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渊作别后,江漓也知道郡守府中要开展诗文集会,就约定于今日午后,此时距离开始也不过是一个时辰,郡守府中早已在后园布置好。那处荒废已久的后园本是韩郡守安置逸江郡乐班的处所,本来人去楼空,四季轮回也无人问津,如今又重新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木门。
夏日来园中景色依然又与当年俨然一般,垂柳长势茂盛,不远处一潭清水,潭中有一独亭。如今在园中放置了许多的木制桌案,桌子上又放了些已经准备好的诗文题目,都是按照行宫的面貌来设置的。韩郡守眼看着快到定好的时间,即从后衙出来。
偶然见几位侍女经过,一番盘问后,才知是韩灵漪那日在莲花池中泛舟后,归去便有些发热,口服了药后,才稍有缓解。韩郡守本想去探视,却又揣摩到,自己身有要事,便嘱咐到,后园比试一完,就去探望。
此时林渊也到了,已在后园的观台上落座了,他此次不仅要评赏出诗文,他也要看是否有惊人之作。逸江本就水绕城垣,自古灵秀之气萦绕,王霸之气也不比其他郡下,而自古诗文赋序惊世者也不少。
而今朝臣中有近多半数是来自江南四州,而仅江州比重也不在少,而宰相徐知行即是江州人氏,一篇策论名满天下,被称为当朝文宗。若不是逸江城多有战燹,此时说不定多有科举中第,文采斐然者能独领江州,既而独步天下。
此时郡守府门前已经有许多形色各异的人在等候着,江漓也在其中,这次他要来锻炼自己,虽然自己在顾嵇眼里不能登大雅之堂,但自己也积淀了不少,填词作赋也未不可一试,全当是碰碰运气。
府门外人音嘈杂,众人皆来自逸江郡各县,也是因为官位而来,都纷纷议论着此次的诗文比试。大多都怀着一种能食朝廷俸禄的心里,也有人以为凭此能把才情,展示给朝廷重臣以及汉皇,以图直上青云。
也不知何时郡守府管家推开门说:“诸位排好队,可以随我入场了。”
接着鱼贯而入的队伍在管家的指引下绕过正堂,径直到了后园,江漓还顺便看了下这巍然矗立的正堂,那上面镶着斯风永存四字,这是指逸江城曾经风德载誉天下,如今追及往事,有咨于治道。
后园一排排几案早已备好,当人都落座后,林渊站起身观望一圈,韩郡守此时也到了后园坐到观台上,听着林渊点明要义地说:“此次意在拣选优作,为行宫之事筹备……请诸位文士开始作答。”
林渊话音刚落,几个府中下人抬着一块石板,上面展现出来一联字样,这首先一题便是春树暮云。
江漓对于这个命题可不陌生,逸江多树,春夏之间的正是生机勃兴时,群山郁郁葱葱,时而暗云遮掩,相映成趣。江漓这一题虽然文词不是太过雅致,不过倒是十分可观,望眼其他人有的也思维迅捷,下笔行云流水。
暮云激流生岚气,遥看春树叶茂时,江漓所作其中一句便正是如此。
此时韩郡守过来审视了一圈,看着诸位的诗作,忽而面色凝重,忽而意态惊异,看到江漓作的后有些不尽意,而再看此人眉目间与常人颇有些不同。
倏忽之间,第二题已呈现出来,众人看后只见是月映满廊。一时众人话语又纷纷不休,有人不禁说道:“这月色哪里没有,陛下怎会垂爱此处的月色?”
接着又有人说:“春树暮云倒可以理解,这月映满廊有何可写?”
