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的边疆还曾是什么都没有的荒芜之地,北狄年年来犯,男女老少,只要有腿就往内地逃去,不愿走的硬骨头都被北狄的砍刀割走了脑袋,那个时候北狄族不是人,而是某种谈之色变的恶鬼,北狄之国被视作地上魔域,据说那些长着人形的东西虽有这头发鼻眼,但是颜色却于中原不同,有红有金,那时候,中原百姓的话本里按照颜色区分不同的部落,至今的书籍诗歌中还嫩看见许多金发的喜欢吃人心的噬心魔,红发的爱沐血的吸血魔……
但是这一切都止步在达奚家的到来,现在的无双城主,那时候只是一个因为家庭被大门派杀掉,不被允许活在中原土地上而不得不背着根棍子来北狄乞讨的小乞丐。
乞丐很饿,就用棍子打碎了一个贵族噬心魔的脑袋,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乞丐想活,就用家里的毒药,一个个的毒死了想割掉他脑袋的吸血魔……
然后乞丐被其他的乞丐奉为老大,娶了本来应该送给北狄国主暖床的镜湖医仙,建了七星城池,成为了北狄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让这片无主的边疆扬起了达奚家族的旗帜。
然后曾经天资卓越的“毒蛇”变成了用刀剑的达奚家主,覆灭了曾经欺压自己的大门派,却还是让更大的门派欺压看不起,仓惶的回到了边疆,只能守着自己的妻子,企图让孩子踩着自己的一切,钻进更有权势的人的眼睛里。
唐棠靠在车厢壁上,笑了笑,她听着达奚雪干巴巴,有问才答的模样,思绪翩飞。
镜湖从中作祟,在无双城主达奚寔前往中原报仇的时候挑拨了七星城池之间的关系,三城亡于内乱,北狄来袭,又连屠三城,因此无双城,倒不如说是遗孤城。
“小少爷,我不明白,你这样有意思吗?”
唐棠看着达奚雪手里的人头,再一次的重复着自己那些看不顺眼:
“人都常说,不破不立,你父亲也是因为做了抉择才这样干脆利索,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就果决来说,是真的比你要强太多。”
达奚雪抬眼,看了唐棠一眼,见着那脸上笑容,又将视线收了回去,沉声开口道:
“那你为何讨厌他?”
“嗯?因为长得丑啊。”
唐棠轻快的回答让达奚雪心里狠狠恶心了一下,他眉心一跳继而紧紧皱住,嫌恶的说:
“表象声色,到最后,不也只是皮囊裹着枯骨。”
“可是就像是花,丑的臭的平平无奇的便不叫人注意,美的香的千娇百媚的才能入眼呀!”
唐棠声音欢快,与之相对应的是达奚雪糟糕极了的脸色,他听见这种话,不能不想到自己的身上去。
这种虚情假意,完全靠脑补出来的荒唐亲情还是完全扒干净的好。
唐棠心里雀跃,又不得不按捺住步步紧逼的期待,声音中的欢喜却越来越浓:
“难道你不是这样的?长得这样的好看,人家都说,美人总是有特权的,想来必然是事事顺逐吧?”
达奚雪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头,脑海里浮现的全然是从前的种种,眼神渐飘忽起来……
有哥哥的,父亲的,母亲的,都说他是好颜色。
可是正因为这张脸,所以自己才会害得哥哥忿忿不平,被父亲斩杀!长姐失了少城主之位被母亲怨恨!父亲……
达奚雪突然生出强烈的作呕之感。
“停车!”
马车应声而止,贾庄尽职尽责的装聋作哑当一个摆设,虽然听话让马车停下,却连个眼神都没往达奚雪身上扫。
“怎……”
唐棠没料到这奇怪的反应,心里厌烦,面上却关切的注意着达奚雪,却见他十分轻易的丢掉了手里的人头,踉踉跄跄的跳下马车,就寻了个不远的位置半跪呕吐。
那颗泛白是头颅可怜兮兮的滚落至唐棠的脚边,她好奇的弯下腰,扶着车厢顶部,伸出一根指头,戳了一下。
好一张名门正派的脸,虽然曾经也活着,但此刻瞧来,却像是个道具一样,唐棠突然想到,或许以后斩杀了那三个男人,也可以用药保持了头颅的新鲜,串联在一起,做个漂亮的花瓶。
如果的确有趣,以后还可以收集更多的漂亮脑袋,用来放花。
“在想什么?”
