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正在众人慌乱之际,一个嘹亮的声音斜刺进来,大家齐齐的望向声音的来源。
礼堂门口,一个二十五上下的年轻人威武仪仪地站立在门口,气质挺拔,一看就是军武之人。他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上台阶。
所有人是诧异,只有鹿鸣是喜出望外。
台上的这个人彬彬有礼地向司典仪和全场生员鞠躬后,“各位,请恕在下冒昧。”
然后目光炯炯地向在场所有人自我介绍道“在下乃是昙华守卫乾至王宫的一名五阶参将,护卫王朝天地祭安全,典前布防时听大礼所奏的正是这曲子,所以这个孩子说的没错,确实是王家祭祀天地之曲。”
台下大部分的家室官衔都远在这守卫乾至王宫的五阶参将之上,所以对他的身份和姓名都不感兴趣,军中之人敢出面认证想来也不是诓骗大家,所以十分确认了这就是王家祭祀天地之曲。
大家纷纷鼓掌起哄司典仪弄错了奏礼乐,簇拥着嘉鱼和子衿。
而这个年轻人的视线也只是穿过喧闹的人群,看到鹿鸣眼睛里有些含泪的欣喜和激动。
这个年轻人赶紧大踏步走进人群中,鹿鸣也赶紧朝年轻人走去。
鹿鸣正准备向以前一样一下子扑进哥哥的怀抱,但这里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故而克制住,却不经意间红了眼眶:“南添哥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是的,这个气质赫赫、俊朗挺拔的年轻人正是鹿鸣的南添哥哥。
南添出身中州和迎洲交界处楚山的即墨大族,即墨家族是钟鸣鼎食之家,庇荫一方,而这南添又是家里最小的少爷,因而出生优渥。
但因在南添十三岁的时候春末夏初入楚山中射鹿,被一个路过的农夫训斥“夏苗,猎取残害庄稼的野兽”,后感触觉得此农夫定非村野,便寻至农夫求教,果真此农夫具有真才实学,武学修为也高于常人,便拜其为师。
缘分是很难说清楚的事情,这农夫便是鹿鸣的爹爹。
鹿家爹爹看见这个小伙子器宇轩昂、一身傲骨,全无世家公子的游手好闲、颓废懒散之象,又确实是学武科学之才,便收下了这个即墨南添这个徒弟。
即墨南添天赋异禀,又肯勤学苦练,对师傅师娘、鹿鸣都是关心之至。
南添算是楚山山脚下的这家小小农家和即墨大家族的唯一联系,但徒儿甚知师傅只愿闲云野鹤,因此并没有把楚山以外的人烟往事带进来,只是自己一心虔诚地习武修炼。
天长日久,南添对鹿鸣也是十分喜欢,因而自己早已在心里打定主意,等鹿鸣长大了一定娶鹿鸣为妻,便扛着家族的压力拒绝掉所有真心和不真心的婚嫁提议。
在大笙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所有世家大族都要送出一名男子去中州乾至王宫戍守王宫,面上是王宫卫士,但实际上是家族在朝廷的质子,王需要用这办法来稳固自己统治。
即墨家族自然也不能例外,因南添是家族中最适龄的男子且文武双全就被召入宫当职。
鹿鸣也渐渐长大,被沧浪书院收纳。粗粗一算,二人倒是5年没见。
此时的鹿鸣已经到了十二三岁年纪,还略带婴儿肥,但少女清韵已显,南添想起分别五年来对她和师傅师娘的思念,不禁心下里触动,但想到这里并非故乡,便只是拍了拍肩膀,温柔地笑道:“呦呦,长高了许多!”
鹿鸣正要讲话,就听见司典仪宣布:新学典仪到此结束。
生员中又是一阵喧哗,“不举行啦”、“大家都散了散了”。
只见刚刚稳稳当当的司典仪急匆匆地命人重新搬上大屏风,而后微弓着腰地出去了,留了一屋子嘈杂玩闹的年轻人。
即墨南添看这里闹哄哄的,便拉着鹿鸣走出了礼乐堂。
远离了嘈嘈切切的人群,室外花木扶疏,微风荡漾,身旁又有南添哥哥陪伴,便只是开心地摇晃着,迎着风在南添哥哥身边走走跳跳,因为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南添也被眼前感动着,鹿鸣就是他心里最灿烂最美好的画面。从此以后,军旅中无论何其艰难,他都将凭着这份明媚撑过去。
鹿鸣边走边问,“南添哥哥,真的是你吗?真的好开心呀!我都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南添伸手理了理鹿鸣额边被树枝扰乱的散发,满眼宠溺地笑道:“呦呦,真的是我,我立了军功,京畿军准许我告假十日,师傅信里说你来这里了,我便马不停蹄地来找你啦!”
