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悬剑潭真龙现身以来,苍莽山那漫天虹光就没有停止过。只不过,前几日虹光还只是往山上汇集,近几日却变了方向,往西方莽荒大泽的方向川流不息。
来往的商人一传十,十传百,无数的善男信女纷至沓来。仿佛一夜之间,小小的苍竹镇顿时变得人满为患。
远近驰名的相士,纷纷卜噬推衍,或曰西方将有祥瑞再现,或信口雌黄莽荒大泽深处将有天材地宝现世。不少采药人,已经打算结伴而行,往莽荒大泽的更深处碰碰机缘。
最后,修真正派不得不动用官府的力量,封堵那些失去理智的百姓。莽荒大泽何等绝地,这群人毫无修为,此番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然而民意即便再过愚昧,也不是区区一些官府衙役可以阻挡的,还是有很多漏网之鱼,三五成群,浩浩荡荡往莽荒大泽深处进发了。西夷州大战在即,修真正派干脆听之任之,不见棺材不掉泪,反正死的人多了,那些愚民自然会迷途知返。
山上有山上的规矩,除了下山采办,基本上不会干涉山下的事务,这是道统纪以来,最早一批修真名门就定下的规矩,反正山上的修士一心修炼,也很少介入凡尘,因此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也就沿袭了下来。时至今日,山下也只有极少一小撮人,才晓得天下还有一个修真界,山上之人除非迫不得已,也不会与山下有太多的瓜葛。
不曾想,后来事情却出现了极有意思的变化。
修真正派的大军,原本壮志踌躇,人人打算借此机会建立不世功勋,谁曾想,一进入莽荒大泽,大军的推进却举步维艰。或许数千年太过遥远,山上人已经遗忘了莽荒大泽是何等绝地。
莽荒大泽位列三大绝地之一,可不是浪得虚名。大泽深处,毒虫猛兽不尽其数,都是灵兽中的异种,虽个体不一定比各大宗门看家护院的高阶灵兽强悍多少,贵在数量众多,一旦惊扰,群起而攻之,即便是上五境修士,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这还是其次,修真之人,真气汇集于真元,而真元需要靠吐纳周围的灵力来精炼补充。这莽荒大泽之中,越往深处,天地灵气越是稀薄,更可怖的是,大泽中的灵气大都混杂着毒气瘴气,一不小心混入真元,整个人轻则被毒障侵蚀掉毕生修为,重则毒发身亡。因此修士在吞吐吸纳灵力的同时,又要分出一部分的真气,来过滤其中的毒气瘴气,不消多时,整个人周身的真气流转,很快便捉襟见肘。每过几个时辰,都要就地驻扎,通过一些特制的隔离法阵来恢复真元。
就连鹏鲸这种靠吐纳天地灵气为生的灵兽,在行军的过程当中,也陨了好几头。不得已,几个宗门纷纷调用了不世出的镇派之宝,为正派大军保驾护航。
反观那群进入莽荒大泽的山下百姓,却一路异常顺利。各种祥瑞乍现,指引着他们,步步深入大泽深处。
直到过了大半个月,苍莽山的异象才慢慢开始归于沉寂,小镇看似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刚过三更,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一栋僻静宅子的后门悄然离开,融进了夜幕中,为掩人耳目,特意压制住了浑身的真气流动。
张家的老扈从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异常,才轻轻掩上门扉,匆匆返回宅中的一个厢房。
“发现武振天的行踪了?”张全富焦急问道。
老扈从点点头,凑向前,在张全富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全富立刻眉开眼笑道:“很好,这件事一定要干得隐秘,我们张家也算因祸得福,如果能将一个修真宗门收入囊中,我张全富也算有脸到地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忽的又凝重起来,低声问道:“那个隐门靠不靠得住的?万一事情败漏,我整个张家可就大难临头了!”
