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狭窄的小巷里,除了抬头那片长长的都天空,以及从墙的另一边透过来的桂花树,就是低头望去仿佛没有尽头的青砖白墙。
拐弯之后,就是巷子的尽头,已经是无路可走,赵景旸心中疑惑,面前这个男子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男子停下,但并未回头,“五皇子,得罪了。”
听到这话,赵景旸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的想要离开,就在他刚转身那一刻,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是被人罩上了麻袋。
赵景旸在漆黑之中被他们推至墙边,随后就是一顿硬揍。
他就像是个任人宰割的物品一样,外头的拳脚落至他的身上,他能做的只有毫无作用的躲避,连大喊一句“我是当朝五皇子”也机会出口,丝毫没有反抗和喘息的余地。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渐渐停息,赵景旸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发觉四周一片寂静后,准备拿开罩在他身上的麻袋。
彼时,赵景旸心里的怒气窜了上来,直骂道:“是谁,连皇子都敢打,不怕诛九族吗?”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赵景旸忽然顿住了,只因巷子拐弯处站着一个人,萧滢。
萧滢微微笑道:“这个‘诛九族’应该包括我姑父吧,甚至也包括你。”
赵景旸心里有火,有千句万句骂人的话要出口,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止住了。
见他无话而低头揉了揉肩膀,她走过去察看他,“脸怎么有些肿了,我不是吩咐他们不许打脸吗?”
在她指尖差点就触碰到他左侧脸颊微微红肿的那处,他毫无征兆的躲开了。
赵景旸别过脸去:“你……气该消了吧?”
萧滢收回放在半空中的手:“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你。”
萧滢不答话,赵景旸不敢去看她,“我先走了。这事儿,我不说出去,你……管好你的人。”
“慢着。”萧滢叫住他,“我觉得我的气还没消。”
“那你还想怎样?”
“今天有空吗?”
“有吧。”
未及萧滢出言,赵景旸又改口,“没,没空。”
“我管你有空没空,总之……”看着赵景旸想走,萧滢立马过去拉住他,“你得跟我走。”
赵景旸拒绝:“我不去。萧滢,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的随从被支走了,我的人还在外头呢,还有,如果你不怕堂堂五皇子当街被群殴的事宣扬出去,你就可以不听我的话。”
赵景旸无从反驳,只好由得她拉着他进了一家成衣店。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萧滢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在一堆女子的衣服里挑选着,看得手里这一件应该合适,就把它扔给赵景旸,然后说:“穿上。”
赵景旸感到十分震惊:“你疯啦,让我穿女装?!”
萧滢微微一笑:“没问题吧?”
赵景旸把衣服一扔:“有问题。”
萧滢不欲与赵景旸废话,命令道:“快穿。”
“不穿。”赵景旸望着萧滢,“萧滢,你不要太过分了。”
萧滢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过分先,明明已经查出来,却骗我说查不出来,最后还是因为我帮了他,才因为愧疚说了出来。”
萧滢在“愧疚”二字咬了重音,意在讽刺,激得赵景旸握起了拳头,但……他还是选择妥协,拿起在地方的衣服,“我换!”
萧滢满意的走出房门。当她再次回来时,却被换上了女装的赵景旸所惊艳。
赵景旸削瘦的身形很适合高腰襦裙,饶是女子怕也没有他那样纤细的腰,萧滢不得不感叹,选这种襦裙给他还真是选对了。
萧滢心里这么感叹,但面上还是扯着赵景旸转了一圈,然后点评道:“就是身长了一些,胸平了一些,手粗了些,脚大了些,也没什么大问题。”
赵景旸:“……”
萧滢观摩着赵景旸的脸:“嗯……点个妆,铺点珍珠粉,然后再弄个发髻、戴个发钗什么的,应该就更像了。不过,时间有限……就戴个帷帽算了。”
赵景旸拿着她扔过来的帷帽,没有动作。
萧滢一边收拾他随身带着的玉佩、香囊以及印鉴什么的,一边催促他:“快戴上啊,等会就走了。”
“去哪?”