鹿鸣昂着头,满眼钦佩地说道:“南添哥哥这么厉害!立了军功呢!”
但鹿鸣只是以为南添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守卫王城的一名五品参将,却并不知道南添虽实际上作质子,但这五年入王城勤勤恳恳,唯王命是从,内可护卫王城安全,外可御敌平叛,已经在京畿军中牢牢地树立了军威,大受王上赏识,而他自己也被封为楚林骠骑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
但这些事情对于鹿鸣什么都不算,他只希望鹿鸣永远开心快乐。
看见呦呦有些圆润粉红的脸上眉眼灵动,南添放眼看看沧浪书院的风景,说道“呦呦也很厉害,自己考进沧浪书院,南添哥哥倒是没你这般聪慧呢!”
鹿鸣不禁想起这一路上的遭遇,随手捡起一片青色的叶片悠悠说道:“哎,早知道是这样,就不来这里上学了。还是待在楚山好。”
好像隔着这片子,她看见了整个莽莽苍苍的楚山一样。
南添虽是军武之人,但素小知书识礼、敏慧体贴,更何况眼前是他最关心的人,自然及时的体察到鹿鸣的忧伤,便轻轻地抚住她的双臂,柔声关切地问道:“呦呦,发生了什么?”
鹿鸣看着南添温柔的目光,这些日子的情绪一下子被戳中了,还未说话,便抽抽噎噎地哭出来了。
南添心下里愈发着急起来,“呦呦,不哭,有哥哥在呢,别怕!”
越安慰,越崩溃,人其实是最经不起安慰的。
鹿鸣反而愈来愈伤心了,就像是集攥了许久的泪不泄完不会停一样,半晌过后终于在南添的连说带哄下平静下来。
经不住哥哥的问,鹿鸣抽噎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路上太遥远,每走一步,思乡之情就加深一步。来了这名震九州的沧浪学院,四下里都是王宫贵胄之子,才学渊博、武学精进,我却平庸无奇,自惭形秽,真想回去呢。”
南添听她说的简单轻松,但是对这种背井离乡之苦却是深有体会,想当年自己刚去军中也是这般,因而拍拍鹿鸣的背,“呦呦,别怕,哥哥当年也是这样。但既然你告别师傅师娘来这里,就应该学好了本领再回去,是不是?不能让他们失望,否则有什么颜面见楚山的乡亲、草木和那些雀鸟猴兽呢?对吧。”
鹿鸣这些天其实已经克服了心里的这些障碍,只是面对南添情不自禁地抒发出来,又听闻南添这番温柔说法,便一点不觉得难过,只是抬起来点点头。
南添掏出一块手帕,在旁边一眼清澈凌冽的山泉里润湿,轻轻地蘸着鹿鸣红肿的双眼,心疼无限地说道:“呦呦,你看,眼睛比那楚山上我跟那小猴子抢的桃儿还红肿了。”
鹿鸣听到这儿,想到了幼年在楚山南添和猴子抢桃的趣事,便一下子笑了出来,不禁嗔道:“哥哥,你干嘛,又惹我笑!”
南添看见鹿鸣笑了,眼圈红肿也消退了不少,才放下心去,“对吗,在哥哥面前,就要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年少的悲伤像风一样忽而来忽而去,鹿鸣为了不让哥哥担心,便跳起来,追前面的蝴蝶,大声笑着。
南添只是在不远处嘴角含笑地看着飞舞的鹿鸣。
“南添哥哥,你在想什么?”鹿鸣回过身子,见南添有些思绪飘飞,不禁又跑回去用手在南添眼前晃了晃。
南添回过神来,嘴角上扬说道:“我在想,再过5年,你会是什么样子呢?”
