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有点担心它被摔坏了。”曹彬正坐在沙发上捣鼓着手机,他见杨仲进来便说道。
杨仲没有答话,他在库房里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
他被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侵袭全身,当他眼神落定在那间紫色的房间时,心脏开始大力跳动,紧随而至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阿杨,放松点。”炮仗说道。他正站在洗手间门口,看样子已经洗完澡了。
炮仗拿过挂在墙上的风衣,双手朝后方一甩套了上去。
他这一举动扰乱了从洗手间飘出来的雾气,看起来像是天然的登场仪式。
炮仗是一个懂得如何打扮自己的男人,他身上的装扮都在衬托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那就是——男人味。
他的外套是一件黑色风衣,里面聚酯白衬衫打底,层次感分明,而搭配一条笔挺的黑西裤和一双油亮皮鞋,则是简洁而不失利落感。
这些衣物只是锦上添花,他的脸几乎集中体现了成熟男人的所有特征。
炮仗的脸给人一种严肃冷酷的感觉,而精心修剪的络腮胡更是充满男性气概。他的眼神像是经过狂风巨浪的洗礼,平静似水之中带着一股能够应付所有事情的自信。而鼻子窄长平直,鼻根比较高,鼻尖明显,双唇厚薄均匀,往下是一个屁股下巴。
屁股下巴宽厚又丰满,有独特的美感。它又被称作天使下巴,就是下巴中间多了一条沟,炮仗这条沟还比较深,几乎把下巴分成了两半。
可别小看屁股下巴,它是成为个人英雄主义电影硬汉主角的最低标准。
“我知道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炮仗走上前用安慰的口吻对杨仲说道:“我认识一家药店有治疗痔疮的良药,改天我带你——”
“滚一边去。”杨仲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了。
他心里认为炮仗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所以才和他开玩笑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炮仗很了解他都经历过什么悲伤的事情。
“阿杨,你还好吗?”曹彬问道。
他不确定面前这个人到底变了多少,毕竟他离开一年多了。
“我、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杨仲看起来有点感到抱歉,其中又掺杂着些许慌张。
他说完就返回到车里去了,就坐在露营车的破旧沙发里,像过去一年里任何一个独处时间一样。
这间库房曾经属于5个人:杨仲,曹彬、老邢以及在地震出生的机枪手炮仗,还有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她是网络明星,以精湛的驾车技术被皆知的人誉为“街道疾客”,她就是——琳达·芬奇。
原本琳达将要成为杨仲的妻子,他甚至准备了钻石戒指,在一场浪漫的求婚仪式之后和她组建一个小家庭,本来这个家庭有一个未诞生的小男孩,他的儿子会长成像自己一样调皮的男孩子,但跋扈的命运却不放过任何人。
“你把他怎么了?”曹彬摸不着头发地问。
炮仗耸了耸肩,一副“我是无辜的”的模样。
“他没有以前那种干劲了。”曹彬说道。
“是的,自从琳达·芬奇去世之后,”炮仗下意识望向那间紫色房间说道:“这是她以前住的地方,我们一直把她记在心里。”
“那个短发女孩?她确实是个专业驾驶员。”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你告诉我应该知道什么?”曹彬很明显有点不耐烦了。
“好吧,”炮仗往沙发上舒服地一坐,这才徐徐道来:“一年前,我在洗手间的垃圾桶里捡到一根验孕棒,上面两条红杠非常显眼。”
曹彬有点嫌弃地问道:“我不知道你有这种癖好,你还翻过谁的垃圾桶?”
“就去年那一次,我是抱着一种学习的心态把它捡起来的,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每个人年龄的增长也是认知学习的一种过程,有一句俗话说得好,那就是活到老学到老。
炮仗见曹彬沉默着就补充说道:“你知道我是一个勤奋好学的男人,你并不对此感到奇怪,对吗?”
“我在想,你意思是指琳达怀孕了?”
“是的,你现在明白阿杨在琳达去世之后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了吧,他同时失去了两个挚爱。”
“我不明白两人的关系为什么不公开呢?”
“你傻吗!肯定是想给我们制造一个惊喜。”
曹彬点点头,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的垃圾桶有被你翻过吗?”
