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在知识方面,穿越众最大的优势是什么,那绝不是预知某个名人的行动方式、也不是知道制造枪炮、战机坦克的方法。
因为没有哪个现代人,真的能够凭几张图纸和足够的材料,在零部件离标准化甚远、没有专家人力的时代完成机械化生产。
更不是以现代方法研究战技、改良组织架构,或推广先进的领导经验、建立金融体系。
因为他们自己,对此本质上也是一无所知。即使真的对这方面有研究,也不能以时代错位的方法,行张冠李戴之事。
在天朝的中古时代,对于门阀和氏族阶级的生活,不曾设身处地感受。
在大航海时代,对于殖民体系的建立与国内阶层矛盾只有宏观了解,根本不可能具体上手事务。
在征服者的世界,从未真正地接触过火绳枪和臼炮,即使有也不过是用来把玩。
在宗改时代,连圣经都未曾寻章摘句地研究过,更对拉丁文一无所知。
不过尔尔,穿越众能有什么优势?
当然有相当的优势,不过只在精神论上。
精神上,他们真正的优势,是朝着一个极有可能正确的目标,坚定不移地向前探索的决心。
这个目标的坚定,取决于来自“未来”的经验,已经证实了它具有相当的正确性、代表下一个时代的潮流。
但每个正确的潮流开启前,都有无数代表者、无数先驱喋血,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提前半步是天才,提前一步是疯子。
因此,在探求的过程中,绕不开本土专家的鼎力支持、绕不开物质条件的限制,不可做出超出时代局限之事。
何况,这个时代的魔法和种族差异,也是构成战力差的核心要素。
换之言,实验团的运用之一,也在于此,在于研究战术本身,而不是推广未来的战术。
战术的研究,则应指明方向后,交由真正的专家进行细节研究——
“工兵连就位,已开始密集型散兵坑的作业活动!”
“很好,按照预定计划行动。”
“机枪营就位,在预定位置构筑架设机枪点,假想敌位于对面205低地上驻扎的敌兵。”
“炮兵营到达指定位置,请求中校阁下进一步指示。”
……
演练场上,弥漫着一股尘土与硝烟的肃杀之气,身着迷彩的各级将士,在泥土中奋力行进着。
实验团的军演在克伦威尔中校的领导下,紧锣密鼓地展开。
爱莎拉的红堡技术厂卫队,名义上挂靠帝国南方军区,却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红堡私兵的性质。
但对于南方军区而言,技术厂的挂靠部队,同样能够辅助军区的战技研究。
本次军演的战技研究,是基于步兵作战单位在突进后,进行快速阵地构筑的研究。
本质上,属于堑壕作战的一个分支课题。
“主君,对于这种密集式的阵地布置,帝国的战技教范中本就没有先例可寻。现在就进行快速阵地构成的实验,似乎为时过早。”
克伦威尔担忧地望向扭曲布置的散兵坑,逐渐由点到线,链接为一个歪曲丑陋的整体。
“哦?克伦威尔,难道前几年皇国与帝国之间的那场战役,没有给帝国军高层一些提醒、改进战技和教范吗?”
秩序历1904年的那场战争,皇军以人海战术强攻帝国军的租界要塞,却在帝国以机枪、堑壕、铁丝网构成的三大法宝面前损失惨重。
尽管,最终皇军攻克了要塞,但以人肉之躯对抗现代化的阵地和要塞,其伤亡程度可见一斑。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
“那可是一场败仗,甚至间接导致了沙皇陛下向贵族们屈服,开始了君主立宪改革。这件事,您想必比我更清楚。”
秩序历1906年帝国实行的君主立宪改革中,包含着对帝国中上层贵族与资本家们,对顶级皇室的分权施压。
而逼迫沙皇进行立宪改革的,则是以中上层贵族、资本家、自由民为主的利益团体。
那时候爱莎拉年纪尚小,但父亲在建立宪政的问题上,却是深陷其中,深处漩涡之人。
克伦威尔接着说道:
“失败的战争,又怎么可能重视我方的战法优势?因而,帝国高层对我方战术的优点吸收,远远不及主君您。”
“是这样呐,那我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呢。”
爱莎拉以自嘲的口吻苦笑了两声。
与其说是先见之明,倒不如说是对于战争未来的走向和趋势,有着预见的光环。
在原来的世界线上——
从拿破仑时代,每分钟只能发出数发、精度极为低劣的滑膛枪伊始。
人类在十九世纪下半叶发明的加特林手摇机枪、马克沁机枪,将射速提升至每分钟近千发,这时距离滑铁卢战役只过去了六十多年。
战法和战术落后于武器研发,是各国普遍面临的问题。
但相反地,爱莎拉以前从未详细研究过堑壕战,更不知道具体的行动方法。
对于这一世界线的罗斯帝国、对于自己的实验团而言,爱莎拉也只能高高立起几个远在时空彼岸的flag,将具体事务甩手给身为专家的现场人员。
譬如,于现代战争——
陆空一体化作战
机动战与装甲师独立编制
堑壕战与总体战后勤动员
制空权与制信息权
只知道几个代表“正确”的高度概括名词,但不晓得如何协调组织架构、培养人才、生产硬件才能够达成……
更不知晓,在存在魔法、科技树不同的世界线上,这些代表正确的名词,是否依旧代表正确?
