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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涉世之初(6)

独领风骚

“在困厄颠沛的时候能坚定不移,这就是一个真正令人钦佩的人的不凡之处。”这是那个一生多难的大音乐家贝多芬说的。在兴泉的大多数人为生活而奔波的时候,我融入了其中;在我经过个人奋斗而暂得饱腹的时候,我开始坚定不移地为改变住房而努力。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生产队给社员们放假了,我们学校也放寒假了,人们为过那个惨淡的年开始忙活了。尽管年景萧条,但人们还是在热切地盼望着。

数九寒天,冷风刺骨,我和大哥各骑一辆自行车,在东方欲晓时便驰上了去古浪甘城抬车岭的征程。从兴泉到抬车岭有180里路,又是土路、沙路、上坡路,走迟了怕一天不能到达。幸好那天刮着南风,到寺滩的那60多里路也较平坦,还不算费力。从寺滩往年家井以西,道路坎坷、坡陡沟深、费力难行,危在其中。尽管如此,太阳刚冒出金花花,我们就已到了年家井。年家井和景泰的杨庄地界相邻,那里原本是一片很大的沙卵丘原,一望无际,无人居住,可称得上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近些年来,由于党的农业开发政策,才使得天祝县、古浪县的一些生产队在那里铺压沙田,那里也有了长期留守和居住的窝铺。靠近景泰这边,白银公司和景泰繁殖场在杨庄开垦了一大片较好的土地作为农场。那里雨水较多,天气阴凉,有播种就有收获,农民称此为二阴地。每年秋天,那里相对比较红火,有大批收庄稼的农民,也有小商贩们在做小生意,这就是俗称的“旱码头”。在年家井村南部的一个沙坑里,有两洞砂窑,外面盖有一间人进去后抬不起头的小房子,户主叫李志治,是大哥前几年认识的一个朋友,我们就到他家打问。小李人很精灵,而且还有点文化,豁达好客,待我们很热情。他看我们满头大汗,知道是饿了、累了,就赶快熬了副茶,端上炒面,让我们先解个困饿,同时让妻子赶快给我们做饭。这是天祝、古浪那一带的风俗,来客就要热情招待。他们待客一般是请吃茶点,无点心就吃炒面,当然炒面也有青稞、莜麦之分,较上等的当属莜麦炒面。当小李端上莜麦炒面时,大哥立即阻止他们再做别的饭,说是莜麦炒面就最好了,吃饱就行了。主人看我们诚心要求,也就同意了。像小李这样依砂窑建小房的住户,在年家井村边还有两家,人们戏称他们是“三家楼楼”,由此可见,当时农民的家居生活状况也是很困难的。

茶足饭饱后,寒暄了几句,我们兄弟两人又急忙蹬车直奔抬车岭。离开年家井后,我们一路上经过了乱圈台子、大鱼钩、全沟、甘城等村庄,沿途全都是大山深沟,上坡只能推车行走,下坡车胎磨得直冒火花,在沟底则可飞快地跑上一段路,再上坡。我们如此重复了不知道多少坡沟,总算在太阳刚刚偏西的时候,艰难地到达了抬车岭。抬车岭,果然名不虚传,要上去只有两条路,一条较平较宽的大路,可以行牲口和车,但蜿蜒曲折,由多个S形组成,长达10多里,车要上去,往往需要不断地抬;还有一条人行的路径,是曲折的羊肠小道,又陡又滑,但单个人行就快捷多了。我和大哥人都年轻,决定走捷径,可以说,我们几乎是扛着自行车上去的。当我们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蹬上岭后,回头再看,走过之路,蜀道之难恐怕也不过如此,当年李白若行此处,也定会发出“噫吁嚱!此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来。回瞰来路,山川沟岔,高低起伏,时隐时现;路径曲回,蛇折蜿蜒,倒也如画景一般。展望岭上,一片开阔的原野,农民已将那里全部开垦为耕地,银装素裹,积雪茸茸,像一片封冻了的银色湖面。顿时,人的心胸也一下子开阔了很多很多。别看我们登上的虽然不是巨峰山巅,倒也同样有杜甫“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抬车岭我是第一次去,人生地疏;大哥是老熟人,他领我先到了最方便的仲儒魁家。当我们推车进门时,很多人正在忙碌着收拾打扫杀猪的战场。老仲一见,喜出望外,赶紧招呼我们进屋。家中老人也急忙下炕让座,又是上茶,又是端馍,热情的程度非同一般。老仲家的房子不算高大宽敞,但家具净亮,铺盖整齐,正堂挂有字画中堂,还配有对联,透出一股翰墨书香之气。院中有个小花园,虽当时已无花草,但有一棵青松却茂盛无比。小院四周,除一方是用荆条编制的大门外,其余都是主次分明的房舍,看来住房、伙房、库房一应俱全,可见也是个能正常过日子的殷实之家。老仲忙活着给我们端上茶点后,乐不合口地说:“今天一大早喜鹊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估计就有贵客到来,所以就抓紧杀猪,看来喜鹊报喜还真灵验呢。”茶过几盅,跟我到中卫换大米的几位朋友闻讯都来了,他们问寒问暖,感激声声,热情有加,再三挽留。最有趣的当属铁匠老张,他要我好好地向他传授一番生意之经。从他的口中得知,我已成为抬车岭上广为流传的传奇人物了。说说笑笑,我们就如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融为一体了。从笑聊中,我了解到老仲的父亲在旧社会念过几年书,回家后一直在村子里当私塾先生,直到解放有了新学堂后,老人才退下来。老人知书达理,在村里威信很高。在父亲的影响下,老仲也念过几年书,父子是文化之人,家庭是书香之家。当时老人居闲,儿子给生产队当会计,深受庄里人们的敬重,家里的日子也过得热热火火,所以,大哥领我先到他家。幽默风趣的老张是外地人,祖籍河州,凭着一把铁匠的好手艺在此落户安家。他的刃口活儿周边闻名,他打的镰刀、切刀、腰刀之类的工具,人见人赞,甚至腰刀还可以当剃头刀用。他送给我一把腰刀,我曾尝试着剃过头,还真管用,至今我还保存着。他少时出师后就闯荡江湖,为人豪爽、大度,善交朋友,所以我们一见如故。其余的朋友,都各有千秋,不再赘述。老仲媳妇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后,我们的谈话就被冲淡了,口舌忙于充饥品味了。饭是调了羊肉臊子的寸寸面,菜是自家腌的当地的灰葱菜,清油一泼,红辣丝儿一拌,煞是好吃。也许当时饿了,感觉那饭菜无比之香,几十年过去了,仍然余香萦绕,回味无穷。

