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阴影升腾,自那杯中月光洒落出来,满怀恶意的目光自地狱窥视着这里。
烛幽已经坐在房间里一整天了。
眼前的木桌上摆放着一个造型平平无奇的箱子,与一本泛黄的日记。
在此之前,有数个长辈因为感受到了那股极其恶劣的负面灵能的爆发而前来询问,都被烛幽隔着房门劝了出去。
恍惚间,那清亮的月光从尚未关合的窗口洒落在地上,映射出一层浅薄的影子。
就好像有人自极为久远的时光而来那样,隔着空间的距离站在了烛幽面前,却又看不见摸不着。
平静的宛如深潭死水,烛幽心中不起半分波澜。
“再过一个月,我就成年了。”
良久,烛幽自言自语,铁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阴翳的色彩:“只要太爷爷为我铭刻圣痕,助我踏上我烛氏最强的升华之路,届时,我就成了烛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到太爷爷逝去,就是烛家的家主。”
若是旁人说出来便会被当即砍掉狗头的叛逆话语被他说出来,那分明诞生了灵智的烛氏护持大阵却只是有灵光一闪而过,那是对他的纵容。
“到时候我想杀谁就杀谁,四阶以下没有人敢反抗,若是四阶以上,那便请太爷爷出山,一座狗头铡杀出血流成河。”
“只要我忍过这一个月,这一个月只要不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的额头条条青筋绽起,好似在忍耐什么一样,不断地自我劝诫着。
但有些事情,知道和不知道所产生的结果是两回事,若是今日那个黄昏快递的快递员不说出那样的话,他大可埋着疑惑等到圣痕铭刻以后再去寻找那可能存在的仇敌。
然而他说了,一切便要发生变化了。
“忍过去。”
他低眉顺眼,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想法,但眸光却越发的冰冷,要叫人心底发寒。
忽然之间,周围都沉寂了,如万物死去一样没有半分的生机。
就连空间都在迈向无法被阻止的死去。
莫大的黑暗降临了,自月光中迸射而出的黑暗长河转眼之间便将这座房间彻底吞噬,无声的长河涌动着,将空间都转移掉。
某古老的庭院中,安坐在石椅上的老人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满是皱容的脸上竟然破天荒的泛起了红润的色彩,像是回光返照那样的。坐在他对面与他共饮的那道隐匿于黑影之下的人型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酒杯道:“这个时代的现境,似乎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呐。”
烛九阴斜视了他一眼:“边境,不也一样么。”
二人沉默片刻,竟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
…………
在那重重的黑影之后,某种古怪的生物涌动着。
与其说这里是那黑暗长河降临之后的房间,倒不如说是某种秘密的空间,其中一无所有,箱子、日记本都没有带进来,反而是莫名的摆放着一面纯黑色边框的高大镜子在烛幽面前。
在那镜中,倒映着一个少年的面容。
与烛幽不同,那少年面容苍白,紧闭着双眼,身后的世界一片荒芜宛若黄沙废土,不时有黑影自天空中低掠而过,那是哪怕被观察到都会被恐惧的庞然大物。
一对漆黑的角在少年的额头突然出现,以一种蛮荒姿态疯狂地向着天穹生长着,不多时便定了形状,恍若魔王的角那样。
有浑身燃烧着烈焰的古老炎魔身披着漆黑夜幕而来,在少年身后跪拜低头。
那一对猩红的眼眸中好像藏敛着无止的怒意,要向整个世界宣泄着恶魔的狂怒。
镜中少年依然没有睁眼,只是伸出手贴在镜上,与烛幽做出了如出一辙的动作。
他不知道身后是否有同样的怪物在那里跪拜着。
他们就像双生子一样亲密无间,无需言语便能够通彻彼此的想法,他们共享着心中的情绪与力量。
“我就是你……”
镜中烛幽这么说着,有一线阴冷的铁光在他紧闭的眼眸中浮现,于是身后那天空与大地之间,便有不息的烈焰燃烧起来,要烧尽天空。
此时,烛幽只是沉默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感受着那掌心与掌心接触的温热。
“你不敢去面对的,我可以帮你打开。”镜中少年开口,炎魔遵从着,燃烧着魔焰的巨爪便撕裂了空间,带着一股无匹的霸道威仪来到烛氏族地,在数长辈凝滞的目光之中探入了烛幽的院子中,而后又施施然离开,带着一个箱子与一本日记,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阻挡。
它被放任了。
“需要么。”
“需要什么?”烛幽终于开口,他不解的反问着:“需要真相么?”
