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
让她说三娘什么好。要说三娘事先得了风声，她是决然不信的，连她都没有听说，三娘就算有些消息渠道，能比她快？
多半是靠猜的，这丫头是越发能耐了。
竟教李九娘说出这么句话来--也亏得李九娘信她，不然，没出阁的大家闺秀，哪里能这么没皮没脸地声称自个儿是谁谁谁家的人。
王妃与那寺人对看了一眼。寺人还真犹豫了片刻，依律，出嫁女确实不受连坐，这位小娘子，是带走也可，不带亦可，然而棘手的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正主儿--李十一郎迟迟没有出来。
如果不是王妃始终坐在这里，连对婢子的交代都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寺人几乎会以为是王妃通风报信--虽然实在也没有这个必要。继女亲还是太后亲，王妃应该是拎得清，更何况国法天规摆着呢。
要兰陵公主过了门又两说，如今尚未过门，无论兰陵公主还是王妃，都犯不上为了维护李家而得罪太后……不不不，就是得罪他，都是件得不偿失的事。去了李郎君，还有崔郎君呢，公主还愁嫁么。
却听王妃踌躇道：“既李娘子已经订亲……”
寺人摇头道：“王妃，那也不是奴婢做得了主的--何况李御史……王妃不去催催么？”
一个奴才，竟敢使唤起她来！王妃心里恚怒，喝道：“芳芹！”
“婢子……在！”芳芹战战应声。
“去找芳芸回来！”
芳芹心里大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回没叫她莫惊动这个莫惊动那个；又有些发虚，三姑娘还守在外头呢，她这一出门，三姑娘问起……还能怎么样，芳芹忍不住自嘲地想道，就凭自己，能骗得过三姑娘？
这马虎眼都打不过去啊--瞧瞧，方才那一遭，自个儿透露了多少，三姑娘又猜出了多少，才引来李九娘这样石破天惊的一问。
然而芳芹也不敢拿这种问题来问王妃。王妃口气里已经是大不耐烦，芳芹可不敢试炼王妃的耐心。
且先出门罢！
抱着这样的心情，芳芹这门出得几乎是壮烈。三姑娘果然还站在那里，更准确地说，是移到了一棵树下，又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婢子，给她打扇吹风，两个人倒没有说话，三姑娘眼巴巴地盯着门。
顺势就盯到了自己。
芳芹只能苦笑，连绕都绕不过去，索性迎上去，略屈膝道：“三姑娘。”
嘉敏问：“李娘子还在里头么？”
“还在的。”
嘉敏点了点头，又说道：“不敢为难芳芹姐姐--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芳芹：……
她可是做好了准备被盘问被质问，甚至于被套话。却不想这样轻易就过了关。一时也是五味杂陈，一时是喜，一时又有些惊。至于惊的到底是什么，她却也没有功夫细想，急匆匆就去找芳芸了。
偌大的王府找人不容易。
今儿来客又多，不过芳芹也知道，芳芸是去请李御史的。王妃问的其实也是李御史，而不是芳芸。找李御史自然要往外庭去。外庭人也多，不过有世子在--无论如何，世子总该是知道的。
“李御史？”昭诩奇道，“方才还在这里，我叫阿古帮你去问问--母亲要见李御史么？”
芳芹含混应了，好在世子没有三姑娘难缠，也没有多问。
昭诩不知道王妃找李十一郎什么事，猜想多半是为了三娘。倒并没有往李家方向想。李家如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李尚书得胜归来是一件，李贵妃得宠有孕是另一件--这件极是私密，他却是知道的。
而郑林与李家的恩怨，嘉敏却不曾与他说起过。
说到底，这些闺门阴私，涉及伦理，便是嘉敏开得了口，也无法取信于昭诩，要昭诩穷追问起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嘉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哥哥面前开口承认自个儿给太后找了个面首。
便是王妃面前说过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昭诩面前也是无效--昭诩从来没觉得过那些是自家妹子应该考虑的事情，内宅之中也就罢了，最多再添个婚嫁，外头的事，不是有他、有父亲么。
芳芹只等了片刻，昭诩的小厮阿古回来，说的是：“李家来人，说家中有事，请李御史速速归家。李御史来不及与世子道别，只留了个小厮转告世子……”
“是李家来人……不是芳芸姐姐么？”芳芹问。
“芳、芳芸姐姐？”阿古茫然，摇头肯定地道，“不是。”
昭诩见芳芹发急，问道：“母亲找李御史什么事，要紧么？”