山里的朋友热肠热肚,端上的饭菜热口烫舌,我们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热热火火地吃了饭,领了情。饭后茶余,仲老爷子领我们兄弟俩在岭上转悠了一会儿,介绍了抬车岭的大概情况。这个山塬上的村子有100多户人家,有500多口人,分两个生产队。住的大多是又低又小的土坯房,小门小窗;也有个别的是拔檐房子,但都是土坯盖成,全村没有一栋砖瓦房。由此可以看出,那里的村民当时并不富裕,只是他们“二阴田”比较多,吃粮比我们兴泉一带好点。另外,山里缺煤少炭,住在寒窑里,冬天特别冷,房子再高大一点儿,就更冷了。转了一圈,我发现他们那里几乎家家院里都有檩子、椽子之类的木料,便问仲老爷子是咋回事。仲老爷子解释说,这些木料都是农闲时,年轻人到对面的麻尼刺沟、夹沟、酸子沟、条子沟一带,偷砍来的。他们把这些木料放上一段时间,再把木楂子用泥土糊旧,利用春天到年家井种地的机会,用生产队的马车捎带下去,埋在沙地边的窝铺里,等有人买木料时出售换几个钱花。这可以说是典型的靠山吃山了,但人人心知肚明,各级政府和管山人员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山里人就这么活着,这么过着。知此情况后,我立即心生一念,讨教仲老爷子价钱和卖法,是不是会违法受阻等。仲老爷子看出了我的心思,鼓励我但买无妨。把儿椽一根一元,檩条也就几块钱。一听此话,我喜出望外,正愁着盖房子的木料无着落,却在这里巧遇了,真是天助我也!大哥也很高兴,提出回到仲老爷子家里和大家商量商量。

岭高原旷,雪野茫茫,虽是晴天,太阳刚压西山顶,就寒气逼人了。我们回到仲老爷子家,丰盛的晚饭已经熟了。他家杀了猪,和我们的习俗一样,也做了血面【2】、酸菜烩肉,请来一些要好的朋友,还有帮忙杀猪的人一起吃饭。我领着换大米的7位朋友,闻风也都赶来了。20多人济济一堂,把个小院小屋挤得水泄不通。大家边吃边聊,吃得津津有味,聊得热火朝天。饭刚吃过,又端上了猪肝盘子。张铁匠抱来一葫芦散酒,要大家陪我们开怀畅饮。他们人人都热情地要给我们敬酒,我们哪能受得了那样的盛情。幸亏我年轻又会划拳,我们就在拳上较量。就这样,大家喝得痛快,我也喝得昏昏迷迷。酒足兴尽,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有人说:“交朋友不是让我们用眼睛去挑选那十全十美的,而是让我们用心去吸引那志同道合的人。”这次的古浪山里之行,让我充分体会到了这一点。我们以心交心,不管山里朋友的口拙或是粗俗,只要心诚就好。