不觉之间乱作一团,林渊此时敲了敲鼓,示意安静。
江漓对于此题亦有所感,只不过一时也难以下笔,搜场刮肚之间才草草写出几句来,不过也不是什么翻新之作。韩郡守把每人所作的细细看去,也没有什么可喜的。而到了江漓的案边,却看到一句稍有慨叹之意。
月洒满地怜花影,廊中清辉不胜收,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这一句有些暗意,韩郡守便重视起来,对着江漓问道:“这位兄弟是如何有此感的?句中有些哀怨之情,又淡淡地表达出来,给人似尽未尽的感觉。”
“回禀郡守大人,这句中所感虽有朦胧之意,但却是真实所感,不加修饰,反而恰到好处,也正好捕捉到细微末节,情景浑似天成。”
韩郡守点头道:“这理说得不错,不过词中好像还缺什么。”
“其实这仅仅是在下一时的灵感,算不上是什么佳作,还请郡守大人细细斟酌。”江漓谦虚道,还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韩郡守又问到,眼里满是惊奇。
“草民江漓。”江漓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随着提示的木梆声敲响,接着便是第三题湖心亭上,此题一出,也引来了不少的争论,此时所有人都看到远处清水上有一座孤亭,正是对应此题,不过眼前此景倒让人有些茫然,这仅仅是一座小亭,怎能与行宫中的亭子作比。不过这虽然景观小巧玲珑,不过倒也可以试想。
江漓此时看着此景,看着沙漏慢慢流逝,自己安坐着,毫不慌张,而旁边的几个人不停地暗中使眼色,但碍于台上的林渊,没有敢暗中串通,却看起来毫无思路。
其实江漓也没有太多的思路,一番写下来,已经难以再想出什么好诗文。而此时林渊在看台上注视着自己,他看到江漓后,倒有些惊讶,他知道江漓是顾嵇徒弟中禀赋中比较差的人,不过顾嵇以策论教授为主,而江漓是否善作诗文也难以预料。不过刚才韩郡守一番问话,林渊猜测可能江漓是有一番才思的。
江漓思虑了一会儿,几经下笔才勉强作完一篇赋序,此时沙漏也即将滴尽,再看旁边的人各有各的神态,或暗中喜悦或是已经没有信心再下笔。当第四题出来时,几乎有些死寂,题目是一道残阳。
江漓此时正思如泉涌,握着笔,看着纸上不觉眼里出现一幅画面,那是一处深秋的湖面,残阳如血般地铺在上面,这可能是他少年时的郊外野游。而且此时他正坐在湖边,与湖相交融,可谓一人一湖一世界……
直到旁边的人已经草草写好时,他才幡然醒来,疾挥大笔迅速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其它的江漓都感到很好,不过其中一句却有些瑕疵,此句为尾联:残阳如血向何处,作别浮云几多求?
此时韩郡守也正经过江漓的几案,读了此句后道:“你此句太过哀怨了吧,这浮云或残阳都体现离情,这作诗按理要哀而不伤。”
江漓此时解释道:“这虽然饱含哀情,可其实是真情的自然流露。”
江漓话语刚出,随即投来众人不解的目光,而更为震惊的是韩郡守,江漓此番不仅颇具才情,连说话也如此慨然。
韩郡守又道:“既然你如此执拗,本官只能祝你好运了。”
韩郡守只好转身走开,而四题已过,诗文比试也就结束了,韩郡守此时派人把众人的诗作全部收起来,而林渊看着江漓在人群中准备离开时,喊道:“江兄留步。”
江漓停下脚步来,看着林渊逐渐走近自己,便拱手道:“林兄几日不见可好?”
“都说你在顾嵇诸弟子中禀赋最差,今日一见竟夺人眼球,说明兄弟还是有过人之处。”
江漓此时笑道:“都是些不起眼的诗文,也没有什么可夸赞的,只不过这几题中有些倒适合我,也是碰巧罢了。”
江漓话中还是充满着以往的谦逊,这点也是林渊所熟知的。两人说到此处,林渊又问道:“若是此次你能从中夺魁,这官职你接不接?”
江漓早就料到林渊会问此话,不过在他既然能来,也是想谋取一官半职,这几日他想了很多,从汉国朝堂到乡野民间,他都以民生为重,一番细思后,他终于有些明白。
“接,若韩郡守评选文辞中,能有我一席之地,我就弃商从政。而且我把自己此时所经营的货物全部交与逸江郡府库,就当是感激韩郡守赏识之恩。”
江漓说完,林渊也露出了笑容,说:“那日你还是说以商为本,我以为你会一路走下去,谁知今日也能更改志向。”
“那日是我心绪有些乱,不知我朝官场深浅。”
林渊此时又有些疑惑,他不知江漓口中所说的官场深浅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江漓心思为何?就问道:“这为官之道各有各的不同,我希望你不要太露锋芒,要清楚自己的定位。”
江漓此时又拱手道:“多谢林渊兄弟的一番好意,那来日再见。”
江漓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林渊的眼里,从郡守府出去,刚才比试的人已经都走散了,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江漓向前走了几步,旁边的一家店铺看似很是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