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初初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还是雨打窗棂的声音,又似乎有了什么不同。她略微睁开眼,却是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睛微疼,下意识的闭了眼,待好不容易适应之后,正要再次睁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厉初初眼盲了三年,却因此得了一副异于常人的耳力,于她来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那人脚步沉稳,便知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却又似乎显得漫不经心,只待她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推门而入。
完全陌生的气息。
厉初初心里留了神,初时醒来的惊诧此刻平缓了些许,她不动声色的闭着眼,只能凭直觉判断那人对自己是否具有威胁。
那人脚步似乎一顿,不过也只是片刻,便又自顾的朝着床榻走去,厉初初放于衾被下的掌心微紧,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行至榻前,带着迫人的气势以及微涩的药香气息,自上而下的俯视着榻上的人。
“既是醒了,又何必遮遮掩掩?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姐你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得死去活来一样。”
来人声音清朗,却是好听得紧,只是说出的话和言语中的微嘲却让厉初初一怔。
师姐?!
厉初初心下一沉。
她生来孤家寡人,十三年未曾出过祁阳鹿鸣山,后来入世之后也一直跟着谢家三爷当随身丫鬟,几乎没怎么结识家族门派,这师姐的名称如何而来?
“怎的,莫不是一向冷情凉薄的师姐被苏家大公子拒绝,真受了打击,连自家师门姊弟也不愿理了?”
见榻上的女子仍旧紧闭着眼没有回应,来人心下一阵冷哼,语气比之刚才更加讥讽。
“怎么说也是我们绝情谷的大师姐,就这样被世俗情爱弄得狼狈不堪,简直辱没了师傅和我们门派的体面,叶苓,我真是看不起你!”
绝情谷?叶苓?!
厉初初细细回想着记忆里跟随三爷时接触过的门派,只是还没想出来,那人哼了一声,便是转了身离去,直到那股药香完全消失,厉初初才睁开了眼,眼前一片光亮,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抬起了手,那双手不似大家闺秀般的青葱玉指,上面布满的是常年累积下来的厚茧。
当年,三爷以身探险,为了迷惑敌人,亲手将她的双眼剜掉,好在她大难不死,吊着口气撑了几年,后来又好几次被取了心头血,身心俱疲,便再也没出过谢家内院。从入世到离世,她明面上是三爷的随侍丫鬟,但三爷从未让她做过什么重活,同大家闺秀一般养着,虽不是青葱玉指,但也不会像这般粗糙。
厉初初面上一片茫然。
更何况,她明明叫厉初初,那人却口口声声唤她叶苓,说她是绝情谷的大师姐,而且还受了情伤……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厉初初心下一震,也顾不得陌生环境的危险,便从榻上立了起来,只是还未站稳,胸口针扎般的刺疼,眼前一暗便跌在了地上。
厉初初微微张口,看着自己明显拔高了的身形略显震惊,顾不上疼痛,她跌撞着跑向屋里唯一的梳妆镜台边,看着镜中身形修长,面容姣好的女子,怔了眉眼。
厉初初抬手,纤长的指轻抚着镜中完全陌生的容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忽然想到了三爷。
她隐约记得,意识模糊的那一刻,三爷死死地抱着她,她的面上满是冰凉,那个世人敬仰的儿郎,似乎为她流了泪。
厉初初咧了咧唇,心里是微微的疼,却是笑得无所谓的模样。
前尘事前尘尽,既是前尘了尽,便也再无念想的必要了。
身后忽然传来声响,厉初初转身,目光微怔的看着那斜靠在门边一脸讥讽的少年儿郎。
“怎的,师姐这会儿倒愿意醒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睡到师傅过来。”
“……”
那少年着了一身赤黑绣纹相间的便衣,墨发玉冠高束,面上带着讥讽,略显狭长的眼尾轻佻,唇红齿白,整个面上平添了几分女子少有的魅色,竟是比三爷还要令人惊艳的容颜。
倒是一个好儿郎,可惜就是脾气不太好。
厉初初暗叹一声可惜,仍旧不动声色的望着门口的少年,她的这张脸平时除了清冷之外,本就没有多余的表情,此刻她面无表情的模样,衬以那双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静的明眸,竟带了一丝女子的柔色,一时让得靠在门口的少年凌霄有些微怔。
只是待回过神时,凌霄忍不住暗恼了自己一番,只当自己一时被这人少有的柔弱之色迷了眼,抬起头正欲讥讽出声,那人已是开了口,却是不同以往的轻柔快意。
“我不是她。”
“什么?”
少年微微一怔,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人已是抬起了头,在他面色悚然的观望下,咧了唇角,本就清冷秀美的脸上此刻挂着从未有过的轻快笑意。
“我不是你说的大师姐,我叫厉初初。”
“霜雪凌厉的厉,若如初见的初!”
叶苓是绝情谷中的人们眼中清冷如雪的大师姐,是绝情谷谷主最为疼爱聪颖的大徒弟,也是世人眼中对苏家大公子情根深种的痴情女子。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亲眼看到苏家大公子与武林盟主之女秦蓁夫妻对拜的那一刻,叶苓一腔情意付之东流,绝望之下欲回谷闭关,不再入世,谁知归途之中遭遇暗杀,她身心本就受了伤,加上杀手众多,一时不敌,被人从身后以毒袭之,意识即将消失之际,谷中一向不待见她的师弟赶到,将命悬一线的女子救下,只是还是迟了些,那个始终孤傲为情所伤的女子终究香消玉殒。
然后,厉初初就来了。
这般玄幻诡异的胡言,说出来怕也无人相信,估摸着还以为遇到了疯子,更何况,那人还是江湖中少有的翘楚。
但是厉初初的目光太过干净沉稳,不复以往的冷清孤傲,带着那人未曾有过的轻快意味,始终毫无异色的望着自己,以至于凌霄几乎是鲜少狼狈的躲开那令人发颤的明眸。
叶苓受了伤中了毒,他是知道的,他亲眼看着她渐渐的没了声息,也亲眼看着她慢慢的醒来,却是完全不同以往的模样。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江湖里呆久了,事情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更何况,他发现,自己对这不知来历的鬼怪有了兴趣。
容颜惊艳的少年轻勾了唇角,莫名带了一丝诡意。
微敛下眸,少年眼尾自挑。
“师姐又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受了情殇,鬼门关走了遭,这一觉醒来,给弄糊涂了不成?可别给人见了,免得当成鬼怪人人喊打就不好了。”
厉初初面色一顿,却是很快弯了眼眸,衬以那原本冷傲的秀美容颜,平添了几分明媚之色。
“师弟说得对,是师姐失策了。”
倒是个聪明人。
凌霄轻笑,少了些许初见时的讥讽。
“不过这一觉醒来,恍若大梦一场,前尘往事似乎遗落了许多,不知师弟可否为师姐重新回忆一下呢?”厉初初似感慨的说着,眼眸里闪着的清亮之色,若春日的熹光,一时让凌霄不快的别开眼。
这鬼怪虽是有趣,奈何总是顶着那张原本冷清的容颜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无端令人心生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