一觉酣睡就到了天亮,我爬起来就和老仲商量买木料盖房子的事。老仲说:“我们的木料也愁卖不出去,但是你要拉回去就太困难了,你走了这趟路是知道的。”我们正说着,鲁伦进来了,得知我要买木料,他想了想说:“朱老师,你的为人使我们很感动,你先把木料看着买好,等正月十五一过,我们生产队的车去年家井种地时给你带到年家井,你就困难不大了。”我立即拍着鲁伦说:“知我者鲁伦兄弟也。”鲁伦天一亮就赶过来,是要叫我们到他家去吃饭的,于是老仲陪我们一同去了。鲁伦家同样的好客,同样的热情,饭菜也是同样的丰盛。和我一同换米的8个朋友又一次欢聚在鲁伦家,饭菜味香可口、谈话热情洋溢。8位朋友为我俩拼凑了200斤豌豆、3条猪肉、5斤清油,眼见年关已到,这份厚礼叫我们感动不已。我们坚决推辞说:“豌豆就不带了,其余的厚礼就已经叫人心满意足了。”但是,朋友们更加坚决,就这样,他们还觉得欠我的人情。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这样领情受礼、满载而归了。

朋友们一直把我俩送到抬车岭下的大路上,挚诚相别,挥手致意。别了,永远印在我心里的抬车岭;别了,憨厚重情的山里朋友!

回来的路多是下坡路。在那仅有的几道山坡处,我和大哥一辆一辆地往上推,不然车子就前轻后重,仰起头不肯前进。好在那天又有点微西风,一旦上了坡,我们就一路顺风,驾车如飞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车遇顺风行如飞。两辆车子虽各载着100多斤,但很争气,没有出一点儿毛病,180多里路,不到天黑我们就回到了家,真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舒爽感觉。

那年的腊月二十七,国家给农民每人拨发了10斤救济粮——黄豆,让百姓过个将就年。这本来是好事,但百姓却发了愁:难道天天炒着吃黄豆?有点能耐的人已经自己跑向中卫去换大米了,年老体弱者和一些妇女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来到我家,苦苦哀求我带他们去换大米。我那时正一门心思地盘算着盖房之事,本无闲暇,也不缺大米,但是,经历了那么多后,我已深深明白西方哲人的一句话“谦恭和乐于帮助别人,是青年人的一种美德,不,简直是一切年岁的人的一种美德”。无论那新房在我心里有多重,也得帮乡亲们这个忙。我当机立断,决定当晚就走,顺便带上了我从古浪捎回来的豌豆。上车时,我数了一下,共有56人,有些没准备好的人还没赶上。这么多的人,而且大多数都是妇女,爬车困难太大,危险也很大。我动员大家,每人买了一张到下一站的票,并把他们分成6组,从6个车门上车。上车后,我清点了一下,一个不落。我叮嘱她们,不要乱走动,列车员怎么难为也不能下车,多赖一会儿就到中卫站了。大多数妇女是初次出门,胆小,也很听话,到中卫站下车后一清点,一个都不少!我这才放心地领着他们去换米。我把大家带到车源生产队的碾米房,让他们在那里等候,然后我去找队长商量换米。黄豆在中卫一带是很吃香的,过年了,家家都需要些豆腐,所以,我和队长一商量就拍板成交,谈好是1斤换1斤,只是没有现成的米,要等到下午3点多钟才能碾出3000多斤米来,我答应等候。我们立即交了豆子,每人拿到一个小纸条,这是下午领米的凭证。眼见得也没什么事儿了,我让大家到中卫城去逛游一下。可不知何人将此事密告了中卫城关的市管所,当我们正准备凭条领米时,碾米房院里来了七八个身穿灰布制服的市管人员,他们不由分说,便封了碾米房的门,并要我们派代表到市管所接受处理。这一突如其来的祸事,当即就把有些胆小的妇女吓哭了。我安慰大家别怕,说我们既不偷,也不抢,背着共产党发放的救济粮,以物换物,何罪之有?大家都到市管所接受处理,有啥可怕的。

