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渐渐停歇时,林渊已经到了都尉府,刚才与下人谈论的话在他的心里泛起波澜,而且波澜久久不止。刚进府门,就看见父亲在练剑,林都尉的剑术是远远超过林渊的,林渊看着父亲的一招一式中锋芒毕露,甚至有些杀气腾腾。
林都尉几招下来,就背着林渊说:“你又在哪里玩闹了,你就不担心我林家有灭顶之灾吗?”
林渊此时也不好辩解,父亲也并不是危言耸听,如今汉皇雷厉风行,志在四方,而地方官吏若不恪守尽职,难免会有身败名裂之日。而且各级官吏之间也暗含矛盾,相互攻讦也是常事。
而作为林都尉的上司江州刺史刘标也是个不择手段之人,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清除异己,首先便是逸江城的两位主政官吏。要是修建行宫有疏漏,那么刘标就会奏请汉皇处置逸江城涉及此事的官吏。
这对于刘标来说,一是顺应汉皇的意思,二是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关系。自己虽为江州刺史,统领江州十郡,各级官吏俯首帖耳,但究其根本,是逸江城的官吏不能遵令而行,自己多次强调,却毫不注视,如此便与自己无关。刘标如此居心险恶,此时却无人可知,一切都在他心里酝酿。
林渊此时低沉地说:“林家之事我也是有责任的。”
林都尉转过头来,又道:“刚才你去哪里了,要不是我派下人去接你,你恐怕会彻夜不归吧?”
林渊知道父亲早已劝诫过自己不要留恋于那些市井之地,自己却总是对其告诫置若罔闻。父亲曾经对自己充满了厚望,希冀自己可以登科中第,光耀门楣,或者再不济也要继承父志。而反观自己,既不能立志苦读,也不能静心学武,这一切他都与父亲的构想背离。
林渊想到此处,对着父亲拱手道:“渊儿的确有负父亲之意,还请父亲责罚。”
林都尉叹息道:“罢了,你虽然如此执拗,但毕竟也是我林某之独子,我就不再难为你了。你随我进来吧。”
随后林渊进了府中正堂,林都尉与他相对而坐后,林都尉镇定地说:“根据可靠消息,陛下会在半个月后驾临江州,而逸江是陛下的最后一站。”
“那行宫如何了?”林渊抢着问道。
“已经派人去修了,不过尚缺乏一笔钱。我问了郡守韩大人,差不多还要十万两。”
十万两对于此时的逸江城也是一件难事,官府钱库中的大部资金都被用来安抚流民,还有各级官吏的俸禄。此时就算是把郡守府和都尉府掏空也难以拼凑起如此巨额费用,而且两府中已经是裁汰了许多的冗费。
“十万两可以借,只要把此时应付过去,不至于天子震怒即可。”林渊自信地说。
而林都尉丝毫没有看到曙光,而说道:“依照逸江城三年以来的收支,即使借了,如何能还?再说谁会此时慷慨解囊?”
看着父亲一脸疑惑,林渊缓缓地说:“从刺史大人那里借,父亲可想此时刺史大人为陛下东巡在干什么。”
“你是说刺史大人会与我们同舟共济?”
林渊笑道:“此等大事刺史若不与我们共进退,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他能独善其身吗?而刺史大人必定也知道逸江城的难处,此时也是在想办法。我们可以遣人传信于江州府,给刺史大人一个消息,讲明利害。”
此时林都尉思来想去,觉得此计恐怕难成,这刘标是何人,他也是略有耳闻,昔日为了夺得刺史之位也是心机算尽。不过刘标若是袖手旁观,于己于人都是不利,他岂是不知此理。
最后林都尉还是决定一试,说:“信就由你来的写,此时就写,我会让人誊抄一份给郡守大人。”
林都尉挑着灯,看着林渊在纸上写着,自己从中微微读了几句:大人务以怀民之意,助逸江城修缮行宫,渡此难关,以娱汉皇之心,以安江淮父老之心。
林渊信笔不过几刻就写成了,命人誊抄后送往郡守府。林都尉于正堂中踱步不止,而林渊则坐在堂前的石阶上,想起那个叫江漓的人。此人自称为顾嵇徒弟,一身不学无术的样子,但字里行间却谦恭不已。那件事林渊是出于多心,不过此人目光炯烁,与常人感觉不同。
俄而,一个下人从旁边的廊中走过来,对着林都尉说:“老爷,这是夫人为你和公子准备的桂花莲子羹。”
“放下吧。”
下人转身离开时,林都尉问道:“夫人近日来都去了哪?怎么此时想起来做这些东西?”
