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的这些日子,书院一如既往地上着课,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
只是一旦下了课,鹿鸣就收拾好书具,背着只明黄色竹篓去往书院后山上采摘一些花花草草。
自从上次摘了并蒂黄花后,松窗先生陆续让她去采各种奇奇怪怪的草药。不过这个过程中,鹿鸣发现自己对这个十分感兴趣。辨识这些充满灵性的花草实在好过那些听不懂的术数课。
鹿鸣看了一下今日采药清单,“香薷,穗状花序、花梗纤细、如荆芥穗,别是一种香气,除烦热,疗呕逆冷气,用于利水消肿,量宜稍大,且须浓煎……哦,原来是楚山的那种香草,我认得。”她自言自语道。
前面的嘉鱼转过身来,“小鹿子,你神叨叨地说什么呢?”
鹿鸣忽然发现最近一直潜心研究花草,好些日子没跟他两个讲话了,不禁灿然笑道,“没有,背书呢。最近你干嘛呀?”说着望了一下左前边儿的子衿。
嘉鱼瞥了她一眼,“真好意思问,这些日子你不知道干嘛去,一下了学,你就匆匆地一溜烟儿不见了,终于想起我们了。”
鹿鸣低了一下头,从布袋里掏出两个小香囊,“喏,一人一个,你的是黄色,他是青色的。”
嘉鱼一把抓住这两个小香囊,绣工精细、面色朴素简约,闻之有淡淡地花草香气,与时下流行的那些繁复贵重的香囊根本不一样,嘉鱼十分喜欢。
“咦,我两个的香怎么不一样,你偏心,子衿的好闻一点。”嘉鱼故意挑衅道。
鹿鸣白了他一眼,“你成天活蹦乱跳、左拥右抱的,精气神儿那么好,给你的辛夷花、荞麦、菊花有助于你晚间睡眠时候安神定气、恢复精神的。”
嘉鱼大笑道,“哈哈哈,有几分道理。我刚刚闻了闻确实神清气爽。那子衿的?”
鹿鸣抿嘴想了一下,俯身向前小声说道,“亏你还是人家八哥,你们发现最近子衿像是有心事了么,思虑重重,你多关心一下他吗!”
嘉鱼眨巴眼睛,“是呀,是觉得怪怪的。回头我问问。”
而这边的子衿当然是听的清清楚楚,只是在心里默默念道,“知我忧心,却不知道我为何忧。”
鹿鸣坐直了身子,提高了声音说道,“子衿呢,最近精神看起来不大好,所以我专门讨了松窗老师六月的荷瓣和七月清晨的百合制成的香包,清心安神的。”
嘉鱼大了眼睛,“子衿的这么稀贵,我说怎么这么好闻!就是偏心!”
鹿鸣再一次嗔怒,“小八哥儿,你的香料,我可是一粒粒精挑细选的,现在眼睛都有些不大好用了呢!不知道关心我,倒是专挑我的刺儿!爱要不要,我走了!”生气地走出门去。
嘉鱼望着鹿鸣远去的方向,大叫:“哎,你别生气呀,小鹿子……”
见鹿鸣背影已经弯过了廊角,便凑近子衿,说道,“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呀!喏,子衿,你的香囊。”
子衿早已经闻到这个香囊的清香气息,心下里莫名地踏实,他黑暗地眼前似乎出现一道有些温暖的光。
“你那个香囊里的荞麦还是新鲜味道,这秋季哪里来的荞麦,肯定是她自己精心培植的。”
嘉鱼一时语塞,“……子衿,我怎么老是会惹到她,我又不是故意的……”
子衿平静地说:“她不爱解释什么,有时候有股疏离,捉摸不定。”
嘉鱼甩了一下袖子,扫兴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但是最近需要注意她的动向”,子衿悠悠一吐气,头朝着嘉鱼的方向微微一偏,顿了顿,有点担忧地继续说,“霜降了”。
嘉鱼一拍大腿,“对呀,我昨个儿才听那群黎小子说霜降日他要去秋名湾,佗关氏会有一个大节,钱塘所有人要去秋名湾拜海……”四下里看了看,便不再说话。
子衿道“雀入大海为蛤,菊有黄华”,便对着嘉鱼点点头,“闻一下你的荷包……”
嘉鱼意识到问题关键,赶紧使劲儿嗅了嗅,确实闻到一股菊花的味道,又想起刚刚鹿鸣说去过松窗先生那里,难道……
“……岂有此理,那老头儿怎么选她呀……”嘉鱼跳起来了。
书堂里个别还未走的生员纷纷抬头怒目而视,这个人总喜欢一惊一乍打扰别人。
子衿说道:“你四下里看看,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像她一样喜欢在山里奔跑,又有些医学底蕴,关键是她有对万物的好奇心,而我们没有,尤其是我……”
嘉鱼第一次听他这么评价别人,甚至听出了羡慕,这时候他才觉得子衿是个有温度的人。不自觉间伸手拍了拍子衿的肩膀。
子衿头微微偏向光亮的地方,不言语。
嘉鱼总是很快转换气氛,赶紧抱拳,示意抱歉,赶紧俯身对子衿说“看来我要调动我的信林军啦!”
子衿微微一仰头,“事情还可控,私掉军队会被抓把柄,倒是可设法告诉南添以救王子名义出动。”
嘉鱼点点头,“我设法传书给母亲,南添守宫时转给他”。
子衿点点头,而此时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万全之策,这一次他的目的就是要保护鹿鸣。这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采菊的人。
嘉鱼再凑过去,“要不要提醒她或者拐跑她……哈哈哈。”
子衿知道他只不过说说,关系这么多人的事情,嘉鱼肯定不会随便乱来,但又希望真的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只是淡淡地回道“你可以试试。”
嘉鱼当然知道不可以,“哎,吃饭去吧。”
边走边抛着那个香囊玩,口里喃喃说着一些话。
子衿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走在后面。
书院里成排的银杏开始有点黄了,飒飒地,偶尔落下几片尚带水分的落叶。子衿当然听地出来,“开始落叶了……”
嘉鱼回头看了一眼,落寞的子衿抬着头朝着银杏叶的天空,天青色生员服又长又消瘦,他看见的不是子衿,明明是跨越千万年的孤寂。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子衿从小不争不抢、不打不闹、不哭不笑,对别人都想要的东西挥霍无限,大概从始至终他都是孤寂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