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韩郡守于队伍中走过,眼里丝毫没有喜悦之意,刚才在江边候驾时,元王与他做了一番交流,询问了逸江郡行宫之事。江州府的行宫已被汉皇夸赞不止,刘标也因此面露喜色,还说了一段奉承之词,让汉皇欣悦不已。
不过刘标那番话对于韩郡守是无法说出的,韩郡守在元王面前只是表明行宫之事已经完备,也无他话。不过元王提醒了他一句,汉皇对行宫要求甚高,在东巡的途中已经处置了一些行宫修缮失误的官吏。
韩郡守听得元王话中似有无奈,不过他是明白的,逸江郡的行宫难比江州府,只有处处都无遗漏,汉皇才不会怪罪下来。就算是真有遗漏,也要抓住大义,并且晓以大义。
元王的话中也给了韩郡守一条退路,元王之所以如此是不想破坏大局,若大局有失,对谁都是无益的。而且元王对逸江郡曾经的状况也是深感同情,当年一战隳城垣,伤民生,亡战将,损甲兵十万众,大量民众北迁,逸江郡自古虎踞龙盘之地,也有瓦砾遍地之时,人心难安。
韩郡守亦知元王之心,所以就当场答应,到时候不会多言一句,也不会说错一句。元王也说真有言语不当,会替他解围,毕竟自己还有劝说汉皇的资格。
韩郡守跟从车驾过了景岚街,沿途跪拜的百姓一直没有断绝,不过江漓和韩灵漪却目送着车驾远去,韩郡守也看到了二人,心里有些不悦。他曾严令府中之人不论如何,都不能出来,因为薛潜让韩郡守满腹疑虑,此人指不定是刘标的亲信,府中的事宜决不能让此人获悉。
而让二人守在府中也是为防备薛潜,不过二人却置若罔闻,将此要事搁于一旁,不管是江漓还是韩灵漪他都想训斥一番。
从景岚街过来,远远地看到在侧旁跪迎着一队黑袍军,黑袍军虽受制各州刺史,但统领在一定情况下可以便宜行事。车驾中领头的便是元王和萧齐之,看到一队黑袍军出迎,元王不禁说道:“昔日黑袍军初立,便奔赴了许多战场,如沙碛之战以少击多,血战不退,震慑墨国,使得西境相安无事几年。”
萧齐之默不作声,元王又说:“如今黑袍军对于肃清纲纪正好可用,这州郡贪吏可以由黑袍军暗查,及时上报朝廷,以正风气。”
萧齐之缓缓开了口说道:“殿下可能有一事未明。”
“何事未明?”元王顿时惊奇不已。
“殿下可知御史台是由下官掌控,这几年虽然陛下有意让黑袍军进行监察之事,不过黑袍军在各州刺史的掌控下,已经有些松散分离,而与陛下的初衷相违背。”
元王问道:“若是萧大人所言属实,那这倒是个问题,此事父皇知否?”
萧齐之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此时他看了一眼跪迎在旁边的黑袍军,那曾经誓死效忠的眼神里掠过的是如今的叵测。而元王也瞧了一眼,顺势又骑着马缓缓过去了。
元王此时才对黑袍军有些疑虑,当初父皇本怀着强军的念头,秘密地设立了这关乎国之大计的组织。此时黑袍军内部却已经暗流涌动,已经走向歧路,若是此时重振,能否让其回到原轨?
不过此事切不可声张,这是萧齐之与元王都明白的道理,要是被有心之人听说,那么就不可能彻底地根除祸害。
萧齐之曾经是个御史言官,幸得汉皇看重,一步步走到御史大夫的职位,汉皇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一旦知道黑袍军异变,则会大开杀戒,到时候牵连甚广,也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他要沉默不言,见机而动。
东巡队伍差不多走了几刻钟,从埠头一直走到行宫附近,元王眼看行宫到了,就下马几步跑到汉皇的御辇前,说:“请父皇款步进入行宫。”
汉皇从车驾下来,甩一甩衣袖,只见韩郡守从后面上来,说:“请陛下在前面走,我在旁边指引。”
汉皇望了望前面的假山水榭,对着旁边的韩郡守说:“乍一看,这流水潆洄于假山之上,云蒸霞蔚,真是奇景。”
韩郡守解释道:“此次景致选用,皆能溯源诗赋意象,因此陛下所观之景,俱使人感慨肺腑或是称道不已。”
韩郡守说罢,诸臣也都纷纷望着前面的行宫,刘标尤其惊诧,依照逸江郡的财力,这样的行宫是无法修造的,但是眼前的事实让他还是不容置喙。
当汉皇踏入行宫的第一步,中间是水榭,两旁卧着的玉雕狮子看起来十分慈祥,石阶上雕龙刻凤。这比之帝京的宫殿虽然差一些,不过也尚且符合天子所居的规格。
汉皇在元王的携扶下,一直走到殿外,后面的重臣也都言谈纷纭。当汉皇进入大殿后,径直坐上御座,下面诸位重臣纷纷入座,此时骁龙卫,天机卫和为数不多的黑袍军在群臣进入行宫中后,就把控了整个行宫的出入。
天机卫由胡荃率领,驻守在行宫内部,负责警戒,而骁龙卫与为数不多的黑袍军由李疾和刘标率领,负责行宫附近的巡防。
当行宫内外秩序井然后,韩郡书把奏折中拟好的各项逸江郡的大事在殿中呈上。这也是汉皇定下的常例,东巡一地必要俯察此地民风疾苦。虽然话虽如此,但汉皇有时只是略略翻过,或是交给徐知行,或是由尚书台公议。
汉国中枢分为三部,即是尚书台,中书省,御史台,中书省官员为汉皇亲随由宦者充任,而尚书台则由重臣执掌。如今徐知行总领百官替汉皇处理庶政,不过有时宦者也能插手进来干预朝政,所以汉国朝政权力纵横交织,不只是出于一门。
汉皇拿起奏疏,细细浏览了一遍,韩郡守向来笔迹浓重,书法遒劲,由此吸引汉皇细细观之。不过内容中的坚直陈述,使他略有愠色。下面徐知行与柳世景也看了出来,突然柳世景说道:“陛下若有疑处,可示之诸位重臣。”
汉皇久久没有发话,突然他用极其赞同的语气说:“韩郡守对逸江郡功劳甚著,诸项事宜处理得大快朕心。”
韩郡守知道汉皇这种口吻,不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汉皇如此讲话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在奏言中的话极具锐利,其一便是请求汉皇减赋税,除冗吏。此类奏议不光是逸江郡的多年积弊,也是江州之弊。
汉皇对于收取赋税一向是严加核查,并加收了各种商税,使得天下商人弃商从他业者居多,而举国之经济光靠农事毕竟单一。而近年冗吏骤增,州郡县衙吏人浮于事,其薪酬也占据官衙经费开支颇多,官府愈穷。
韩郡守此时连连点头,装作一副君臣相知的样子,不过转而笑容全无,心里颇有感伤。汉皇刚才的话只是敷衍,心口不一而已。
于是汉皇又撇开奏折中说:“既然东巡至此,便要察访民风,逸江朕在三年前来过,战前民生殷实,境内怀安,大有盛世之象,如今朕再来时,对于民生定要细细察访。”
大殿中余音绕梁,汉皇这番掷地有声的话直入韩郡守的心里,他抬眼朝殿外看去,这花费巨万的行宫与自己治下的逸江城有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