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暖暖地照进病房,像从门口上方打进一束金黄的柔光。一个身穿雪白长衣裙的女子站在门口,白纱围巾轻轻贴着线条优美的雪白脖颈低垂而下,直到小脚踝,清风拂起乌黑的及腰长发,在绚丽的光束中飘逸出尘,不可方物,仿佛从九天上刚飞下来,霞光还在身上飘扬……
张晓风蓦然一阵心痛……一颗泪水莫名其妙竟滴落了下来……
“哥们!你还好吧?我们看你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闯了进来,嘹亮的嗓音硬是把张晓风的目光扯断,连带心也被扯得痉挛!一种难言的痛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泛了上来。
“你是谁?”
“啥?你说啥?”高畅挑挑眉,一脸诧异!大步踏上前,伸出大手摸摸张晓风的头,“你怎么啦?不认识我啦?”
“我失忆了……”张晓风下意识地避开高畅的手,看见一起进来的白衣女子身体好像晃了晃,脸色好像白了白……或许是自己睡得太久眼花了,看错了……张晓风强行压住又一阵的心痛,黯黯摇头道。
“我是高畅!你的兄弟!你最好的哥们!”高畅睁大眼睛大声说道。
“你们好。认识一下,我是邓婉芩,晓风的女朋友。”邓婉芩笑容满面,高雅得体,拿出两把椅子招呼道,“请坐请坐,你们有心了,路上辛苦了。”
张晓风自从刚才见到依依的一瞬间,心就一直生生作痛,头也迷迷糊糊的,因此没听清邓婉芩的这几句话,没深究那句有漏洞的话,因而错失了一次阻止以后发生那么多事的机会,以致给自己和依依带来了许多的痛苦。
什么?!什么情况这是?!高畅瞪圆了双眼,刚要张嘴,张晓风父母提着一个保温壶走了进来。
“叔叔,阿姨……”高畅赶紧迎上去,看到二老形容憔悴,比上次见到时苍老了许多,心里一酸说不出话来。
“高畅来啦,太好了!太好了!”张妈妈又哽咽了,张爸爸含蓄地点点头,却放心地舒了口气。
“叔叔好,阿姨好,我是依依。”依依也站起身来,她刚才一直在发愣。
“好好好,你们坐。叔叔阿姨谢谢你们了,大老远赶过来。婉芩,你们应该认识吧?晓风的女朋友。这几天多亏了这孩子了,忙里忙外的,要不是她,我们老两口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得住!我们晓风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能有婉芩和你们这么好的朋友!”张妈妈说完又目不转睛的看着依依,称赞道,“这孩子真俊!高畅啊,你好眼光。”
“阿姨,您误会了,我和高畅是发小。”依依低声解释道,一双眼睛却看了看张晓风。
“阿姨,依依是晓风的……朋友,我有女朋友的。我们三个都是发小。蓝萱公司忙,脱不开身,托我问二老好。”高畅见张爸爸张妈妈和婉芩相处得十分亲密自然,到口的话,硬是压了下去,他一把揽住张妈妈肩膀,笑嘻嘻道,“晓风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有我们呐。您跟叔叔回酒店先休息吧。”
“好好好,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张妈妈终于也笑得舒怀了些,叮咛了邓婉芩几句,和丈夫先回酒店了。
张晓风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们,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羡慕……
依依也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们,看邓婉芩娇滴滴地瞪了张晓风一眼,坚持要喂他喝鸡汤。张晓风很是尴尬,偷偷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依依,皱了皱眉头。拗不过邓婉芩,只得张口。一口……张晓风局促不安地喝了一口,突然一把夺过碗来,自己一口气给喝了。
邓婉芩:“!!!”
高畅:“……”
依依:“……”
一时间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哎,我说哥们,你怎么就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高畅打破僵局,坐到床头的子上,上身往张晓风那边凑了凑,瞪大眼睛来回看,似乎在找一个开关,只要把开关打开了,一切就都好了。
张晓风把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闷闷地又说:“我努力配合了医生的治疗。我想我很快就能恢复的。”
好像在给自己打气,可是别人听起来却感到比不说还要让人泄气。
“会的会的,很快就能好的!别着急,休息好了,身体机能恢复过来了,就记得以前的事了。”高畅郑重地拍了拍张晓风肩头,似乎想把自己的力量传给他,让他没那么彷徨。转头看了依依一眼,又对张晓风说“我们都等着你快点回来!”
