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将手轻轻放在迟棠的膝盖上,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迟棠手拄着下巴,抿着嘴,“在想两个朋友。”女人在他膝盖上拍了拍,劝慰道:“还会再回来的,别担心。”
城西的商队不算远,没过一会就快到了,老汉轻轻地敲了敲门框,迟棠掀开帘子看到一群人在忙东忙西,有的人正在把蒙在车上的布用绳子系好,有的人牵着马刷着毛,有的人将随口吃剩的干粮揣进胸口,拍拍屁股连忙起身搭手的,有的人眯着眼在台阶上小憩的。商队见有马车过来,有人吆喝一声:“集合集合,正主来了,收拾收拾出发了。”
迟棠在车上看着觉得新奇,问道:“平时商队走车都是什么流程呀姑姑?”姑姑轻声笑了笑,解答道:“举个例子,一个布商想把一些多余的布料运到别的城市贩卖,就会联系商队,根据路程和商品自身的价值定一个总价格,比如说是路费三十两银子,出发时会大概给个七到八份的钱,运送完了再由那边接收的人给剩下的钱。”
“为什么没送到还先给钱呀?”
“你看之前在休息的那些人,他们就不是商队的人,这些都需要商队自己去联系,有的是练家子负责保护商队的,有的是跟着商队保养马匹,修补马车等等的专职,其实商队的自家的人很少,很多都是根据业内关系联络到的各种人,这些雇佣的钱当然需要从布商提前给的钱里支出了。”
“好麻烦的样子...就不能想小说里镖局那样吗?”
“傻孩子,很多事情的存在都是有一定道理的,镖局是最早的运送形式,但是很多情况都是一家独大,能开镖局的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人物,说白了就是东西丢不丢都是人家说了算,要知道很多东西不是金银就能补偿的,甚至有的人被黑了送的东西既不敢去要补偿,也不敢报官,这就导致镖局后来能送的东西越来越少,太好的不敢送,不太好的又没必要,现在商队负责联系,多家制衡,虽然每个人都吃小头,但是来源稳定,大家也放心。”
“那反正也是商队自己联系,从中谋划,化零为整不还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镖局...”迟棠想了想咕哝道。
“瞎琢磨。”姑姑白了一眼,又轻轻笑道。话音刚落。商队领事的一个汉子来到车前,恭声说道:“咱现在就出发吗,我们商队已经准备好了,路上行程两日半,费用迟将军已托人打点完了,走的是从城西出门沿大路向西北过小连山,走到白句镇向北进临富城,是相对来说又快又安全的路了,您看怎么样。”
女人温和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哥哥选择你们商队,想必是对你们极为放心的,我一外人只求安稳到达便好,剩余劳烦您安排就好。”
领事汉子张了张嘴,显得呆头呆脑:“那是那是,俺老李是个靠膀子赚钱的老实人,生不出坏心眼,您尽管放心,不过咱们这里实在是太靠西南界,大路都是长直的运输道,真要是突发情况,野外临时将就一晚也请您见谅。”
迟棠在边上冷哼一声,突如其来的冷哼让领事汉子尴尬的笑了笑,搓着手也不知道再说点啥好,然后抱了抱拳,转身吆喝:“开路开路!”
“怎么了,迟大公子?”女人双手搭在膝盖上,浅笑着问道。
“不知道,就是觉得这汉子看似老实,实则是个老油子。就像出租车司机总喜欢问你是这么走还是那么走,让你感觉他是在看你认不认路好绕道多收点钱。”
“你看看你,人小鬼大的,但你说的也对,这领事的说话鲁莽却又不得罪人,也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不过你父亲既然打点完了,大可不必担心。还有...出租车是什么?”