…………
其实琳达是在一场车祸中逝世的,她死在了自己最爱的改装车里面,而杨仲在当天离开了新宿区,甚至没和伙伴们打一声招呼。
也许新宿区某个报摊还保留着这样一份本地报纸:72街上演汽车追逐战,多辆覆面巡逻车追赶捕捉一名粗鲁驾驶者。
交通执法机构接到匿名举报,称有人聚众飙车深夜扰民,接报警方立刻展开调查。
经过暗访追踪掌握大量违法证据后,巡逻车潜入非法汽车赛事实施抓捕,抓获各类违法嫌疑人13人,扣留非法改装车10辆。
另有一名违法嫌疑人在开车逃窜过程中,因汽车失控与运货车相撞起火,在救援人员尚未赶到现场时,两辆汽车突发爆炸,违法嫌疑人在爆炸事故中不幸身亡。
根据记者走访调查,在车祸事故中死亡的违法嫌疑人名为——琳达·芬奇。
她曾经在极短的时间内驶完新宿大桥全程,也是致使大排汽车结党成派的重要人物,或许这正是赛车族卫护她的原因。
其实街头上那点事儿也就这样了,就是当一个传奇死去甚至没有合适的安葬位置,接着星火燎原似的又一个传奇诞生,循环不止。这种悲剧一遍一遍地重演,几乎所有参与者都逃不掉。
杨仲在当天深夜离开了新宿区,他去过车祸现场,也闯进隔离带,但除了被猛火燃烧过的车体钢架,他没有再找到任何东西。
“我不是拾荒者,你能别再问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
炮仗和曹彬两人还在争执垃圾桶的事情。
“你不认为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我们去解决吗?”炮仗接着说道:“老邢在等我们去营救呢,阿杨可不能在这里掉了链子。”
与此同时,杨仲依然坐在露营车里的沙发上,看起来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仿佛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已经很久没有洒落到他的身上。
琳达·芬奇没能在世间留下什么,人们甚至找不到进行悼念的地方,只能将象征怀念的栀子花抛向空中。
他不断尝试各种自救方式,渴望改变自己,找到生活里的真实感,也努力走上正途,但是那份无瑕的回忆从未离开过他的脑海,即使进入睡梦之中,也无法幸免。
他渴望但又害怕进入到那间紫色房间,但是离她活动过的地方远一点,那一点一滴的记忆就不会化作插进身体里的匕首吗?
光阴荏苒,急景流年,他的伤口逐日加重。
他十分难过,哪怕欺骗自己,幻想有她于身侧的日子,也不愿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认清她已经去世的事实。
他悲伤的同时,心里也被沉重的自责挤压着,固然悲剧的发生是无法预料的,但是他却把责任全部归咎于自己。
如果当时邀请琳达共进晚餐,制止她参加汽车派对,如果……假设终究只能是假设,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阿杨,你在里面吗?”炮仗在车外喊道。
两人就在刚才达成共识,他们决定帮助杨仲走出这段感情,为了老邢也好,为了情谊也罢,反正这世上除了他们再没人会去做这件事了。
“门开着呢。”曹彬说道。炮仗跟在他身后直接就走了进去。
“你们来干嘛?”
“阿杨,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曹彬问道。
他返回新宿区是因为老邢需要帮助,但现在看来他的情况很糟糕。
“我们什么都明白了,那不关痔疮的事儿。”炮仗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安慰。
“我不想像个女人一样,但那感觉太不好受了。”
毋庸置疑,过去的一年里,他经历着自己的至黑时刻——充斥伤痛的每个夜晚。
“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有了结局才算圆满,”曹彬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改口,“不算圆满,但就是,给它一个结局,我说得清楚吧?”
“摆脱你的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面对它,”炮仗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个部落——”
“部落什么?什么部落?你在搞什么?!”杨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故事,能让你从中得到启发,听我讲完好吗?”炮仗见他沉默下来,便接着说道:“有一个故事,不,有个部落从狮子口中偷东西,他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这群人走到狮子面前就像他们是丛林之王。当狮子看到有人不怕它们时,它们震惊了。勇士们就在狮子面前拿走它们的战利品。”
“我拓麻的失去了老婆,孩子,”他很明显发怒了,“你跟我鬼扯什么!战利品。”
“这个故事富含隐喻。”炮仗简短的答道。原先他的脾气可容不得别人在面前大吼大叫,后来他见证了许多生命,或者说是死亡,那是在一次长途跋涉,对抗种族屠杀的陆行军队伍之中。
“炮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曹彬问道。
“我们都有自己的狮子需要面对。如果选择直面恐惧就能彻底解脱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去尝试一下。”
“有点智慧哦。”曹彬竖起大拇指,悄悄对炮仗说道。
“从电影里看来的。”他低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