临近年关,人人心急,我这一说,大家也就齐心跟我到了市管所。市管所的办公室是一个外面两间、内套一间的大房子,里外都摆放着办公桌,外间生火,里间不生火。市管所所长要求我们派3个代表进办公室谈处理意见,其余的人则让在院子里等着。我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大家蜂拥而入,把里外办公室塞了个水泄不通。人多议论多,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大家在外间烤火取暖,我和另两人进内间听所长训话。所长一开口就官腔十足,拿出一顶顶大帽子给我们往头上扣,他说我们是成群结队公开倒买粮食,破坏了国家统购统销的粮食政策,说这属于投机倒把行为,扰乱了市场秩序。然后说,我们背来的豆类粮食,本该全部没收,鉴于每个人的量并不大,就以收购价付给我们粮款,让我们回去了事。听所长这么一说,群情激愤,我怕事情闹得过火,就和所长辩解。我的话比较温和,但柔中有刚:“请问所长,你的谈话意见是上级领导的指示,还是你个人的决定?如果是领导意见,请他来听听我们的情况汇报;如果是你个人的决定,也听听我们的情况汇报。首先声明,我们的黄豆是昨天早晨才从我们那里的粮店领来的救济粮,可要过年,光吃炒黄豆恐怕不行。我们指望着用这些黄豆换点儿大米过年,而对方也需要黄豆过年,这是两相得益的好事,我们以物换物,公平交易,破坏了哪家的粮食政策?另外,我们每人背三四十斤粮食,急于过年、急于救命,能算多大的投机倒把行为?我们这些人,下了火车就直奔碾米房进行公平交易,又是如何扰乱了市场秩序?你再看看这些妇女,挨冻受饿,把****上的孩子丢在家里,她们是投机倒把的人吗?”我这边说着,那边有的妇女已经开始哭泣,有的妇女掉转身子,往墙边挤奶。外间办公室的炉子上正滚开着一个水壶,桌子上还放着3个水杯,还有个小柜子上放着两个碗,人们都几乎两天没有喝水了,我让大家轮着喝水,又悄悄告诉门边的女人们把门堵死,绝不让他们5个人出去一个。我们就这样和他们耗,一点儿都不让步。眼看着就到6点了,他们仍对我们无可奈何。那所长想金蝉脱壳,留两个人看着我们。我说:“不行,你们不能走,可以打电话请领导来处理,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在这里等死。”大家异口同声地吼叫:“你们不能走,要走先放了我们再走。”说着,嚷着,门被堵得更死了。有几个女人连哭带诉说,胆儿大的还破口骂了起来,他们也不敢怎么样。有个叫马二爷的男子汉,性急胆暴,吼着骂道:“干脆把****的连同这房子一把火烧了算了,我看这穷人没法活了。”大家就齐声响应说:“好,与****的同归于尽。”我立即制止:“大家不要乱来,我们要讲道理。”一个工作人员见我说话顶用,就悄悄对我说:“能否每人交上10斤8斤的,通融一下,我们也好交代。”我说:“不行,这是我们的救命粮,是共产党救济老百姓的,你们凭啥要从我们的口中夺食呢?”就这样,一直熬到晚上8点多钟了,他们5人也熬不住了,又饿又渴、又累又困,又实在拿不出什么招,就碰头商量了一下。那所长让我们赶快走,说是若让他们领导知道,就无法交差了。我说:“所长大人,你必须向生产队长写个条子,不然他不敢开封,也不敢给米。”所长说:“条子就不必写了,我让我们的工作人员领你们去就行了。”这样,我才放心了,让大家放开门,跟着一个工作人员到碾房去领米。工作人员到碾房后对队长说:“今天的事儿就等于没有发生,你看着办吧。”说完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队长也很生气,骂骂咧咧地赶快组织给我们兑米,并说10点多钟就有一趟车进站,让我们抓紧点赶车。火车进站前的半小时,我们都背着米到站了,大家通融着吃了点仅有的干粮,有说有笑地准备上车。我换的米多一些,都是大家轮换着帮我背,并不断地说,今天的事儿若没有我他们可真不知该咋办了。马二爷更是深有感触地说:“人还是要念书哩,我们这种睁眼瞎,到死也没出息呀。”我鼓励大家:“出门要齐心,遇事斗争要有理有力,不能蛮干。”

腊月年头的天气,寒夜还是很难熬的,不过,大家通过斗争背到了白灿灿的大米,心里还是暖融融的。火车按时进站了,我组织着大家有序地顺利登上了列车,便有些安然地想睡一会儿了。但是,我迷糊了几分钟,就又醒来了。一路上,火车隆隆前行,我的思绪也不断地展开。我琢磨着活人的道理:人活在世上,不能只看着自己的蝇头小利,要有与人为善的胸怀。只有真心地多帮人,才能多交人,自己的路也才能更宽广,才会活得有滋有味。如果不是热情接待并慷慨地帮助古浪山庄的朋友,怎么会有他们对我的真诚款待和热心回报,更不可能得到去西山买木料的信息;如果这次不帮乡亲们换米,我怎能得到大家敬重。我闭着眼睛靠在那里,玩味着古人说的“舍得”的真正含义,有舍才会有得,这是我的切身感受,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的真正感悟。

就这样,我一路上思绪纷飞,几乎一直没有睡着。火车到喜集水站,大家顺利地下了车,我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站台上早已等候着拉米的几辆车子,大家争先恐后地抢着把我的米先装在车上,说说笑笑,好像沐浴着春风一样,我也由衷地感动。欢畅的心情把我们平安地带回了家,过年的喜气提前充盈了家家的庭院,大家可以吃着大米饭过年了,也算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比较以往,那年的年过得才真正有点儿年味儿。我把父亲的几位老朋友、老兄弟,以及我的大表兄付元安都请到家中吃了一顿饭。穷了多年的老农民们偶尔能吃到这样一顿有白米饭、有肉有酒的年饭,都很开怀、很惬意,也都很感激。酒足饭饱后,大家畅谈了一会儿,都各自回家了。

