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广去后,柏舟一路小心翼翼,也不再呼喊五哥,只留心观察周围,按照三哥所说,若发现不能力敌之妖兽,只管诱入“金灵缚妖阵”中就是,此阵法是五行卷·阵法篇中所载,乃是五行上阵,威力巨大,三哥说先祖曾以此阵剿灭不少妖兽。只是布阵需要时间较长,耗费气血极多,所以不便常用。
柏舟带着三头白罴,一路登到山顶,路上只见到零星几只‘窫寙’,而且掉头就跑,追之不及。最后,终于在山顶不远的地方发现一处洞穴,洞内极深,里面气息恶臭难闻,从洞前的痕迹来看,应该曾有大量恶兽进出,柏舟估计是恶兽的巢穴。遥望洞内,蜿蜒漆黑的洞穴深处,隐隐有微光乍现。
柏舟决定探一探再说。只是洞口的通道不甚宽敞,体型较大的白罴很难挤进,柏舟索性把三头白罴留在洞口外,孤身一人持刀而入。
越往洞内走,腐臭的气味越重,柏舟取衣角一片蒙住口鼻,在刀身附上炎咒,极小心的向洞穴深处接近。除了湿滑的岩壁,和一些零碎白骨,倒也没有其他危险。此洞极深,弯来绕去,还有几处水潭,柏舟担心潭水中有危险,极小心的绕过了。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到了一处极为宽敞的所在。本应漆黑的洞穴深处,却明可视物,光芒来自岩壁上一团闪烁的光华。只是这里奇寒,比之外面还要阴冷,而且之前的腐臭气味也完全消失。
柏舟仔细的查看四周,里边一处角落里,靠石壁躺着一团黑影,像似人的身形,但是有许多浓密的体毛,面目隐隐约约看不清楚。旁边立着一头身上有明显灼烧痕迹的‘窫寙’。
“什么人?”柏舟紧张的大喝一声,想想不对,又喝道:“你是什么?”
角落之物发出“嗬嗬”的笑声,掺杂着虚弱的喘气声和咳血的声音,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幽幽的说道:“七弟,嗬嗬……,这么快就不认得五哥了,嗬嗬……”
柏舟这次没有慌张,他已知这不过是幻化之术罢了:“哼!妖邪鬼怪,不过是障目小术,快讲把我五哥藏在哪里,饶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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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正是昨夜受伤逃回的‘涣’,此刻‘涣’的伤势越发重了。金火灼烧后的伤口,犹如万蚁啃食,血流不止,前臂外露的骨头逐渐绵软龟裂,正在一段段烂掉。原本对伤口愈合很有效的洞泥,现在毫无作用。
‘涣’知道自己或无生望,无非是等死。但他知道昨夜的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也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他并不觉得‘革’那种没脑子的家伙能够完全灭掉那些人。所以他还是嗬嗬的笑着:“你五哥……嗬嗬咳咳……咳咳……,你想用死来威胁我吗?嗬嗬……。”
柏舟也看出来,角落里的、不论是人还是兽,都活不了太长时间,只不过是依仗一点修为勉强续命。“是你杀了五哥和六哥?你到底是什么?”柏舟又悲又怒。
‘涣’不屑的说道:“……咳咳——我只不过是这天下万物的一种,咳咳……却被人赶尽杀绝……”
“你胡说!”柏舟怒道:“若不是你先杀我五哥六哥他们,昨夜又带这恶兽杀了许多人,你!你!你还胡说?”
‘涣’抬眼看着柏舟,说道:“我咳咳——胡说?嗬嗬……咳——我之前何曾伤人,咳咳……是……是人把我的族群咳咳……都、都杀掉咳咳……,抢了我们咳……领地,没有食物,族群里饿死多少?嗬嗬,我胡说?”
柏舟第一次听到质问人的杀戮之事,一时不知如何辩驳,声调上已是弱了,迟疑的说道:“你的族群?你不是人啊?再说,那、那恶兽吃人。”
‘涣’不屑的说道:“人是什么?嗬嗬……难道人不吃……咳咳……牛羊豕犬、六兽六禽?”
柏舟有些口吃:“那、那是、肉食,吃、吃得、吃不得么?”
‘涣’又“嗬嗬”的笑了:“人……嗬嗬……也是肉食……嗬嗬咳咳……罢了。”他指着身旁的‘窫寙’说道:“它们吃人不过……咳咳……是为了活命,人呢?嗬嗬……,杀了那么多——各种生命咳咳……,都吃了吗?为了咳咳……为了活命吗?”
