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已经两周没有洗头了。”小长安穿成一个球,艰难地抬手扯着自家师父的衣袖道。
“三月乖,暂且忍忍,以后还有冷的时候。”老人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安慰她了。
两人自离开春城后,又走了月余,接下来的这些地方越来越贫穷,好久都看不到一个客栈,天气也是越走越冷了,普通人家烧的热水都只够喝的,小长安怎么好意思要来洗头。
越往边境走,天气就越冷,人们的生活环境也越来越恶劣,也就愈加的贫穷困难。
这天师徒两好容易搭乘一家镖局的马车,过了雪地,来到一个小村子。镖局接下来的路与师徒两不同,于是也就将他们送到村子附近,老人给了些银两,道了谢下车。
小长安跳下马车后,半条腿就陷进了雪里,羊毛暖鞋里也进了雪,有的融在了里面,冷得小长安一个哆嗦。
“师父,师父,鞋子里面进雪了。”小长安着急的抬手要老人抱。
“三月乖,这里雪太深了,师父抱你不方便,我们先进村子里再说。”老人背着许多行李,穿着厚厚的兽皮衣服,也是有些行动不便。
小长安看见师父将行李都背了去,也只得乖乖应了。
离村庄还有一里多地的样子,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郊外的树木也是光秃秃的,看着有些压抑,四周静悄悄的,不远处的村子只能看见一些低矮的房屋,掩映在一片雪色中,显得格外苍凉而寂寞。
雪终于停了,两周前小长安刚看见雪时是兴奋的,可现在,她都麻木甚至痛恨了。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即使穿了这么多,她仍旧手脚冰凉,而且这段时间借宿的地方几乎每天都听见有人冻死,路上很多人看着他们一身的皮毛眼中的渴望让她心颤。
小长安走在老人前头,一边走一边想着:“雪太深了,要快些去到村子里去才好。”着急间走得难免有些快了,一不小心就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这么些天下来,小长安遭了不少罪,头发两周没洗了,痒得不行,她不好意思见人,只能天天带着毡帽,遮住一头的狼藉,这边的人家自己尚且顾不及,每天也都只给他们两顿饭,还多是储备好过冬的腌菜、稀得不能再稀的稀饭、或是一些硬邦邦嚼劲十足的饼子。
小长安原本就是宠大的孩子,这一路也没遭什么罪,直到走到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每天连水都喝不上几碗,晚上盖的被子是稻草或芦花填充的,还有一股子味儿,而且都这么冷了,却还能时不时在床上抓到几只跳蚤,小长安只要一想起,就会觉得整个人都痒得不行,她是怕师父担心,硬憋着才没有哭的,今天又被这么一绊,整个人都跌在了雪地里,嘴里还啃了不少雪,她终于忍不住,金豆豆不要命的流,一边狼狈的爬起来,一边气得直踢那个绊倒她的东西。
可这不踢不要紧,一踢小长安的魂都快吓没了,原本眼泪糊了双眼,她还看不出来踢得是什么东西,可被她踢了这么几下,覆盖在上面的雪踢没了,小长安就看清了,她踢的是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小长安捂着嘴,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退后两步,跌坐在了雪地上,她的泪流的更猛了,凉在脸上,冻在心里,她突然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那个温暖的家,四处漂泊不说,还要来这样的鬼地方,她哭的好伤心好伤心,无边的寒冷仿佛连名为恐惧的情绪也冻着了,她一边哭,一边回过神惊恐的喊道:“师父,师父,你快来啊!这里有个死人。”
小长安怕得不停后退,直到老人快步跑来,将行李往地上一扔,抱起她来,紧紧地搂进怀里。
老人拍着她的背,顺着气安慰道:“不怕,不怕,师父在这呢!”
小长安紧紧抓着老人的衣服,哭的喘不过气来,她一边哭一边埋怨道:“师父,都怪你,都怪你要走这里,吓死我了,呜呜呜。”
老人抱着她不停地安慰,良久才缓过来。
老人将终于止住泪的小长安放在地上道:“在这里等着师父,师父去看看,你不要过来。”
说罢老人上前蹲在尸体旁,戴着厚厚手套的手弄开上边的雪,将尸体刨了出来。
小长安壮着胆子走过去,仰着头道:“师父,他是冻死的吗?”
老人头也不抬,检查了一会儿道:“是的,在这边冻死人实在是常有的事。”
“可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谁知道呢?没准是自己死在这的,也没准是冻死在村子里被人扔出来的。”
“那为什么不埋了他呢?不是说入土为安吗?”