老扈从谄笑道:“家主放心,老奴托人打听过了,隐门是一群山泽野修创立的隐秘组织,在山上那也是声名赫赫的,据说,连修真正派的几大宗门,都不敢轻易招惹。再说了,那一小块地图与咱张家又没有任何关联,查不到我们头上。家主,这地图是什么宝贝,为什么一说拿地图交换,他们这么爽快就接下了这笔买卖。”
张全富趾高气昂道:“那还用说,这小块地图乃是我张家的传家之宝,虽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稀奇之处,但历任家祖从来就有祖训,一旦家族有难,便可以把这小块地图作为筹码,请隐门出手。没想到隐门的势力这么广,一放出信号,竟然当天就有人上门拜访。如今乾儿已经不在了,嘉儿尚且年幼,目前这局势,我也看不明朗,迫不得已才兵走险招!”
说完,情难自已,老泪纵横,忽又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不行,我得想个万全之策,为商之道,既要富贵险中求,但也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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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火街那边,尹峰这些天来有点惴惴不安,实在是三个师傅的举动,有点出乎意料的反常。
大师傅老乞丐天天窝在山神庙里好吃懒做,已经好些日子滴酒不沾了;二师傅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好久没见他安静的专研棋局了;三师傅侏儒江河一改懒散的作风,整日里给老乞丐嘘寒问暖,殷勤得要命,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巴结过人。
走在脂粉街上,尹峰边走边踢着一个小石子,心里嘀咕着,下还没小呢,上就要养着三个老的。三个老祖宗供在香火街,这外出买办的事,自然就落在自己头上了。心想三位师傅要是能再找一个徒儿就好了,这样自己就是香火街的大师兄,以后可以对小师弟颐指气使,有事没事,可以拉来练练棍法,打他个屁股开花。
想着想着,自己都被自己的这些想法给逗乐了。
脂粉街上依旧人声鼎沸,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或许这些外乡人,吃了苍竹镇的食物、抹了脂粉街的胭脂、喝了万花楼的花酒,都觉得是沾了仙人的福气。
自从穿山龟死后,尹峰就再也没有上过苍莽山,毕竟睹物思龟,心里那疙瘩还没有完全磨平。尹峰摸了摸钱袋,已经瘪了不少,是得找个机会上趟山了。穿山龟不在了,但自己从穿山龟身上学的本领没有荒废,再不济,也还是苍莽山上最好的采药人。
突然闻见万花楼的方向,传来一片吵闹声。我去,敢情是哪个胆肥的喝了霸王花酒?连万花楼四大金刚护卫都出动。
尹峰无奈一笑,突然脸色僵住一般,心想:“不会是老乞丐吧。这些日子自己的碎银子都被他给造光了,难道一时犯了酒瘾,按捺不住,跑去喝霸王花酒去了?”
越想越不对劲,尹峰连忙朝着四大金刚护卫追赶的方向跟了过去。
只见前面在跑的那个身影裹着一张床单,一路拨开人群,朝着苍莽山的方向跑过去。四大金刚护卫穷追不舍,一身肌肉虬结,身手矫健,是脂粉街出了名的好手。不过前面奔跑之人,也丝毫不落下风,跌跌撞撞,速度却比老鼠都快。
这下尹峰心中笃定,必是老乞丐无疑了。这条街上,能跑得赢四大金刚的不超过一手之数,老乞丐就是其中一个。好在尹峰这个苍莽山第一采药人也不是浪得虚名,抄了几条近路,很快便跟上前人的脚步,拉着那人的手,往后山中跑去。
直到来到一处密林深处,二人见终于甩开了四大金刚,才停下了脚步。
尹峰拍了拍那人肩膀的部位,道:“大师傅,早就甩开他们了,你还裹着个被子干嘛?”
那人也没说话,被子一掀,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尹峰顿时愣住了,竟然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和尚。这个小和尚下半身穿着僧人常穿的灰色僧裤,然而上半身却是光着。
“小和尚?”尹峰一脸诧异道:“你打哪儿来的?胆这么肥,跑万花楼喝花酒去了?毛没长全呢吧!”
小和尚一路疾跑,却脸不红心不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尹峰,道:“施主误会了,点通怎么会做那种事情。”
尹峰问道:“点通是你法名?”