有哲人说:“要选择行动的人生,而不是炫耀的人生。”我领乡亲们换来了大米,只是让大家都过个像样的年,而我当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赶快行动起来,盖几间可以容身的房子。

我们兄弟4人开始筹划给我盖房子。我们都很清楚,当时盖房子困难很多,一是从古浪抬车岭拉运木料,以当时的运输能力是非常困难的,没有超人的胆识和顽强的毅力是很难实现的;二是盖房子需要大量的劳力,即使亲戚朋友都主动帮忙,也还需要吃掉千余斤粮食,粮从何处来?三是需要资金,最少得2000元,这又从何得来?困难重重,思虑纷纷,而我的盖房之心就像燃起的烈火,越燃越旺。我鼓励3位兄长:“我们现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果轻而易举,别人都争先干了,还能轮到我们?况且,我们兄弟4人都是从小在苦水里泡着长大的,遇到的困难还少吗?困难不是不可克服的,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天大的困难也能克服。至于粮和钱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是会有的。”经过反复商量,大体议定了盖房的方案:正月以内买好木料;2月初大地一解冻,就动工端土坯;4月里就动工盖房。我们兄弟的分工是:我和大哥负责买木料,拉运木料;二哥负责批、找地皮,并平整地基;三哥筹划做木活。在这样大的事情上,我们兄弟从来都是团结一致、紧握成一个拳头的,这是我们办事成功的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大年初四,阳光灿烂,春风和煦,我和大哥早早就骑车奔向古浪西山。初上走寺滩的60多里路因比较平坦还算顺利,人的精力也很旺盛,不觉就到了。从寺滩往年家井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本来就一路上坡,偏又遇上了顶头的瘦西风,骑车时屁股根本就不能落座,我们都直着腰站着踏车前行。骑一会儿,推一会儿,瘦西风迎面如针,我们浑身汗流浃背,但前进的意志始终没有减弱,一直到两点多,我们才到了年家井。我们实在疲不可支了,就到老党家稍作休息。老党家坐落在年家井庄西的一个比较大的沙坑里,有两洞砂窑,又另外盖了两间房,搭了个小磨,还有牲口圈和羊圈,总体上比李志治家宽大些,但毕竟是沙坑坐落,谈不上敞亮。老党两口子为人厚道、诚实,也是大哥以往交的朋友。我们的到来,令他们喜出望外,全家人都高兴得不亦乐乎。酽茶、烩菜、花卷、大饼,样样都是真情,还说要下长面。我们吃饱喝足了,精神也恢复了。因要急着赶路,我们谢绝了吃长面、喝酒,也谢绝了他们真诚的再三挽留,就又精神饱满地继续前进了。从年家井出发,我们身体内有了新的活力,一路上虽然山大沟深,但上坡吃力,下坡却轻松,倒也没有觉得比前面的路更费劲。一路上,我们心劲大于力劲,天黑前就赶到了抬车岭老仲家。

抬车岭充溢着农村的年象,老仲家也是一派喜人的年景:红红的春联、彩色的灯笼,渲染着春节的气氛。老仲家比较殷实,仲爷子一个人住一个大炕,我们投宿比较方便。老仲热情地招呼我们吃喝后,那些老朋友便纷纷闻风而来,我们谈话的重点便是给我买木料的事,当然也包括价格在内。大家非常热心,出主意、献方略,一直谈到深夜才各自回去。第二天早晨,我们还未起床,张铁匠就来邀请我们到他家去吃饭。仲爷子不让走,张铁匠执意邀请,盛情难却,我们只好从命。张铁匠家同样是几间小房子,但收拾得还算整洁,过年的气氛也还挺浓的。张铁匠的女人准备了一大盆猪排骨,还现烙现端油饼子,极尽能力让我们吃好吃饱,确实是热情厚道之至。饭后,张铁匠坚持要喝酒,而且要一醉方休,我们喝了两三盅,表示领了心意,就推却不能再喝了,因为我心里急着买木料,要完成我人生路上的一件大事,他们也理解我的心情,只好作罢。