“你等会就知道了。”
……
赵景旸跟着萧滢穿过两条街,来到一条窄巷,敲门进了一道小门前,然后上了二楼。
戴着帷帽,赵景旸看得不清晰,多是由萧滢扯着他衣袖,引着他走。
他很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尽是温若柔婉的女声,而且阁楼里香气扑鼻,还是曼陀罗混着檀松香的香味,让人不知不觉的陶醉在其中。
赵景旸仿佛是猜到了,但还不确定,又不敢问她,只好跟着她,看她想干什么。
萧滢叫住一个女使,问:“徽和姑娘在吗?”
“在。奴婢引二位过去。”
“不用,我知道怎么去。”
说完,就继续拉着赵景旸拐进旁边的小道去了,然后敲着其中一间的门。
里面的人问:“谁呀。”
萧滢回答:“是我。”
“等等。”随后就开门让萧滢两人进去了。
赵景旸刚一进来,就觉得屋子里的燃的香不是他在阁道里闻到的那样,而是淡淡的味道,但又很清纯。
他轻轻撇开帷帽的云纱,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小家碧玉的模样,约莫十五六岁,脸颊上带着微微笑容,最让人注意的是右侧额头上有一道几乎到眉毛的疤痕。
萧滢说道:“可真悠闲啊。”
“哪儿啊。”女子看着萧滢旁边的赵景旸,“这位是……”
“我朋友。”萧滢把女子拉到一边,“我托你办的可有办好?”
“早就办好了,在我柜台里放着。要我现在给你拿吗?”
“等会先,你……能不能帮我做个小菜,再拿两碗小酒来?”
女子看了一眼赵景旸,也是明白“她们”两人有话要说,就轻轻一笑,“好吧,那我去了,哎,在我左侧柜台的第二层,你自己去取。”
萧滢嗯了一声。
女子走后,萧滢就大摇大摆的坐下了,然后斟了杯茶,自顾自的喝了下去。
看着赵景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萧滢就倒了杯茶递给他,“殿下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赵景旸拿着茶碗,但并没有喝:“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青楼。”
萧滢点了点头,“可以再具体一点。”
赵景旸把茶端在自己嘴边:“帝都里最出名就是醉桃仙……”
“五殿下真是学识渊博,这都能猜中。”
“咳咳。”赵景旸喝进去的茶差点被呛出来,“还真是啊。”
“殿下没去过吗?”
“我哪里去过!倒是你,居然敢来这种地方。”
萧滢轻轻一笑,“那殿下应该明白醉桃仙为什么要叫醉桃仙了吧。”
有曼陀罗在怎么能不“醉”,来得多都要成“仙”了。
赵景旸假意咳一下,“在这里,你还是别叫我殿下。”
“堂堂皇子来逛青楼,挑的还是青天白日,且是帝都最有名的醉桃仙,这传出去真是要轰动帝都了,赵、景、旸。”
萧滢逐字的念着他的名字,激得赵景旸连连咳嗽,“我姓景,不,姓杨。”
“我还姓牛呢。”萧滢一把扯掉他的帷帽,“戴着不累吗?”
赵景旸闷声叫她:“萧滢——”
萧滢抛给他一个包袱,“你的衣服我带来了,自己换上。”
赵景旸眼里仅是对萧滢的不满。
“你要是不换,那没关系,反正我看得还算顺眼。”
赵景旸:“……”
过了一会,萧滢看着赵景旸还不动手,心里也急了起来,过去捡起地下的包袱,然后推着他去隔间,“你要不换,等下阿和就要回来了。”
赵景旸以手撑住隔间的门不走,“一时叫我穿,一时又叫我换,你想怎样?”
萧滢使劲推他,“你觉得你这样子很好看吗?”