“啊,不知道,可能梦里见过,现在忘了。”迟棠也一愣,挠着头说道。
商队的马车排成长列缓缓出发,最前面的是一群穿着薄衫的大汉,腰间别着各种武器,骑着大马,满脸胡茬,一脸横肉仿佛写着四个大字“别来惹我”,再往后是用布盖着的货物车,每个车上也坐了两三个大汉,靠着货物,牛犊一样强健的小腿暴着青筋,仿佛写着四个大字“俺也一样”。再往后是迟棠和姑姑的这辆车还有零零散散督货的人和商队的人,往后又是若干辆货物车和押尾的壮汉。
马车群哒哒哒行驶的声音和车轮轧辙的声音分外清楚,也意味这迟棠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看着街边的摊位,行走的人群,不同熟悉的建筑向后开始倒退,迟棠的心里竟然开始平静放空,各种思绪涌上心头。
妈妈是个体弱多病的传统女子,早早病逝,自己印象不多,甚至音容笑貌也很模糊,但隐隐约约记得她是个会拍着自己胳膊哄自己入睡的好妈妈,梦里见过很多张不同的脸,但奇怪的是,迟棠都会莫名的肯定那就是自己的妈妈,哭到深处也会哭醒。爸爸是个缄默的硬汉子,在外面是赫赫有名的迟君集迟将军,在家是个和孩子不会沟通感情甚至表达障碍的老男人,自己其实也不太了解父亲作为将军的工作具体是什么,有一种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一直到分别的时候迟棠才觉得自己不够了解自己的父亲,但也许这就是对这个男人性格最好的了解。关于朋友嘛,自己的朋友也不多,阿折和聂安昀肯定要算上,自己真不愧是爹爹的好大儿,虽然性格欢脱乐观,其实也并不能遮盖自己不会正确表达情感这一事实,很多朋友都是自己不会去维持导致渐渐不玩耍了,按聂安昀话说,真就是分茬交朋友,茬茬新,茬茬好,茬茬换。但为什么聂安昀和闷闷的阿折和自己一直很好呢?嗯,聂安昀是那种大大方方的女生,本来长得就好看,又很会听人说话,开玩笑又显得不是很生疏,最最重要的是,她真的是很干净很干净的女孩子,自立又英气,虽然有病但是依旧乐观,也勉强附带个身残志坚的属性?想到这里迟棠憨憨的笑起来,让她知道的话,聂安昀又要开始她那招牌式的大叫“啊啊啊!死迟棠”外加一套“安安冲锋”加“安安爆锤”的组合连招。完了,自己竟然还真的很享受这种互殴的感觉。阿折呢?哎,好复杂,不知道怎么说,毕竟存在感和空气一样的宝藏男孩,印象里没看到他欢喜过,窘迫过,惊讶过,像一个道行高深的喇嘛转世投胎。真要是失踪了,衙门让迟棠去描述一下阿折的画像,迟棠也只能说:“一双草鞋,简单布衣,背个篓,别个刀,长头发不爱笑,眼睛不大,啊不是,你画的是豆丁小眼睛,他是窄,细长细长的,算了算了,画出来你也找不到,直接立案吧。”阿折好像在和自己对话时从来没叫过自己的名字,但也这么久都聊下来了,反正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就行了,而且阿折说话就像那限量版奢侈品似的,诶嘿,这么形容挺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什么是限量版奢侈品?不管了。自己的老师们,不像小说里写的那般蜡炬成灰泪始干或者老顽固,相反大多风趣幽默又愤青,讲课爱跑题,随缘论道,倾向于让大家自己写字自学,名场面就是边吹茶水边抽空喝一句:“慎独!”。至于周临父亲的朋友和下人门客,迟棠觉得他们都很好,自己也不是个骄横爱颐指气使的人,让他们很是欣慰,以至于父亲惩罚自己会有人劝:“这是个好孩子,别罚太狠。”很难大体来说自己从小生活这么久的是个怎样的环境,反正要离开了。不知道新的城会不会也和这么好的人相处,自己能不能放心的玩,自己的姑姑也不好给她惹祸,能不能玩开。哎,前途迷茫啊。想到这,突然隐约觉得马车停了下来,前面传来争吵声
“官爷,我们是平安商行的,这一车都是货料,人也是省亲的,我们手续齐全,怎么还要细查呢。”
“别问,问就是上头要求的。”
“可我们也是你们上头安排的,你可知道车里是谁。”
“我管是谁,你先把货物资料给我看看,人也让我们确认一下。”
“官爷,行有行规,你这折我们口碑不是?”
“听不明白话?快点的,你要真没啥事早查早利索。”
迟玥叹了口气,缓缓下车,迟棠见状扶着姑姑一起下了车,两人来到车队前面,领事大汉老李正急的焦头烂额,满地打转,见到正主出面了,急忙快步迎了上来。迟玥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温声说:“可是遇见麻烦了?”
迟棠一听姑姑开口差点乐出来了,一物降一物,老油子老李大声说话争执指望姑姑出来平事,还演出焦急等待不知所措但又忠肝义胆不想麻烦雇主的样子,想做高自己形象,姑姑一句装傻先是暗示你演的那些我没听着,二是点了他一句这点麻烦都要麻烦别人,业务能力不太行啊你。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度解读,自己姑姑这话说的反正是没毛病。
“啊这...”老李摸了摸鼻子有些窘迫,“蝎子粑粑独一份的事让俺碰上了,说好的这查官查民不查商的,况且车上还有您二位这大人物,竟然还被拦下了...”
迟玥点了点头,挪头看向拦人的守将,守将见迟玥气度不凡,穿着华贵,也不敢太横,抱拳说道:“上头的命令,过城门者一律登记身份,押送物资的连物资也要记录,包括行程,随行者何人等等。”
迟玥诧异道:“家兄迟君集,未曾听闻有这等规矩啊。”
守将听闻立刻躬身:“若是迟将军家眷自然是没问题的,还望小姐见谅,放行!”
迟玥双手平按微微欠身,和迟棠回到了车上。车队继续骨碌碌的向前行驶,迟棠掀起帘子,看见守将正单手抚摸着刀柄,目送车队前行,迟棠轻喊:“喂,你叫什么啊?”
“在下王中北,公子有何贵干。”
“没事,平安商行有个姓李的领事说你是蝎子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