小和尚答道:“是的。”
尹峰哭笑不得道:“那点通小和尚,你这光着身子,裹着被单,从万花楼里被四大金刚追着出来,又是哪般?”
点通反问道:“难道施主没去过万花楼?那里的温泉没得说,贼舒服,施主没去那里泡过澡?”
尹峰登时满脑子浮想联翩,一个光溜溜的小和尚,身边莺莺燕燕围着一群湿身裸露的烟花女子,在一个温泉池里泡澡。我去,这不是喝花酒是什么?
点通笑道:“施主,我只是自己一个人泡温泉,身边可没围着那么多湿身裸露的烟花女子。”
尹峰一跳脚,惊愕道:“你能听到我心里想什么?”
点通摇了摇头,嬉笑道:“听不到,但是能看到,不过不是那么真切。”
尹峰眼皮直跳,道:“你能看见?看见了也不害臊,真是小看你了。那你倒是说说,他们干嘛追你?”
点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小心,把温泉池的水全给喝光了,银两不够赔,他们想把我扒光了游街示众,我能不跑吗?”
尹峰看了一眼点通干瘪枯瘦的肚子,一阵无语,小屁孩,撒个谎也不打草稿。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没有骗施主,但也没办法给施主你解释。”点通淡然回道。
得,又被这个小和尚看穿了。
尹峰很认真的思考过这件事情。是自己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还是老乞丐和小和尚真有办法看得懂自己心里想的东西。难道有些人真的天生有慧根,能以面相观心?不过以前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为什么最近却总是被人看穿心思?
点通心中暗笑,没有言语。
“行了,现在已经脱险,你赶快回去找你家人——”尹峰想想又不对,出家人应该没有家人,于是又道,“找你师傅或者师兄弟去吧。我要上趟山,不用谢,好自为之。”
说完摆摆手,转身便朝山上走去。走了一小会儿,发现背后有动静传来,回头一看,点通裹着被单,还跟在他身后。
尹峰问道:“你跟着我干嘛?山上猛兽横行,非常危险,你回去吧。”
点通笑道:“我回着呢,我也上山。”
尹峰诧异道:“你也住山上?我常在这山里,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点通撇了撇嘴,道:“施主多久没有来山里了?”
尹峰想了一下:“快一个月了吧。”
“那不就得了?”点通吐了吐舌头,白了一眼尹峰,自顾自走在了前面。
尹峰摇了摇头,虽然觉得这小和尚似乎有点不简单,但毕竟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毛孩,万一真是遇到什么猛兽,可就一命呜呼了。反正自己也要上山,于是便与他一路同行。
苍莽山的西面,是笔直的断崖,上山的路,只能从另外三个方向。山势越低,树林越茂密,越是往上,越是陡峭,光线越好。沿途有不少飞瀑溪流,潺潺而下,水清石滑,景色极佳。
尹峰一路和点通小和尚同行,发现他轻车熟路,还真是住在山里的模样。
来到一处溪流,点通终究抵不住小儿顽性,撒欢似的往水中跑。
尹峰笑道:“点通,前面有个天然温泉池,要不你喝光里边的给我看看,让我长长见识?”
点通循着尹峰说的方向看去,果然不远处有一片水面白气蒸腾,还真是温泉池。
“施主——”
“别施主施主了。”尹峰打断道,“我叫尹峰,你可以叫我尹大哥。”
点通“嘻”笑了一声,道:“尹大哥,这里的水,我可喝不了,喝多了拉肚子。”
尹峰翻了翻白眼,向那个天然温泉池跑去,边跑边脱上衣,向点通叫唤道:“要不要一起泡泡,说不定不比万花楼那里的温泉差。”
临近那个温泉池,尹峰已经是上身赤裸,露出健硕的身材,刚要准备起身跳去,突然一个急刹,整个身子笔挺的倒在了地上,吃了一口泥土。尹峰双手捂住双眼,不敢望向前方,以慌张的语气道:“姑娘,对、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