镜中人沉默着,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骗不了你自己的,烛幽,一切都将要你自己来面对。”
骸骨的怪物从烛幽的脊背轰然间拔出,发出了嘶哑的咆哮,重目之中满是暴烈至极的汹涌杀意。
天命符文骤然间在二者眉心亮起。
那抹金煌牢牢的占据着天命的部分,却又在某种极致的力量下缓缓被拧转为血一般的色彩流动着。
于是那骸骨怪物便痛苦的嘶吼出声,祂的身躯要生出肉,要流出血。
祂要补完自身,本能的想要活过来,不甘于如此丑陋的姿态。
天顶的烈光乍现,好似要撞破镜面来杀烛幽那样,却被镜中少年轻而易举的抬手抓住,灼烫的温度甚至要融化镜面,却因后力不支而逐渐屈从于黑暗下。
“你与其他烛家人不一样,你应该知道的。”
他如是说道:“烛氏圣痕顶端,走到穷尽路,无非就是代表神性的烛龙,与代表魔性的烛九阴,二者不可得兼,哪怕你再如何努力,也最多能走到与你太爷爷那般的境界罢了。”
“但他真的会因此就如此重视你么?”
“那可不是天赋所能够决定的事情。”
“你大概知道的吧。”
他缓缓地睁开眼,自那一线冷光中,烛幽仿佛看到有遮天的漆黑魔影背负着七重黑煌冠冕行走在炼狱焦土上。
而后,自天国洞开的大门中,神的利刃落下,将那魔影枭首。
“你是唯一的——”
“亦是无上的!”
于是圣歌响起!
『至圣者至矣!!!!』
有马匹的嘶鸣炸响,狂热的骑士们骑着白马,手持着长枪而来,为他们的神送上无上的忠诚!
『至圣者至矣!!!!』
哪怕天地沉陷,也会有全权全能全知的神明出手,拯救这个世界于水火中,将它从地狱拉出,将它送进幸福的天国,所有人都能活着。
『至圣者至矣!!!!』
魔鬼们惊慌逃窜,在那不世的伟力下,一切黑暗会被净除,只有煌煌不灭的光明留存,这个世界都以神的意志而活着,在那神国中为神献上赞歌。
他们颂唱。
牧师们满怀着悲悯祈祷,骑士们狂热于敌阵冲杀,教士们拿着沉重的包钢圣典与纯钢十字架一个个敲碎异教徒的头。
『圣哉!』
他们如是说道。
“够了——!”在那幻境之中,少年猛然睁开眼睛,一切都在破碎,神的羽翼凋零,地上的天国崩塌,骑兵们在烈焰中哀嚎着化作骸骨,教士们成为新的异教徒,牧师们吟唱邪典。
转瞬之间,那世间一切的美好都被毁灭了。
盖因那原本倒下的魔影又再度伴随着越发昌盛的火与血醒来,张开双爪向世界肆意展示着自己的武力,自那六目的猩红中,万物生灭。
“为什么呢?”镜中人说着,脸上满是恶意的嘲弄与怜悯的笑容,他摊开手:“这一切不是很好吗,成为神,拯救世界,哦,天哪,和童话故事里一样幸福美满。”
“神死了。”
烛幽说着,眉间天命,那原本染上金煌的地方彻底化作涌动的血色。
“也不会再活。”
他伸出手,镜中人仿佛发现了什么,惊恐的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那巨大的炎魔就站在他身后,伸出了灼烫的双手将他按在那里,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不管是曾经,还是未来。”
镜面破碎,伴随着少年的话语声,烛幽走了进来,头顶有魔角生出,亦有荣耀被冠戴,他临近了那动弹不得的镜中人,俯下身来低声道:
“我只随着自己的意志而活着,坠入地狱也好,升上天国也好,哪怕是与那深渊做交易,我也不会被他人所要挟。”
“你做不到,太爷爷做不到。”
“神也做不到。”
镜中人瞪大了眼睛,无穷尽的铁光在他眼眸中绽放,又在转瞬之间被湮灭,一柄平平无奇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连带着身后的炎魔一起被穿破。
于是镜子破碎了。
烛幽依然坐在房间中,面前摆放着箱子与笔记,时间只过去了一分钟。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伸手便将那箱子拆开。
没有惊喜,他愕然的发现那箱底只躺着一本书,书封面是鎏金的几个地狱字体——【罪业书】,再翻开,扉页之上所写着一行字,被某种力量遮蔽着看不清,而后,在那一行字下,又有新的字被写出来。
『原罪的恶兽挣扎着,从死亡中再醒来,要为世界带来灾厄与灭绝』
他恍然大悟,伴随着一道贱里贱气的声音,他明悟了自己那前所未见的天命究竟是什么。
“在巴士底狱那见鬼的地方呆了这么久,我终于出来了!狗冒顿,你爹还是你爹!诶,你他娘就是我的master吗?咋了,傻了?不说话了?”
自一切灵能与圣痕的原初之所,在无数道目光的窥视下,新的名字在丰碑上铭刻。
【七重恶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