‘涣’的话刚说完,身旁那‘窫寙’忽然紧张起来,弓起脊背,露出牙齿,对着柏舟发出低低的嘶声。
是登升出现在柏舟的身后,满身的血污和疲惫的神态都说明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柏舟欣喜的喊道:“三哥,你没事吧。”
登升点点头,疑惑的看看岩壁上的光华,神色中带着极大的担忧,又扫视下洞中的情形,最后眼光还是落在岩壁上的光华处,口中则对角落里的‘涣’说道:“天生万物,各有所求,各有所取,尊卑有序,自然有则,或许人的杀戮过重,但并不能成为你吃人的理由,你能修成如此,口吐人言,殊为不易,只是自寻恶果,命不久矣。老七,我们走。”
‘涣’突然提了精神,半撑起身子对柏舟说道:“你不想知道咳咳……你五哥的下落么?咳咳……咳咳……。”
柏舟犹豫的停下来,登升催促道:“快走,快走。”
‘涣’又对着登升笑笑:“三哥如此急促……咳咳——,想是认得此花?”
登升迟疑一下,摇摇头,并不答话,只管拉着柏舟离去。柏舟还在犹豫。
“涣”接着说道:“此花生于……咳咳……千年玄冰之中,冰精玉结,自带霜华,咳咳……离冰一刻即要绽放……,我和你们聊那么多,嗬嗬……,只是想等它……咳咳……绽放、绽放罢了!此花……名为冰魄……”
“冰魄花?”登升一惊,思索着:“这名字见过,是在哪里看到过?唔……好像是《蓍龟》卷里?啊?不好!”
岩壁上的光华在一瞬间微光大盛,万千冰针如梨花暴雨,覆盖了洞内所有空间,登升只来得及抱紧柏舟,将他挡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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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花,又名玉轮花,乃是深藏于地下之水精,偶遇冻水,凝结成冰,经地火烘烤,复化为冻水后再次凝结,如此数次,又被万斤岩石压迫,历经千年化生冰魄,冻与玄冰之中。若一日周遭玄冰化去,则冰魄成花,霜晶闪烁,寒凉刺骨,一刻钟后会因为失去压力和冰冻而炸裂,十步之内无坚不摧。只是此物异常难寻。不知‘涣’从哪里得来。
当冰魄花的炫目光华暗淡下来,柏舟借着最后一点余辉看到最后的情形是,整个洞穴前后左右的岩壁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坑眼,‘窫寙’倒在‘涣’的身上,皮肉荡然无存,只余稀疏骨架,‘涣’由于恶兽的身子阻挡,保留了相对完整的头部和胸部,其他部位已成齑粉。三哥全身犹如骷髅,只余一只较为完整的眼睛,眼中尚有关切和自责的余光,想表达什么,却片片龟裂,化作冰屑,再无模样。柏舟悲痛欲绝,哽咽一声“三哥!”,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公孙世家·氏族志》记载:北冥陟,字登升,谨言少语,博闻大智,方术之能冠于当时,救幼弟于少咸,遇冰魄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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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几只‘诸怀’循着黑猿的气息悄悄的接近山崖。
汉广和季鲜毫无觉察,汉广还笑嘻嘻的对季鲜说道:“唉季鲜,你看你少了一只右臂,我少了一条左腿,这搭配还挺巧的不是,说不定咱俩能合起来练套……什么什么拳噢?像——瞎子背瘸子。”
季鲜虽然虚弱,可是嘴上却不肯吃亏:“去去去,你瘸了,我可没瞎。”
汉广乐了,笑着说道:“没瞎好啊,唉我说,你血止住没有?别哼哼唧唧的搁那挺尸,赶紧爬起来去给我找水去。这把我臭的,熏死我了。”
季鲜抿着嘴笑道:“你还怕臭?早上你不是要吃恶兽的肉吗?这会趁你的心,如你的意了吧,放量吃吧。水可没有,这山上的水都是臭的,我看你也不介意是不。”
汉广不怒反笑,用手中短刀点着季鲜说道:“你现在呛嘴真是一套一套,你估量着我动不了,不能过去收拾你是不?”话刚说完,汉广面色一紧,“唰”的将手中短刀掷向季鲜。
季鲜哇哇大叫:“真来呀!”只见那短刀闪着红光,掠过季鲜的面门,“噗嗤”一声钉入一只恶兽的眼睛里。恶兽的四只尖角离季鲜不足三尺。季鲜还未来及言谢,就见四周又跳出几只恶兽来,季鲜忙将手中铜戈抛给汉广,汉广反手又给抛回来,大声责怪道:“你还小瞧我,想着我赤手空拳不能宰了它们,啊呸,你自己护好自己,别让我分心!”
