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说明还活着。
柏舟醒过来的时候,全身都在痛。虽然有三哥护着他,但还是发现自己的两只脚完全没有了,左手从肘部往下也只剩骨头,身上有多处冻伤,庆幸的是,冰魄花爆裂时,温度极低,伤口都被冻住,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柏舟小心的把三哥的尸骨收集好,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爬出洞穴,已是第二日白昼,他唤来洞外等待的白罴,到山下寻找四哥。
山下的山崖已不复存在,在青碧色的少咸山中,呈现焦黑的一片。柏舟怎么也找不到‘金’的标记,最终在附近寻到了四哥和季鲜的尸体。
三头白罴‘呜呜’的悲嚎着,围着汉广和季鲜的尸体徘徊。此时的柏舟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他的悲伤已经耗尽。只能将两人的尸体拢在一处,系到一头白罴的背上,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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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硕大的黑虎无声无息的卧在山崖顶端的暗影里。盯着发生的一切,许久,才自言自语的说道:“首领为什么说不必杀这小子?杀了岂不是对北冥氏的打击更大?”
最终,黑虎也没有任何行动,默默的看着柏舟和三头白罴离开了少咸山。然后也转身消失在少咸山的暗影里。
山中已无恶兽,四下寂静无声。许久……,山顶那处洞穴,忽然隐隐有一声‘呃啊……’呻吟传出。
寒风凛凛,少咸山复归为沉寂。
…………
初夏时节,边春山中已经是百草丰茂,树叶繁盛,边春山是颇为平缓的山包,杠水清亮,蜿蜒向西。两岸的傂桃树【傂(sī)桃,野生毛桃】、李树上,都挂满了果实。
柏舟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已恢复的七七八八。归来的甲士也陆续治好了伤,重新回归家庭。仅剩的五匹快马被当做宝贝一般圈养起来。可惜三头白罴的其中一头,因伤势加重而死,剩下的两头不如之前活泼,每日懒懒的在太阳下打盹。
族长北冥宗接受不了接连丧子的悲痛,一病不起,颤颤巍巍的给周天子上书,描述了在少咸山遇到的强大妖兽和氏族接连遭受的巨大损失,并提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未等到天子回书,两个月后,撒手人寰。
秋季来临的时候,在周天子的认可下,北冥河【字柏舟】接过阿父的藤杖,成为北冥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
北冥河见识过妖兽的强大,他召回了所有在外的甲士,重新加固寨墙,布下法阵,在外围设立暗桩木刺,并上书给周天子,请求赏赐粮草、武器和战车,以应付氏族当前遇到的危机。并将族内所有的男丁分成六队,日夜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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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目前让他头痛的还不是妖兽,而是女人。
一大早,三嫂又一次堵在门口,非要和七叔族长理论理论。
三嫂讲话又急又快,而且声音响亮,音色优美:“七叔族长,为什么不许阿皎学习方术?”