早饭后,太阳已经光灿灿的了,山塬上仍是寒气袭人。老仲、鲁伦队长、张铁匠,还有几位朋友,陪着我们到有木料的各家边看木料边交流。看完后,我们确定了要买木料的那几家,也商定了一个大体的价格。鲁队长根据他们的要价,说出了我们的还价,他们感到有点低,我主动又添了两角。这样,每根檩条就按原价为3元2角,每根檩欠为2元2角,每根3米长的前檐椽子为2元,大家都乐意接受。我大体核算了一下,我们需要檩条18根,檩欠18根,椽子60根,共需200多元,我随身所带的钱足够了。随后,我们就用红铅笔把在各家选好的木料编了号,并请大家帮忙抬到鲁队长家的院子里暂时码好。这点事儿,我们一直忙到了午后两点多,然后在鲁队长家吃了午饭。饭后,我把带来的几块安化砖茶给老仲、张铁匠、鲁队长家各送了一块。这种每块重4斤的安化茶,是当地最看重的礼物,因为那里天寒,都有熬着喝茶的习惯;再说,当时安化茶很紧缺,轻易买不到,所以,大家都感到很珍贵,也很感激。聊了一会儿,我告诉他们还需要做门窗的木料、两根大梁和60根后檐椽子。鲁队长说:“大梁这里难买,门窗料要买墩子,后檐椽子要买把儿椽,这些要到晚上买,因为都是新料,藏在暗处,白天不敢公开卖。”晚上,我们到一家选好了4块墩子,论价80元;又在另一家的羊棚里选了60根把儿椽,论价60元,这样,木料就基本齐了。鲁队长直爽痛快,让把木料暂放他家,先付一半钱,余款约个时间按时付清,并说由他负责把这些东西拉运到年家井。我俩再三感谢鲁队长的热心相助,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鲁队长毫不掩饰地说:“你兄弟俩帮我们办事还不是都很漂亮吗?”说笑了一会儿,已经夜深了,我们又回到仲老爷子的大炕上去休息。仲老爷子早已在炉子上为我们烤好了一圈洋芋,吃起来虽烫口烫舌,但其味却甘甜香美。去了皮儿,简直就和白糖珍珍聚集在了一起一样,叫人连吃几个,还不肯罢休。

木料买好了,心里踏实了,我们痛快地睡了一宿。天亮后,我们要动身回家。但是,山里的朋友再三挽留,都说:“上正大月,来一次不易,多玩几天,大伙热闹热闹。”大哥再三婉拒,说:“我们兴泉农活动得早,初六就要全上工了;再说回去还要筹划盖房子的事,不能再留了,谢谢朋友们的好意。”临行前,鲁队长反复敲定,要我正月十六上来看着拉木料,我坚定地表示一定会来的。朋友们看我们实在没有留下的意思,就又纷纷给我们装上他们的年馍,说是让我们家里的人尝尝。我还特意从仲老爷子那里给父亲要了一筐子洋芋,这才和朋友们一一告别。

前面从年家井老党家出发时,他曾再三叮嘱,让我们回来时一定再到他家歇歇,所以,我们骑着车子,一路顺风,很快就到了老党家。老党嫂子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面和菜,我们刚把几盅热茶喝下去,她的拉条子面就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了。老党嫂子是武威姑娘,饭菜风味不同于古浪当地人,我们吃得很合口,很满意。他们又要装馍,又要装莜麦炒面,热情得叫人不好意思,我们只好装了两个馍馍,匆匆告别,又踏上归程。

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下坡、一路顺风,人心思归、车行如飞,山里朋友的热情、厚道、真诚,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出现。我在想,我姓朱的将来若能活出个人样儿来,一定要好好报答我的这些山里的朋友们。天黑前,我们顺利到家。全家人得知我已顺利买好了木料,比过年还要高兴。这盖房子的一步就这样踏实地迈出去了,我们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所以说:“向后看,我们才明白生活的意义,但是生活只能朝前走。”

盖房子的工作展开了。首先是选地皮,二哥选的是他门前的一块空地,理由是在村子较中心地段,兄弟们靠得较近,相互照顾方便。我没看上那块地,另选在了边渠边的一条小沟地里,那里离粮店和农中较近。几位兄长都不同意,理由是太边远,曾经是狼吃过驴的地方;而且也不平坦,平那地皮费力费工。我的理由是,前有边渠,源源流过,大鼓台的抽水也从渠边流过,可以引入院中,使家里绿树成荫、花草满院,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味;另则,在农中近旁,书声琅琅,可增添不少人文气息,古人都知择校为邻,我们为何不能?至于平整地皮费工费力,那也是值得的,人生修业,哪有不吃点苦头的。我主意已定,大家也再没啥说的,就到大队登记,审批了事。这样我的盖房就算合法了,那时还没有土地证什么的,也不具体划地界线。