鹿鸣心底划过一丝惶恐,因为她发现长大常常意味着很多疏远,就像南添因为长大不得不远离家乡,就像是自己因为长大而奔赴他乡读书,她不敢想以后还有什么事情会出现……便赶紧晃了一下脑袋。
南添顿了顿,轻轻地拍着鹿鸣说:“呦呦,南添哥哥答应你,无论如何,南添哥哥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相逢终究短暂,更何况这里是书院,南添不得已告别鹿鸣,二人依依话别。
这边屋檐下,子衿、嘉鱼二人也稍微远离了闹腾的人群,并排怔怔地站着,若有所思。
子衿:“刚刚那人脚步轻健、内功深厚,又听过王家之曲,定非等闲。”
嘉鱼道:“我刚刚认出来了,那人应该是楚林骠骑将军即墨南添。去年你我二人率的北沙关之役,援军就是楚林军部,但当时只是匆匆会面,便各自分离。估计早忘记我早长什么样了。你嘛,一上战场,就套上一张银灰鹿尾面具,如今他哪里知道是你。今日见他,微服来的,很是清闲的样子。”
子衿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嘉鱼看着远处说话的鹿鸣和南添,悠悠地道:“看他两关系那么亲近,哎,想不到小鹿子和他也有关系!匿名出王城来钱塘应该不仅仅是看她的吧!”
嘉鱼看见子衿沉思着什么,悄悄地凑近他,“嘿嘿,九弟呀,你耳朵好使,听一下那边小鹿子在跟情哥哥说什么?”
子衿沉下脸,“无聊!”说完,转身离去。其实他刚刚确实忍不住穿过风声、雨声、人声、鸟声、花开声听见了一种令他好生羡慕的感觉。
鹿鸣再次回到这些年轻人中间的时候,书堂已重新恢复了平静。她默默地穿过嬉笑的人群,找到自己位置,轻轻地翻动着桌上的书,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南添。
“小鹿子,刚刚那位是你什么人?”忽然间,一双好奇地眼睛横到了鹿鸣眼前。
正在翻书的手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鹿鸣闭了一下眼睛,还没开始说话,就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太好笑了,小鹿子被我吓到了!”
鹿鸣眼里一股泪翻上来,但旋即抑制住,头也不抬,也懒得回他,仍由他笑。明明刚刚在典礼上胆识过人,这会儿真变成了只讨厌的小八哥儿,当时怎么就还救他了呢!满肚子腹诽嘉鱼。但是鹿鸣自从来这里,这样的情绪从不外露。
“哎呦,谁呀!”嘉鱼歪着嘴,捂着头叫到,原来一本书刚好砸在了他的头上。
“能砸到你的,还有谁呀?”冷冷的声音道,那是子衿。
刚进来只顾得找座位,没注意前后左右都是谁,这会儿算是看清楚了,原来前面就是讨厌的小八哥儿,而他旁边正是他那目不能视的九弟子衿。
窗外的阳光轻轻地透过雕花窗棱打在子衿身上,就像照耀着冬日的一汪寒潭。
鹿鸣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莫名的一些情绪蔓延开来。“子衿公子真的很可怜呀!摊上你这么个不靠谱的小八哥!”鹿鸣不由自主地对嘉鱼喃喃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子衿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心里的风筝线被扯了一下。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嘴角笑了一下,毕竟她还是记得前些天在客栈的际遇,这些天只是刻意跟他们生分着。
嘉鱼则满脸坏笑,嘿嘿,“你真幸福,摊上你那么个英武伟岸的南添哥哥!”还故意模仿鹿鸣的声音和叫法。简直十分欠揍。
听他提到南添哥哥,鹿鸣一下子抬头,嗔道:“你怎么知道我哥哥名字!”
嘉鱼眼珠一提溜,“哼,刚刚人群里,你叫的那么大声!”
鹿鸣自知实在太过兴奋,脸颊边绯红。
嘉鱼继续问道:“哇,五品参将,实在是太厉害了,能不能跟他说说到时候让我去王城里当个小兵呀!”他还表现出一幅十分崇拜的样子。
鹿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聒噪的人,当得了小兵?”不过虽然是这样回他,但她心底里忽然间想到,这么久一直以为南添哥哥是守卫王城,却不知道他究竟官职几品,有什么样的权利,只暗暗地愧疚自己对南添哥哥了解太少。
嘉鱼看她似乎真的不太了解,故意地一脸不服气,“哈哈哈,小鹿子,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鹿鸣继续低下头去,不想再理他,随口回到:“八哥儿吧!学人说话,逗人笑。”
嘉鱼典型地给了颜色就开染坊,一下子开心地跳起,“好,那我就专门学你说话,然后逗你笑!”
鹿鸣抬头,仿佛在看一个智障般,而后扭头去看那个寒潭一样的少年,嘴角往下咧了咧,无奈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