多天相处下来,众人也把他的脾性摸了个透,静不住还爱折腾。
“老师傅,谢谢您提醒~”
像是想到了极开心的事情,霎竟直接从床上跳下要飞扑过来,不过将将飞到只一半,他便被一只手拎着后衣领,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霎不甘心,两只手还试着在空中扒拉了几下。
“你又要折腾什么?”
先是无心之言引得和谕情绪失控,之后又拔光了院子里的药草被关在房间里,现在,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邑川不太待见霎。
霎挣脱开禁锢,还颇不服气地哼唧两声。“等我再长高些,看你还怎么抓我衣领。”
“好好,不吵了~”每到这时候,笑眯眯出来劝架的,就是和谕了。
这场战事便是就此告罄,不过之后几天,和谕总是看见霎在后院剖竹斫麻,问他在做什么,也总神神秘秘的,只留个意味深长的笑“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