吐完的达奚雪,漱了口,回到车上的时候,恰好同唐棠游神天外的脸对上,见到她没了笑脸,顿觉连眼睛也舒服了不少,故而用那点舒服养出了点好奇心,冒出来让他问声。
“花瓶。”
唐棠正挑选着自己所爱的花类,听见问话,便顺口答了,回完才意识到问题,当下定了神,翘起嘴角,关切的问道:
“刚刚怎么?是身体难受吗?”
但达奚雪是真的讨厌她的笑,见此,那点轻松便散了,取而代之的烦躁添满了他的心房。
“没什么,觉得恶心。”
他没说是因为什么而恶心,唐棠也没有发问,而是乖巧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眉色冷淡的揪起那人头的头发,重新放回自己的怀里。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诧异在唐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让她觉得自己应该抓住些什么。
但是达奚雪却没有给她深思的时间,他认真的向唐棠问道:
“你还见过什么未来吗?”
“无双城破,北狄来犯,举目皆敌算不算?”
唐棠把这惨烈无比的未来说的太轻松了,让听到这话的达奚雪狠狠地一皱眉,一个字都没信。
但他不知道,在唐棠的那个未来里,最凄惨是实际上是最后的“天下太平”。
沉默出现在车厢里,比起之前的寂静,在开口之后的安静似乎尤其难以忍受,达奚雪有些不适应的看了唐棠一眼,才像是妥协样的开口:
“说说你吧。”
“想知道什么?”
唐棠笑了起来,扬扬下巴问。
“你说,你是圣女,叫什么?”
“唐棠!海棠的棠。”
唐?
“中原名字?”
达奚雪颇有些惊异。
“嗯,因为我爹是中原人来着吧。”
唐棠回忆了一下,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
“说不上是用强的还是骗的,总之美貌的圣女这个身份蛮让男人喜欢的不是?然后就有了我,后来也不知道为啥要把我生下来,反正我就是出生了。”
达奚雪沉默了一下,想要劝慰又无处下口,最终只能干巴巴的道了句“我道歉”徒惹来唐棠含嘲讽的笑声。
又是奇怪的怜悯。
唐棠已经懒得对此生些情绪了,她歪着头看着他的脸,便又感到自己还是想着愿意去抱他的,便觉得自己应该在主动一点。
“小少爷,你被很多女子喜欢吧?”
“没有。”
达奚雪如实的摇摇头。
但这一回却轮到唐棠不相信了,她有些不开心的噘噘嘴:
“小骗人,这话一听就不可信。”
达奚雪低下头,以指作梳,小心翼翼的为怀中人头梳理头发,淡淡的开口:
“你不是能看见未来吗?长姐喜欢的东西,别人是不准妄想的。”
唐棠愣了一下,她从未在那些达奚家族的人生前去接触过他们,因此这猜想来的尤其突兀,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可置信:
“连人也是?”
满腔的荒唐无处宣泄,最终只能可怜兮兮的沦为七个字:
“你怎么忍下去的?”
“因为家母很反对我以容貌惑人。”
达奚雪自己反而能很轻松的看待这件事,左右在唐棠眼里,这些丑事都是早就知道的,因此能说出来,在说出来的时候便也大大方方,坦荡的不得了。
“从这一点看,家母还是帮了我不少忙的。”
“你就是这样劝说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哥哥是陪伴者,母亲帮了许多?”
这离谱的一家人。
“很荒诞?”
达奚雪见到唐棠的表情,觉得只要不是笑,真是怎么样都好看,也对,她本就是刘家寻了自己最喜欢的那种送来的。
所以他心情郁气渐消了些,甚至有心情在唐棠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应对的时候,有闲暇去开导她:
“我不知道你们戈兰教是怎么教导你这些的,但是在中原,因为大家都是些朝生暮死的人,所以十分的……纵情声色。”
这词找的正好。
唐棠噎了一下,半天没缓过来,想要找词反驳,但念及上辈子,突然就心里恶心起来了。
分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有权有势,找几个男人又有什么?只要有能力,怎么肆意妄为都无所谓,所谓拘束不就是那些可怜弱小者编造出来用来束缚人心,继而好让自己在夹缝求生的绳索吗?
“你说的……对。”
唐棠飘忽的说着,她总不能忘记前世,但是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便是应和也充满了敷衍的味道。
达奚雪听出来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因这个回答而突然失去了开口的想法。
“再过几个时辰,无双城就到了,我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但是……”
他顿了顿,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让他连思索都没有,脱口而出:
“我是愿意帮你的。”
无论是毁掉商道、天外天、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