这时候,“实验团”的作用便突显而出,能够进行战技研究、改进教范,显得尤为重要。
爱莎拉望向阵地上一连贯通的散兵坑,正逐渐联通为富有纵深、七横八竖的堑壕,不由得心生自豪感。
“相比于同时代的同僚们,我们的优势不在于预见之明。而在于在预见以后,有信心朝着这个方向坚定地研究下去。”
这一信心的来源,或许正是未来时代发展的潮流。
一旁的露西妮却并不觉得乐观,她看向克伦威尔和爱莎拉,指摘道:
“大小姐,这样扭曲的散兵坑,实在是缺乏精炼的美感,工兵的水平还有待提升啊。”
在露西妮看来,构筑阵地如同列兵的正步行军、线列兵的排列枪毙、骑兵团的冲锋一般。
唯有整齐划一,才能凸显军纪和训练度、凸显军人的严谨。
克伦威尔微微一愣,古板的脸上旋即露出玩味的笑容。
“不,露西妮上尉!越是扭曲复杂的堑壕线,越富有防御纵深。不至于一点被突破而全盘崩溃。”
“而且,可以减轻敌方炮弹落入战壕时,弹片横向飞溅造成的杀伤。”
露西妮顿时脸色微微泛红,反被克伦威尔说住了,她对于这些工兵事务并不了解。
克伦威尔又趁机挖苦道:
“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没有认识到的话,或许是在红堡里统领女仆太久了罢。”
“怎么……您对于我亲身服侍大小姐的做法,有什么不满吗?”
露西妮满脸通红,愤恨地瞪着克伦威尔。
“而且,这样密集的阵地,如果真的遭到持续炮击,恐怕瞬间就会崩溃了!考虑堑壕构筑方式,简直多余!”
她的父母都是帝国的炮兵尉官,在炮兵的专业理论上,她也有着很深刻的见解。
克伦威尔笑得愈发得意,指着面前平地拔起的堑壕序列说道:
“这还真是内行人发出的外行宣言!或说是纸上谈兵!堑壕本质是散兵阵地,更对炮击做出了种种强化,怎么可能被区区炮火压制崩溃!”
尽管从堑壕外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堑壕之上辛勤作业,各种物资散落一地,总给人以密集之感。
然而,它的实际士兵密度,远远低于“排队枪毙”的线列兵。
“大小姐!克伦威尔阁下如此刚愎自用,这种阵地明明会在炮火之下土崩瓦解!”
“主君,不能理解您提出的战技研究方案之伟大,是观念落伍之人的悲哀啊!”
爱莎拉一不留神,自己的侍卫长就和团长争论起来,这令她顿感压力倍增。
尽管从后世总结的经验看,她认为克伦威尔的观点应该是正确的,她也愿意相信实验团的部队。
但自己是否有构筑出一战水平的堑壕防线,是值得怀疑的,也有可能真的会在炮击下土崩瓦解。
“克伦威尔,和一个比你小十几岁的女孩子计较,不觉得太小肚鸡肠了吗?”
“什么!?”
露西妮的脸色顿时一寒。
“大小姐,您难道觉得,在下只是个不谙军事的女性军官吗?”
“呃……”
爱莎拉觉得十分尴尬,因为心中偏袒克伦威尔的观点,竟一时失言了,这并不是劝架的说辞。
克伦威尔脸色稍稍舒展,向露西妮正色赔礼道:
“只因为一时心急,言语上略有些激动,还望小姐宽恕则个。”
不过,他的恭敬态度,只能让露西妮更加感到窝火。
咻——
正当爱莎拉觉得下不了台之时,一阵凌厉的破空之声忽然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颗炮弹,从演习场外的山头后边呼啸而来,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曲线,狠狠砸在了实验团初步构成的阵地之上。
克伦威尔和爱莎拉望向炮弹袭来的方向,不约而同地问对方道:
“这是事前预备的反炮击演练吗?为何事先没有记录在案?”
两人大眼瞪小眼。
炮弹在阵地上轰然开花,震耳欲聋的声响裹挟着冲击波袭向临时指挥部。
炮弹之下,一名常驻鬼灵傀儡被碎弹砸成了肉泥。
毫无疑问,是实弹。
爱莎拉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对于突发而来的炮火,更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