柏舟很无奈的坐在帐内地上的草席上,帐外的胖甲士对于门口的三嫂很是顾忌,不敢进来搀扶。柏舟只能用仅有的右手拿住藤杖,撑直身子,说道:“三嫂,此事已经讲了多次,自古如此,只有族中男丁可以演习方术。女子……”
三嫂不等柏舟说完,又快又响亮的打断道:“三哥的仇怎么报?他救你是为了什么?阿皎已经十六岁了,武艺是你三哥一手教的,原来阿父也说女子不能习武,可你三哥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女子不是人吗?为什么女子不能去斩杀妖兽?难道自古妖兽都是男子斩杀的吗?你不要说自古的道理,自古怎么样?你三哥说的,古时就有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拯救天下,派咱们氏族重立北极。怎么?女娲娘娘不是女子么?女娲娘娘难道是男子吗?怎么没听说有男人补天的?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屑于回答你三嫂的话么?还是没办法答呀?……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七叔族长,你要是能补个天给三嫂看看……我就不让阿皎去学方术……咦?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我说的不对?你现在是族长了,不用听三嫂的话是不?你不要以为三嫂在这胡搅蛮缠,我也是讲道理的……”(此处容我省略两万字)
柏舟的头已经有两个大了,他不知道平时少言寡语的三哥是怎么和三嫂相处的,三哥平时在家中面对的都是这样的三嫂吗?可是大家都看到三哥和三嫂很是恩爱,在家中必同进同出,三嫂操持家务,料理农活,尤其是在家族中男丁出征的时候,领着各家女子,将族中老弱与幼童照料的很好。阿父曾说:‘惜乎三嫂是女子,若是男子,当为旅帅。’
“七叔族长?七叔族长!”三嫂大声的喊着,柏舟忽然惊醒,只好笑笑说道:“三嫂莫急,此事待我再思虑思虑可好?我不会忘记三哥的大恩的。”
三嫂倒也干脆,扭头就走,只听到留下一句话:“今日要给黍苗上水,明早再来和你理论。”
直到三嫂走远,帐外的胖甲士才溜边进来,讪讪的笑道:“族长,你起来啦?刚才我不在,不知三嫂过来……”
柏舟‘哼’了一声,心说:‘我要有脚,早踹你屁股上了。’摆摆手,说道:“好啦,妘昌,除了阿父和三哥,族中谁不怕三嫂,大哥和二哥都是躲着走,我四哥还吃过三嫂的责罚呢,甭说你我了。”
妘昌挤眉弄眼的笑道:“是啦,是啦,族长知道就好,我去给你弄碗黍糕吃啊。”
柏舟摇摇头说:“不用了,背我去钟鼎石室,接着查看历代对‘雪妖’的记载。”
妘昌却不答应,固执的端来一碗黍糕,边盛稷米粥边絮叨着说:“一定要吃,这都是三嫂拿来的,嘱咐说你将养身子重要,明天还要做条鱼送来,让我多给你煮肉……。”
柏舟忍不住笑了:“好好,我吃,我说怎么回来这段时间伙食变好了,原来是三嫂疼我。”
妘昌在旁边搓着手点头:“说实话,三嫂照顾人真好,就是那张嘴太厉害,您要是不吃,她能把我说死,嘿嘿。”
用完饭,在去钟鼎石室的路上,柏舟在想:‘如今阿父阿母都不在了,虽有一个伯伯,却是早年疯癫,根本不认人,不能讨教;大哥一家,大嫂早已不在,膝下只有阿羽一人;二嫂在二哥之前病死,现在的二嫂不是正妻,平日寡居简出,默默抚养二哥的两个儿子;三哥是独女;四哥有三个儿子;族中内务,多赖三嫂和四嫂操持;五哥、六哥和自己,因所处边远,还未婚娶。如今几个哥哥忽然逝去。很多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下一步该如何啊?’
思索间,妘昌已经把他背到钟鼎石室。
钟鼎石室,本是边春山高处的一个岩洞,因洞口隐秘,洞内干燥,被北冥宗选为储藏天子赐物和历代先祖遗书的所在,一些高深的武艺方术,也在此研习。
从历代先祖留下的记载来看,‘雪妖’是北冥氏族对在以往斗争中所遇到的强大妖兽的统称,它们数量不多,但是危害巨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从来都是北冥氏的大敌。
北冥氏族花了几代时间对这些来历不明的妖兽进行访查,却找不到它们确切的来历,只知道它们从极北之地而来,以严寒和冰雪为武器,能够驱使各种恶兽,劫掠人类的村镇,夺走一切食物,屠杀人类生命。
这些妖兽面目不一,有的巨大,有的渺小,有的类人,有的非人。死亡后尸身会迅速化为冰雪,无法探究。