平整地皮的工作开始了,几位好心的亲朋好友都来帮忙了,有的人不理解我为什么选在那里盖房子,但是,我认准了的事儿是九牛二虎也拉不回的。我每天天不亮就和妻子推着架子车,拉上洋镐和铁锹,去平整地皮。妻子干这活是强手,她边装土边拉运,我一个人还挖不及。到了开学后,我只能早上干一会儿,就去给学生上课。亲朋好友们也在早饭后分别去上工了,只有妻子一人在干。她数十天如一日,连挖带装带推运,地皮基本上由她平整好为止。她受了苦,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拉石料的事,二哥托付给了生产队赶马车的王建模大哥。他给生产队拉石膏,每天回来时为我们带一车石头,这可是非常吃苦的活儿,要一块一块地抱着装上车,很不容易,更何况他每天拉两趟石膏已经相当累了。我不忍心让王大哥太苦太累,就打听好他每天返回的时间,带些玉米粉和白面混合蒸的花卷,骑着车子给他送到喜集水车站下的沙河里,让他吃饱肚子再帮忙。这样,我也可以帮着装些石头。王大哥块大力强,饭量很好,他爽快地说:“你早上给我两个馍就再不要跑了,我吃了馍就有力气,一个人装车就行了。”就这样,王大哥每天都给我扎扎实实地拉一车石头,有些一般两个人都抬不动的石头,他却一个人装上了车。写到这里,我总觉得欠王大哥的情,内疚不已。王大哥是生产队里有名的大力士,干活从不偷懒,队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他干,可是生产队分粮从来都是按人口分,绝不会给吃得多、力气大的人多分1斤。可以说,他这一辈子就没吃饱过。遗憾的是,改革开放后,日子过得渐渐有了起色,可是他却积劳成疾,沉疴难医,永远地离开了人世。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他就走了,这是我永久的遗憾。每当我想起王大哥的时候,总觉得他有些生不逢时,或者说投胎错位。我想,如果他生而逢时,或者投胎到有条件的家庭,他一定会在体育界或者其他事业上做出惊人的成绩,可惜了他的一个好身板!

正月十六日,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骑着自行车三上抬车岭。鲁队长一见到我就直言快语,他们决定18日到年家井去种地,我的木料一个车拉不上,他又联系了一队的马车,让顺便捎带些。我当即就幽默地向鲁队长敬了一个立正大礼,他拍了我两巴掌:“别欺负人了,我的朱老师。”当晚,我们在鲁队长家摆了酒场,喝的是我特意带上的几瓶较好的酒,想招呼马车师傅,大家联络联络感情。鲁队长的妻子也热情支持:拌了一大盘扁豆芽儿菜,炒了个大肉洋芋丝儿菜——那菜因洋芋太少,一会儿就变成了洋芋加肉团,她还端上了一盘自腌的莲花菜。那一晚,大家痛快我高兴,喝到了半夜,几个朋友就醉倒不起了,而我仍端坐炕中,大家更加佩服我了,说我办事能行,喝酒更能行,真是一条好汉。

第二天,没什么事儿,仍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请仲老爷子带我到麻尼刺沟的松树林里去转悠一下,仲老爷子很乐意。早饭过后,老仲拉出他家的毛驴,备上了鞍子,让我和仲老爷子轮换着骑,因为山路不好走。从抬车岭到麻尼刺沟约有10华里,仲老爷子骑着驴,我在后面跟着,我们边走边聊,虽是山路,不觉也就到了。我们先到松林里转悠着看了一会儿:山上山下,阳坡阴沟,全是大小不等的松树,森林一片连着一片,一望无际,踏着松叶积得厚厚的林间草地,松软松软的,像踏上了海绵一般;稍进得深一些,就一片阴暗,不见天日;在地势较平的地方,能见到不少被砍掉的树留下的树桩子,高低不等、粗细不匀。看着看着,我便由衷地赞叹大自然的神奇,给人类留下了那么多宝贵的财富。

林中阴暗潮湿,寒气逼人,仲老爷子怕久留会冻人,领我去拜访了他的老朋友——赵老爷子。赵老爷子就居住在松林边的山下,小院的四周是用木桩子和小椽子扎成的篱笆围墙,门也是柴门,院里有几间小房子,窗口很小,属于低矮昏暗的那种山间小房。仲老爷子一进小柴院就扬声招呼:“赵爷子在家吗?”闻声而出的是一位老太太,头上顶着一块大包巾,身上穿一件大襟皮袄,一步三摇地走到院中。她一见我们特别高兴,连声恭让:“仲老爷子来了,快进屋吧,掌柜的在家呢。”刚进屋里时,我很不习惯里边的昏暗,站在地上不敢活动,生怕碰着什么。仲老爷子和赵老爷子寒暄喋声,紧紧握手不放。在他们上炕坐定后,我才慢慢辨清了室内的方向和陈设。这是一个有3间小屋的房子,互相连通。进门是大中间,和门相对的墙边就是一个大灶台,生火、做饭、取暖都在那里。灶台的火洞很大,一次可以填进一大抱柴禾;左右两边的墙上各开有一个人可以通过的洞,一边是赵老爷子夫妇的卧室,一边是赵老爷子女儿的卧室。两卧室的炕都在靠窗口的前墙边,靠后墙的地上都陈设着几件简单的家具。仲老爷子颇为正式地把我介绍给了赵老爷子,然后我也坐在了炕上。赵老太太赶快端上酥油茶和青稞炒面。那炒面刚吃时实在难咽,一是太粗,未经箩儿筛过;二是太碜,看样子青稞未经洗捡就磨成面了,里面有沙粒。他们是少数民族,生活就这么粗糙,就这么简单,而性格也比较粗犷。赵老爷子看出了我的难堪,就让老太太从灶火里捡出几个山药蛋来,这是很可口的山间美肴,我毫不客气地一连吃了几个。赵老爷子一家3口人,老两口早年从青海流落到此定居,属于土族,人们习惯地称呼他为西宁赵老爷子。由于老两口未生养过,经朋友介绍抱养了一个姑娘,现已长到十七八岁了。她每天放牧自家的三四十只羊和两头牛,这是他们的全部家产。仲老爷子和赵老爷子交情很好,谈得投机,聊得热火,他们互相走动和支援也是经常的。每年春节,仲老爷子家总要给赵老爷子家送上些花卷、蔬菜之类的年食,而赵老爷子也总要送给仲老爷子一些羯羊肉,互通有无,互相关照。赵老爷子得知我要买木料,就指着外面的牛棚,让我拆去用,说是牛入社了,牛棚空闲着,而且那牛棚盖的时间长了,快要倒塌。我仔细观察了一番,牛棚很低,但架着的木料不少,有两根大梁,已被压弯了;檩条和椽子都一颠一倒地搭在上面,皮已剥去,也无截头,木头很整爽,还有4根柱子撑着。我略数了一下,共有54根。我的心里很满意,转身回屋问赵老爷子咋卖。赵老爷子很痛快:“给上40块钱拆去吧。”我觉得太便宜了,当即就拍板说:“赵爷说了,那就成交吧。”仲爷也发话:“就这么定了。”话刚落音,赵奶的羊肉大排就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了,又是一番豪嚼大咽。我们起身要返回时,才见放羊的姑娘穿着一身藏民的长袍回来了。那姑娘看起来很精神,大脸庞又黑又红,见了生人低头不语,在赵爷的督促下,才向仲爷问了一声:“仲爷来了,您老人家身体可硬朗?”接着就赶紧去圈牛羊。

