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男子单膝跪地,微微抬头,水绿流水纹淌入眼中,映出他浓郁不化的倾慕。
“可有什么收获?”
“令臣遍寻三国,并未打探到近年政变之闻,”男子弓下背脊,羞愧让他不敢直视他的神明。
“不过令臣得知昆吾以东太明之国,八年前旧主暴毙,新君继位。”
和南传嘴角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落入令臣眼中便点燃心中灼灼爱意。
“你做的极好。”
“阿宸,我们便去太明国走一遭吧。”
话音刚落,一道鸦青色残影掠过,高大英挺的身影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看来济州舍不得让我们离开。”
洛邑川打趣道,两人正要乘舟,好巧不巧,原本风平浪静的江面陡生波澜,扶摇万里吹得人稳不住步子。
船家自然不肯再行,便只余了两人遥对稀疏灯火。
“倒是无妨,诚如你所言,明月当空,应是良宵。不如在此赏月,待得风浪止息,我们再做远行。”
和谕淡然一笑,当日在济州城赏月不了了之,正好此刻明月高悬,也算是弥补当日遗憾。
“今夜月残,倒是少了许多意趣。”洛邑川话里分明带了遗憾。
举目望月,那残缺了一环的孤月落入和谕眼中,洛邑川向来只赏满月,也难怪不喜这残缺之月。
“圆满难得,残缺才是常态。”
和谕不再言说,只是欣然阖眼沉浸在柔柔月色中,感受天地静籁的一刻。
叮呤—
然而安宁不过一霎,他猛地睁开了眼,眼神已是带了惊惶局促,随那铃声传来的灵力竟是如此熟悉。
“怎么了?!”
察觉到和谕的异样,洛邑川迅速戒备,然而四周看上去仍是一片平静。
“镇魂铃……”
叮呤—
铃音清脆激扬,由远及近传来,在静谧的夜里竟显出些许空灵飘渺。
“离冥,是离冥!”
“我们快走!”
和谕惊骇万分地喃喃着一个名字,也顾不得露深雾重,拉起洛邑川就跑。
自芜山冬祭那日起,他就预想过,那些同族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能再久留,济州城才经受疫灾,决不能因为他变成第二个飞锦寨。
两人借月光穿行了不知多久,铃音忽远忽近,风大雾浓,铃音却好似不曾远离,如影随形。
分分秒秒那样快,又那样慢。
后半夜浓雾更重,大风一扬,萦笼了整个江岸,遮掩了月光,带来一种混沌未知的恐惧。
就在这迷蒙黑暗中,一缕灯光隐约透出浓雾,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缓慢的舟楫破水之声。
叮呤—
持铃的人仿佛近在咫尺,只是隔了雾色看不真切。
和谕连忙奔向雾中微茫。
那竟是一只小船,船头挂了一盏明灯,在黑夜中发出微弱而又恒明的光。
“船家,我们有急事,可否载我们出城?”
洛邑川出声询问,船夫便侧身让出空间,颇为奇怪的是,他一直死死盯着江面,不曾言语。
情势急迫,顾不得多加疑心,二人便踏上这唯一敢在浪起时出行的船。
然而浪大难行,小船在江面犹如一片孤叶,随潮浪飘摇浮沉,眼见着情势危急,这船夫却犹如不知,仍只低头盯着江面。
和谕焦虑不安,再这样下去只会和上次渡江一样……
“别怕,有我在。”
洛邑川出言安抚,和谕看向他,却只看见他神色没有一丝一毫波澜,一如往常的平静。
“阿川,你不紧张么?”
“不曾表现而已,许是这样惯了。”
“很难吧?把所有情绪藏起来。”和谕喃喃道。
这并不是个闲聊的好时机,然而不知为何,只要能听见洛邑川说话,他心中便安稳几分。
手背忽的传来温热的触感,那人指腹老茧磨在手心有一种特殊的温度。
“不难。”
“就像这样,”洛邑川握住他的手,先是虚握成拳,而后慢慢合起又摊开。“只要我想,可以握成任何模样。”
“随心而已。”
这一句话温和却又掷地有声,和谕只觉醍醐灌顶,于混沌中破开天光。
位于东方临海之地的国度,满布奇花异草的太明。
“南传,你感觉到了吗?地下深处,隐约涌动着大股灵力。”
他们这一族类最通天地灵炁,其实在昆吾山时羲宸便感应到地底灵力的存在。
天地之间自有灵炁,上古之时两界灵气相通相连,那时的地界绝非现在这副灵气凋敝的模样。
自从几大天柱断裂,不过万年之间,天地之间灵炁往来便悉数断绝,地界灵气日益消散,也只有昆仑灵山一般的高山峻岭才勉强能接收天界外逸的些许灵气。
至于地势低平的区域,灵气早已逸散干净,如此看来,太明国倒是非比寻常。
“地底尚存灵气,实乃世间少有。”和南传应道。
这一路走来,太明国处处可见奇花异卉,想必是倚了地底深处灵气的滋养。
“以前一直听闻东方太明是灵都宝地,如今来了才知传闻不假。”
说话间,从殿后走出一人,度着从容的步子,即使知道面前几人身份却也保持着不卑不亢。
“不知几位使者到来,本王有失远迎,还望使者莫怪。”
说话这青年星眸皓目,年纪虽轻却又不怒自威,贵气凛然。他身着一袭黑底鎏金乌纹华服,腰间更是别了上好的青玉,纹路游走间是镌刻了一个“城”字。
来人是太明之君——应宣王。
这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太明本是东方古国,自从国君于三百年前归降大裕,便成为了大裕属国。这之后两方便常有联姻,代代传来,太明王室多少带了些大裕血脉,便也随大裕信奉起了十二神君,并于王都立起十二座神殿供都中祝由祈祷。
几日之前,国师忽然匆匆来报,上言天枢殿北辰神君塑像有异,那一夜,举国通明,非是因为灯火烛蜡,而是星辰熠熠照彻长空,祝由们大惊失色,一连几日几夜祝颂祷告希望借此平息神君怒火。
许是祝由们的诚意打动了北辰神君,几日过后,异相倏然消退,而占卜所用的龟筮只留下一句“使君将至”便碎裂开来,国师不敢怠慢,即刻上书应宣王,将北辰神君所示之意悉数传给这位太明国最最尊贵的人物。
其义便是:北辰神君的使者将要来到太明国。
羲宸略过应宣王膀肩处盘旋金乌,眼神中渐起玩味。
这金乌轮廓与他二人在昆吾山寻见那块倒是极为相似,原是无心来了太明,却不想误打误撞找着了那死去贵胄的母国。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王君客气,本使此番前来,是为了相助王君。”
“相助何事,还请使君说来一听。”
“本使听闻太明曾有一把赤铜之剑,只是为人所盗不知所踪?”羲宸胸有成竹道来。
“诚如使君所言,确是如此。”应宣王答道。
羲宸却突然话锋一转。
“若我三人能助王君寻回宝物,王君可否放下芥蒂,以诚相待。”
羲宸语露不悦,大裕天子之所以得以一统天下,全是因为神族扶持。
自己现在打的可是北辰神君的旗号,大裕天子见了自己都要跪伏拜倒,这区区一个属国之王竟敢怠慢他!
可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
想必应宣王仍是介怀五年前那场芜山冬祭。
毕竟,那场在外人看来的意外,夺走了几名王族成员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