芳芹摇了摇头，说道：“既是如此，还烦请世子把李御史的小厮请过来，让我好回去与王妃禀报。”
她这时候也觉察出蹊跷来，如果说李九娘是个小娘子，李家出事，宫里来人护送她回家还说得过去，那么李御史，李御史一个大男人，也须得宫里护送么？如今李御史已经回了家，那天使又该如何说呢？
那寺人脸色发白：“……已经回去了？”
“是。”李十一郎的小厮锦奴应道。
“回去多久了？”
“有……一刻钟罢。”
寺人与王妃的目光在空中接触了一下，许是太热了，噼里啪啦竟似有火光四溅。王妃说道：“李娘子既是已经订了亲，不便再回李家，且留在我这里也是使得的--既然李御史已经归家，天使也可以回宫禀报太后了。”
那寺人踌躇道：“这……不好罢。”
“李娘子在我这里，如果走丢了，天使大可以唯我是问--便这样回复太后罢。”王妃语气一冷--她不发威，这当她好欺负么。
王妃态度强硬，那寺人还真不敢用强，说到底这里是南平王的地盘，如今是世子没有出面，一旦南平王世子出来，再寻根究底，他连这点说话的余地都没了。便只撂下话道：“……那就全拜托王妃了。”
那寺人不敢强行带走李九娘，但是锦奴是不能留下的。
带着锦奴从王妃屋里出来，远远看见柏树下站了个大红曲裾的小娘子，风吹着金黄色的树叶在她的头顶哗啦啦的响，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大大小小金色的光斑，在她身上、脸上晃动，就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南平王府的小娘子……今儿及笄的兰陵公主么？那寺人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她是听到了什么信儿还是--
越走越近了，近得能看清楚这位久仰其名的兰陵公主，素白一张面孔，眉目清淡。论理，该是衬不起这一身艳光四射的大服，不知怎的，却又像是压得住。
奇怪的小娘子……
他也听过她许多奇奇怪怪的传闻……
她不要为难他才好。王妃他不怕，她有分寸，反而是这种正当韶年的小娘子，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多少人斗得过老狐狸，却栽在这些小犊子身上。诚然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要折辱他一场却不难。
说到底他今儿来南平王府……这可不是桩好差事。那寺人心里颇有些担忧，走到嘉敏跟前，到底还是行礼喊了一句：“公主。”
嘉敏回了一礼，说道：“天使替我问太后安。”
那寺人应道：“是。”
又说：“奴婢还须得回宫与太后回话，先走一步。”
嘉敏侧身道：“天使请便。”
一应一答平平常常几句话，竟让那寺人背心湿得透了，生怕这位兰陵公主一个想不开，多嘴问一句“回什么话”。得到嘉敏这句“请便”，如蒙大赦，生怕又平添波折，那可就走不了了。
急走几步。就听得背后有脚步声近来，说道：“三姑娘！”
那寺人记得这声音，是方才被派去请李家九娘子的那个婢子，脚下一缓。
“芳芹姐姐。”兰陵公主的声音。
“王妃请三姑娘进去。”芳芹道。
嘉敏微微颔首，说：“芳芹姐姐带路。”
一主二婢脚步声渐渐向着王妃屋里去了，那寺人这才回头看一眼，恍惚想道，待这位兰陵公主见了王妃，知道……该作如何反应呢。
李九娘局促地喊了一声：“王妃？”
“李娘子已经不是李家的人，却还没有进崔家的门，我这里也是为难，不过，无论如何今儿你是三娘的客人总没有错，”王妃淡淡地说道，“那就请三娘过来，让三娘安置你罢。”
李九娘面上更窘，却还能硬撑着应一声：“全凭王妃做主。”
“做主，”王妃苦笑，“我能做什么主，这世道，主全让你们这些小娘子做完了。”
这句话其实是不太客气，李九娘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好在门外适时传来三娘子的声音：“母亲找我？”
王妃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你的人，我可是给你留下了。”
嘉敏：……
李九娘：……
嘉敏却不得不领这个情，说道：“劳烦母亲了。”
王妃摆了摆手：“这倒没什么，只不过，人交到你手里，你可看紧了，别日后太后问起……”
“三娘理会得。”嘉敏应道。
这母女俩一问一答，几乎就没把当事人看在眼里，李九娘懵了片刻，方才踌躇转向嘉敏道：“三娘子……”
她这会儿连“公主”都忘了称，又用起旧时称呼。
嘉敏上前拉住她道：“折腾了这半天，先回屋里去罢。”
自始至终，嘉敏没有问王妃发生了什么事，王妃也没有解释天使的来意，就好像在这对说不上亲热的母女之间，这都是心照不宣，不需要多话的事情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