离开了麻尼刺沟,一是下坡路,二是驴也急着回家,可以说行走如飞。我跟着一路小跑,也不觉得累,倒是心里乐滋滋的,真是人到走运时,天天有好事。兴奋之余,我也为赵家的放牧姑娘感到惋惜:在这个山沟独处的环境里,再好的姑娘也只能是如此了。环境造人,环境毁人,就是这个道理了。

我和仲爷回到抬车岭时,天已黑了,鲁队长已把我买的木料全都装到了车上。他让我清点数目,我只有感激,哪敢清点,拍着鲁队长的肩膀说:“你办事我放心,还清点什么!”山里的朋友果真至热至诚,我由衷地感激,当晚就提了两瓶酒,在张铁匠家和朋友们又热闹了一番,大伙酣畅,我也高兴,就算我向朋友们致谢了。

酒酣尽兴,刚睡下不久,大约是凌晨两点多钟,车把式就把我从张铁匠家的热被窝里叫醒了,说是要出发。在车上,老仲特意为我打开了一个被包,让我裹着身,坐在一个低窝里,这样一是避风,二是安全。马车在一上一下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半夜又加多半天,到下午4点多才到年家井的窝铺里。这时,大哥和二哥已赶着毛驴架子车等候在那里。虽然是约好的,但当我看到两个哥哥、两个哥哥看着我坐在满载着木料的车上时,兄弟对视,激动万分,泪花几乎要溢出眼眶——这是我们兄弟今生的头一件大事啊。木料拉下山,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能不激动吗!大伙儿看到我们兄弟相会,也都很高兴,就趁热打铁地把大车上的木料直接搬到了架子车上,不一会儿就装好了。他们感到惊奇,一大车多木料,两个架子车全装上了,他们佩服大哥的装车技术,也担心架子车能不能安全地拉运回去。大哥自豪地说:“我跑架子车多年,还是有把握的,请朋友们放心好了。”架子车全装好后,窝铺的饭也熟了,我们高兴地和朋友们共进了那别具一格的晚餐,又高谈阔论了一番,也拉了不少家常。我诚心地向朋友们提醒:“你们能走出山沟,在这里发展沙田很好。但是,这还不够,要尽量把孩子们领出山沟,出去看看,开开眼界,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孩子们见得多了,自然就会产生新的思路,产生改变现状的新观念。”朋友们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诚恳地要求我多指教、多帮忙。我自然当仁不让,答应尽力而为。

第二天凌晨,东方刚一放白,我们兄弟3人就踏上了归程。一路春风、一路欢笑,那是我幸福回忆中的保留内容。我们边走边聊,分析了买木料的形势:自共产风把人们吹迷糊后,人们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填饱肚子上,根本就没有余力再想什么置办家业之类的事儿,所以,这时候买的木料就相当便宜,若形势稍有好转,人人置家兴业,买木料就会困难了。沿着我闯开的这条路,二哥、三哥也得赶快筹些钱,抓紧时间,争取在当年冬天把木料买好,来年好盖房子。错过了那一冬,要买便宜的木料恐怕就不容易了。两位哥哥同意我的观点,都说应该积极筹备,不可错失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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