季鲜知道汉广的好意,心下感动,忙用铜戈去划拉那头刚被短刀钉死的恶兽,想把汉广的短刀捡回来。耳中听的汉广大叫“躲开”,那只原本死掉的恶兽猛然向前一扑,四只尖角直直的刺入自己的胸腹,角尖都从后背透出来。季鲜这才看清是另一只恶兽从后面顶住这只‘诸怀’扑上来,季鲜积聚最后一点气力,再一次把铜戈抛向汉广,只来得及说:“照顾我娘……”就气绝而亡。
汉广瞋目大怒,回首一拳,砸开一只背后偷袭的恶兽,单腿一纵,跳到季鲜身边,摇晃着他说道:“你不能死呀,季鲜!我怎么向三哥和你娘交代呀!哇呀呀,这些恶兽,爷爷今天非杀光你们……”
汉广边骂边自怀中摸出一串竹简,一边闪避几只‘诸怀’的攻击,一边朝八个方向抛出八只竹简,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金乌借我无上力,焚天炎火锁八方,张!”八只竹简在空中八个方位闪了闪火光,转做虚影。
汉广右手握拳,左手持简,挥拳把扑来的‘诸怀’打了个仰翻,左手一送就把一只竹简扎进它的肚腹。又回肘击开另一只恶兽,左手顺势从腋下送出竹简,扎进恶兽的前肢。其实‘诸怀’皮粗肉厚,寻常的撞击和刀斧之伤对它没什么影响,就在这两只恶兽从地上想要翻身爬起的时候,一道、两道、三道……越来越多的火焰从化成虚影的八只竹简处飞出,像一道道火鞭抽来,瞬间就将它们裹在炎炎烈火之中。烈焰炎火加身,恶兽哀嚎,翻滚跳跃也躲不开火鞭的拷打,焦臭的气味散发出来,火中的恶兽已是肉烂骨碎。
剩余恶兽见汉广如此厉害,畏畏然想要四散溃逃,却被汉广左打右指,远射近扎,很快一个个都钉上竹简,从八只竹简抽出的火鞭,挥舞不绝,啪啪作响,一下就灼去一块皮肉,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不一会,就将几只‘诸怀’销形灭迹,随后八只竹简燃起熊熊烈火,联成一片,将整个山崖都烧的通红,坚硬的山石融化成红水,枯树烧成齑粉,连敦水都完全干枯。
汉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除了微弱的呼吸之外,一动不动。八只竹简随之寂灭。
…………
许久,汉广觉的肚子好饿,想问问季鲜有什么吃的。又想到季鲜已被恶兽所杀,不由的叹了口气。正无奈间,忽然看到季鲜捧着陶鬲过来,嘴里说着:“稷米煮好啦,稷米煮好了。”
汉广大喜,欲要盛一碗来吃,季鲜却又捧着陶鬲跑远了。汉广不由的埋怨几句,又听到缚在阵中的黑猿在哀嚎,心里想:‘还是三哥懂得多,自己回去要好好看看《五虫》卷,这世上还真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
说起三哥,不知他救到老七没有,自己应该赶紧过去看看。却听的背后三哥的声音道:“老四,你太逞强了,本来以残躯施用金光咒就恐有不测,你又强布五行上阵,唉!”语气中满是关切。
汉广嘻嘻一乐,转过身对登升说道:“三哥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这些畜生把季鲜弄死了,我怎么能忍。”
登升只能苦笑,说道:“走,我们去见阿父去。”
汉广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来,惊异自己的腿伤好了,左腿也没事,诧异的向登升发问:“三哥,我怎么记得我左腿没了?可现在是好的。”
登升笑着答道:“你不记得阿父的祝由术能够起死人、肉白骨么。”
汉广喃喃的说:“阿父来了?在哪里?我想听他再讲讲雪妖,以前听得不大全呢。”
登升招招手:“来来来。”
汉广刚想前去,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己躺在地上,一身的黑血,还失了一条左腿,季鲜就死在不远处,‘诸怀’的尖角从后背透出。
汉广不明白怎么有两个自己,想伸手去抓,但是看到自己伸出的双手……好似青烟,挥了挥,渐渐消散……。
《公孙世家·氏族志》载:北冥江,字汉广,耿直重义,勇猛威武,于少咸重伤后,强布五行上阵,力竭而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