“看他的衣着,没准只是个流浪汉,而且人在冬天痛感会比较强烈,挖土的话,土硬些不说,手还容易痛。人们自保尚且不够,非亲非故的,谁会为了别人费力呢?”
“那我们就把他丢在这吗?”
老人叹息一声,想要摸摸徒儿的头,手抬到一半又放下道:“当然不行,若是我们没看到也罢,既然看到了就不能放着不管,必然得让他入土为安才是。”
“那,现在挖吗?”
“傻孩子,自然是先进村,先不说没有工具,就算有一把铁锹,这土也硬得挖不动,还得做些准备。”
“嗯。”小长安头也不敢低的回道。
老人背起箱笼,两人又慢慢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到了村门口,路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各家各户门窗紧闭,村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发慌。
师徒两身上都是比较简单的皮毛衣服,这些日子下来也有些旧了,主要是在这些地方,老人特意交代了小长安,不要穿得太好,更不要漏财,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时候小长安问了师父:“为什么啊?”
师父告诉她:“贫穷容易滋生罪恶,尤其是当生命都受到了威胁的时候,而我们一老一小,看起来格外好下手,这样的事师父以前碰到过不止一次。”
小长安想了想又道:“可是师父,爹爹不是说人一旦富贵了就容易变坏吗?”
老人道:“这种事是对人不对事的,容易被外界环境影响而抛却人性的人本身心性就有问题,不过,富贵滋生出来的恶要更恶心些,也更加不值得宽恕。”
小长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回到现在,
师徒两个进了村子,老人挑了一家看起来好些的人家,上前敲门。
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拉开一条门缝大声道:“你们谁呀?不是我们村里的吧!”
老人脸上的笑意淡下来,缓缓道:“老头子跟孙女路过贵地,这冰天雪地的想要借宿一晚不知是否可行。”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们一番,不耐道:“有病吧你们,一个老家伙和一个小孩,知道是冰天雪地的还乱跑,我们自己都养不活了,谁管你们啊?趁着现在天色还早,快滚吧!”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小长安有些委屈:“师父,他怎么这么凶啊?”
老人一笑置之道:“这没什么,原本人家帮我们是情分,不帮我们也是本分,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而且人家说的也没错,这冰天雪地的,我们这一老一小还乱跑是奇怪的。”
小长安低头不语。
就在这时对面茅草屋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口招手道:“老先生,你们若是不嫌弃,不如来我家将就一晚。”
老人笑道:“不敢不敢,夫人善心,我们爷孙只有感激的份。”
小长安牵着师父的手,很快走了进去。
这间茅草屋并不大,只有两间房,进来的那间有灶台和桌椅,隔间只用半堵墙隔开了,连门也没有,那一间有一张火炕,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两把凳子,在茅草屋的边上有一个很小间,应是茅坑。
房门被关上,屋子里稍微要暖和一些,门边站着一个清秀的妇人,木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拧着眉头,仿佛是在生闷气。
小长安一进门忙喊道:“娘子好,哥哥好。”
妇人笑道:“嗳,小姑娘真懂事,叫娘子太客气了,不嫌弃的话叫我柳姨就好”
“柳姨。”小长安甜甜地叫。
妇人眉开眼笑的看向老人:“老先生请坐,您这孩子教的真好,小娃娃叫什么名字。”
老人也笑,客气一番道:“丫头姓李,名长安。”
“长安,长安,好名字啊!”妇人笑道。
然后又喊自家儿子:“子沐,你看妹妹这么有礼貌,你怎么连爷爷也不喊?”
男孩没理她,没好脸色的怒道:“是你要让他们进来的,我可没同意。”
说罢猛地起身,推开门边的小长安,夺门而出了。
妇人气急:“你给我站住,你这孩子,我平日里这么教你的?”
老人起身要去追,妇人回来制住他道:“老先生不必担心,他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
老人有些歉意道:“这是令郎?”
妇人也有些歉意:“是犬子,叫林子沐,今年12岁了,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坏了些。”妇人叹息一声继续道:“其实这孩子也是担心我,他爹去得早,我一个妇道人家将孩子拉扯大不易,家里过得也清苦,孩子心疼我,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遇到有人奚落我,他保准要扑上去咬下别人一块肉来,每天干干净净的跑出去,回来总是带着一身伤,问他怎么弄的,他也不肯跟我说,明明那么小一个孩子,却什么都自己受着。”
妇人说着说着眼中慢慢有些湿润,她强自憋回去,老人也忙安慰起来,妇人不住道歉,小长安默默听完,开了门追了出去。
妇人连忙起身要追,老人拦住她,摇摇头道:“不必,那孩子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