从最早的翅虎到如今少咸山的黑猿,毛人,柏舟统计兽皮和简书上关于斩杀‘雪妖’之事,五百年来,竟然多达三百一十七起,而伤亡在‘雪妖’之手的北冥子弟,累计已愈八百人,甲士无数。最近一次关于‘雪妖’的记载是两百七十年前的‘涿光山之战’,却记录甚简,只说妖兽‘不可思议’,《风雷》卷丢失,之后很长时间里,‘雪妖’销声匿迹。直到今年的少咸山之事。
它们从哪里来?目的如何?是谁训练了它们?这些疑问,一直缠绕在柏舟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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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周天子的上书很快有了回复,周天子慷慨的答应了赏赐。按照礼仪,北冥氏族需要派人到丰镐王城去进行答谢。于是,在这年的七月,已到弱冠之年的北冥羽和堂弟北冥崧,作为家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开启了两人弱冠之年的远行。
远行历练是北冥氏族历来的传统,凡家中少子弱冠之年,均需远行以增阅历。多是南行至中原地带学习谈吐礼仪,了解风土人情。不同的是这次要到国中最大的城市去答谢天子赏赐,两兄弟都是心情激动。
作为族长的北冥河也非常期待,氏族能得到当今天子的重视,在粮草和武器方面继续得到支持和补充,假以时日,年轻一代长成,氏族会重新强大起来。
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尊重和谢意,氏族准备了:橐驼三对【橐(tuó)驼,古骆驼】,此兽可以负千斤,日行三百里;长蛇蛇胆四副【长蛇,传说中的吞象之蛇,长数十丈】,此物解百毒,祛风湿,明眼目;瑶、碧美玉各二十块;精选茈石、文石各百颗;上好的各色稀有兽皮计百张。
柏舟破例允许北冥羽和北冥崧领快马两匹,以壮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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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北冥氏族来讲,来自中央政权的支持是很重要的,周王朝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没有之一】,所控制的面积约有二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统治多达七百万之众的人口。而世界上其他同时期的强国,例如称霸西亚的亚述帝国,面积不过二十万平方公里,人口一百二十万;另一大国:乌拉尔国王国,面积二十七万平方公里,人口七十六万;非洲的古埃及第二十二王朝勉强维持着对尼罗河流域的统治,岌岌可危;而欧洲,伊特鲁里亚文明刚刚形成,在古希腊人拿着木槌叮叮当当准备开始建造雅典的时候,丰镐王城已经矗立三百年之久。
丰镐,周王朝的都城,第一座称为‘京’的城市,规模宏大,布局整齐,位于沣河两岸,丰京在西,镐京在东,合称丰镐。每边长九里,每面有三个城门。南北向的街道有九条,东西向的街道也有九条,称为九经九纬。城中不仅有祭祀的祖庙,社稷坛,天子的王宫,还有市场,手工业作坊,居民区等,外围甚至设置了农作区,游猎区等等。伟大的儒家经典:《周礼》在此诞生。
所以,当两兄弟从荒凉冰冷的北部边界,第一次站到丰镐王城的城下时候,完全被高大壮观的王城震撼住了,一个瞠目结舌,一个目瞪口呆,足足楞了半个时辰。搞得来往的人以为是表演街头艺术的,给两人撒了不少贝壳。
犹如凡人第一次来到凌霄宝殿一般,两人对丰镐城中的一切都在赞叹和好奇,立祖庙于左者,人道所亲,高大肃穆;立国社于右者,地道所尊,宽广华丽;王宫为天子居所,居中而建,庄严辉煌;道路左出右入,经涂九轨,四通八达;连道路边趴在地上的一只阿黄都让兄弟俩看上半天,好奇它怎么那么乖,赞叹它怎么那么黄,最后得出结论:‘天子脚下,果然不一般啊。’
北冥兄弟两人到王宫庶府官处呈交了氏族进贡给天子的礼物,表明了来意。等候了一个时辰,王宫的小尹官捧出了天子的赐册,称天子已知道北冥氏族的忠心和困境,嘱咐氏族继续履行遗命,赏赐多多,明日凭赐册自行到庶府处领取赐物,即可返回。
兄弟二人原本盼着能够进入王宫瞻仰一番,可天子事务繁多,无暇接见。只得牵着马匹继续在丰镐王城中游逛,等待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