张晓风也悄悄地看了一眼依依,不知怎的,心又突然像被人狠捏着似的痛了起来……张晓风皱皱眉,表情有些痛苦。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高畅有点担心。
“不知道。只是心脏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痛一下。医生又说没事。”张晓风似乎看到依依投过来的询问的目光是关切的。关切?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张晓风懊恼地咬咬嘴唇,难堪地把头转向墙角。
“心痛?有些奇怪。你以前也没见有这情况啊……”高畅搔搔头,想不明白。他默默地看了依依一下,见她脸色有些苍白。
邓婉芩显然是细心的,把张晓风照顾得很好。一会过来拿枕头给他垫垫腰,一会又帮他掖掖被角,一会又给他削削苹果,动作亲昵自然。
依依一直静静地坐着,默默地看着……
也许是因为室内荧光灯的灯光照在依依雪白的衣服上,反上来的光太强,令依依的脸白得有点过份了,像失去了血色一样。张晓风暗暗想,心里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钝痛传来……
高畅又看了看依依,目光从邓婉芩面上掠过。回过头对张晓风笑笑道:“晓风,你好好休息。我和依依也回店休息一下,明天再来看你。”
走出医院大门,高畅想说几句安慰依依的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蓝萱、依依三个人一起在孤儿院长大,感情自是跟别人不同。蓝萱是他这一生认定的爱人,伴侣,而依依是他和蓝萱的家人。他知道依依以前虽然表面对他俩淡淡的,但是心里也一早把他俩当做家人一样。每年的生日依依送给他俩的礼物,都会是他俩喜欢的。以前他和蓝萱以为依依有情感疾病,是“爱无能”。后来看到依依对晓风的感情,他才知道依依这种人要么不爱,要是爱上了就会一条路走到底,无法回头!现在,依依怎么办?晓风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依依一路上安静地让人担心。高畅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最后到口的只一句:“依依,晓风会恢复记忆的,我们要相信他……”
依依微微点头,依然缄口不语,只是脸色更是白得厉害了。
高畅踏入酒店自己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和依依从医院到酒店这短短一段路,却走得像漫长的半辈子。似乎前30年的路都一一铺在脚下,由今天艰难地走完。
天色灰暗,月亮也不见踪影,只有零零落落的星星,好像是地震时迸裂飞射到空中的尘埃,白森森地镶嵌在断壁残垣上方,周围的群山像一只只饿极了的野兽,睁着猩红的眼睛在搜索猎物……而依依,只是默默地走着,一言不发地走着,脸色愈加惨白,仿佛一个彷徨在人间的孤寂游魂…~
高畅眼前又出现了依依那个单薄的白色身影。他想了想,靠近隔着依依的房间的那道墙,侧耳倾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声响,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是应该有些放心还是更担心。这时肚子“咕咕”作响,他决定先去吃饭,打包带回给依依,再看看情况。
当他把香喷喷的饭菜递到依依手中时,悄悄地观察了一下依依,确定没什么异常,就稍放了心,叮嘱依依趁热吃,晚上早点休息,有事就喊一声。
高畅半夜被噩梦惊起,推开窗,一轮下弦月高高挂在天上。月色如水,倾泻在大地上,把一些黑的,灰的都染上了银光。高畅仰头静静地沐浴在柔和的月色中,烦躁渐渐散去,心里升起了一份宁静……
仔细倾听,隔壁房间里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依依的低吟浅唱:
东风习习兮,昨夜月满燕子楼。梦醒独行兮,今宵闲愁上心头。思公子兮多烦忧,烛泪点点付与秋。
忆春花秋月,秉烛斗诗茶香透。念暮暮朝朝兮,云髻轻妆相执手。而今子去独悠悠,累世情缘共水流。
长风烈烈兮,罗衫瘦损病绸缪。环佩珊珊兮,心事点点付与秋。他日记起旧时柳,灵山脚下一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