下人一一说道:“这本是郡守府上的配方,是由郡守大人的千金韩姑娘所制,夫人听说可以怡心养神,老少皆宜,就照搬了过来。”
“夫人去过郡守府,还听得什么消息没?”
“还听说郡守韩大人在为行宫之事发愁,整日宵衣旰食,不停地筹集钱谷,劳累之下,竟然犯了旧疾,目眩不止。连续几天都没有好转,而且还封锁了这一消息。”
林渊忙地站起来说:“要是如此,那封信件郡守大人能看到吗?”
林都尉说:“不急,郡守大人一直深明大义,他知道轻重缓急,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即可。”
此时林夫人从后堂走出来,看着二人皆默不作声,说道:“老爷可是担忧行宫一事?这逸江城三年来官府一直说要汇集财力,施行了惠政却无太多的人响应,依我之见,还是所谓惠政有问题。”
“惠政是自上而下的一体政策,是由汉皇亲自下诏的,不是谁能更改的。”林都尉话中含着无奈。
林夫人叹息道:“我一介女流,不懂什么朝廷大政,但是依然有哀民之思。昔日汉皇南侵沩国,征发逸江城大部男丁,与沩国争夺江淮防线。这其中多少人是尚未到及冠之年,如今城外南山之上阵亡魂魄至今无归。”
林渊此时道:“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沩国屡次扰边,不战岂不是辱没我汉国国威。”
“好了,不要因为旧事而争论不休。”
林都尉一言打断了二人的思绪,又说:“陛下自有千古无二的眼光,连当朝宰执都不容置喙,你们还要喋喋不休。若是让人听了去,那可是妄议国事的大罪。你们可知道御史台的那些官吏,对于稍有不轨的事如何处理吗?”
林渊听得过御史台的手段,回道:“御史台为了肃正纲纪,往往官吏稍有不慎,就会缉拿下狱,是个进去出不来的地方。”
此时夜色苍茫,逸江城中万家息声,林渊与林都尉静静地等着消息,可能是太过于静谧了,连房顶上落下的雨滴声,都声声入耳。林渊坐在庭下,不觉细思着这几日府中的事,自从府中裁撤了许多的经费,自己也不能再挥霍下去。
林家何时落得如此地步,当日要不是父亲执意练武从军,而林家的家业又怎么会中途不振。自己出生时,父亲就不理家业而固执参军,最后全家也无奈,只好依着他辞亲远游,后来累功十余年,为汉皇出生入死才仅仅做了个都尉,而且还是一个卫戍边城的职。
自此从中原迁移此处,远隔故土数十年,不见故人与旧事,只有这江上的风与霈雨从未断绝。
林渊想到此处对着在堂中坐着的父亲拱手说:“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要不要再派人去探察一下?”
林都尉说:“我林府的下人没有尸位素餐的,这些都是我从战场上的培养的心腹,个个武艺出众,不会有差错。”
“按理说应是如此,这逸江城内外还没有谁敢动我林家的人。”林渊得意地说道。
此时随着门外的几声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个下人果然如同林都尉意料之中,几步便走到庭***手而说:“郡守大人已经看了信,也同意了我们的想法,这是他的回复的信。”
下人把回信交到林都尉的手上便下去了,林都尉粗略看后懂了郡守的意思,郡守在信中大致讲道:刘标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不应该全信,而倒是可以试探一番。而资费出入主要靠我们自己,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如今我已有解决此事的大略,请明日来我府上细谈。
林渊急迫的问道:“父亲,郡守大人怎么说?”
“明日我只身去郡守韩大人府上,而你替我办一件事。城外的青云寺中有一位故人,他说不定对此事有见解,可以助我们筹措资金。”
林都尉直接把林渊的疑惑转移到了青云寺,林源不是不知这青云寺的来历,不过筹措资费与青云寺又有什么关联?他不知道,却见父亲脸色颇显神秘,径直进了后堂歇息了。
自己曾经到过此地,那也是数年之前,自己家刚移至此处,母亲生了重病时,去那里上香求福的。青云寺素以济世之名,在逸江城也是颇有名望,战士时其寺中还接济饿殍,抚养伤员,是一处积善行德的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