赵景旸依旧不肯进去,“我觉得很好看啊,你刚刚也说看得顺眼。”
萧滢见推不动他,就踩了他一脚,然后趁着他只顾着自己的脚,就赶紧把门关住,靠着门后,然后拿起放在怀中的印鉴,“你的印鉴在我这儿,你不换,我就扔了它了啊。”
赵景旸:“……”
萧滢感到门后的力量慢慢消失了,就得意的玩弄着印鉴。
赵景旸看着眼前之景,这不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吗,他居然被她推来这里换衣服,他心底里露出万般的无奈,又见她还站在门外,就口快的说,“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要不要进来看看?”
被赵景旸一训,萧滢真想驳回去,但还是选择忍了,无声的走开了。
赵景旸随手把衣服放在小桌上,然后动手脱衣,看着身上已经红肿和紫青的地方,他皱了皱眉,“萧滢,你这回是真的要给我买药酒了。”
萧滢边翻着柜台边回答:“哦?那改天我买一车药酒送到你府上。”
赵景旸不经意的碰了一下紫青的膝盖,疼痛感扑袭而来,“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萧滢终于从柜台里翻到她想要的东西,准备打开看看,“那也只是想。我倒不信你敢杀我。”
赵景旸冷笑,“是啊,为了你得罪一整个萧家,真是不值得。”
萧滢腾出手细数着,“不仅如此,还有我表姐、如姐姐、表哥……呃,反正还有很多人疼我,你敢动我,就是要把他们都得罪了。”
赵景旸已经把外衫穿上,正在扣扣子,“表哥?这算起来,我也是你表哥,你怎么就光记得喊我四哥表哥呢?”
萧滢把画铺在桌面上,慢慢观赏着,“我表哥疼我,你呢,就只会和我对着干。”
赵景旸把玉佩、香囊系在腰带上,“好歹我也是皇子啊,你就不能恭敬点?”
萧滢以手扶额,“我表哥也是皇子啊,你就不能像他一样疼我吗?”
赵景旸:“……”
萧滢继续刚刚的话题,“要说恭敬,你连平时客套的县主都不叫了,直喊我名字,哪里恭敬了?”
赵景旸把东西收拾好:“我在说你嗳,再说,你不也喊了我名字?”
萧滢回击:“你不是不让我喊你殿下吗?”
赵景旸:“……”
咯吱咯吱的开门声响起,是赵景旸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萧滢的目光转向他那边,看着他望着桌上那幅画的表情,然后震惊的问:“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她喜滋滋的说:“惊喜吧?”
他点头,“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你哪里找来的?”
她回答:“托人找的,不然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谁,谁模仿的?居然能仿得这么像!”
“许嵩山本人画的。”
“怎么可能?!”
“是真的,他的真迹你看不出来吗?”
赵景旸仔细观摩着,觉得确实是许嵩山的真迹,但之前那幅不是已经坏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一幅,难道他那幅是假的?
萧滢看得他迷惑的样子,心里头什么都满足了,说道:“你之前坏了的那幅是真的,眼前这一幅也是真的,但许嵩山只画了一幅,你觉得该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
“需要我解疑吗?”
“说。”
“求我。”
赵景旸:“……”
萧滢收起画,“那还是算了,我拿回去自己欣赏,不,我烧了它。”
赵景旸拦住她,“别。我……我求你了。”
“听不清。”
“我求你了。”
萧滢微微笑了笑,然后重新把画打开,“你看这幅的墨迹是不是比你之前那一幅淡了点?”
赵景旸点头,“确实是。”
萧滢继续说着,“这纸用的是南晋徽州的宣纸,这种宣纸有个特点,就是能把起初合起来的三层纸撕开……”
赵景旸已经懂了,“所以这两幅其实是一幅。”
“嗯。”
“怪不得。”
这时,徽和已经拿着两碟小菜和一壶酒进来了,萧滢把画收起来,然后递给了赵景旸,好让她把酒菜放上桌。
徽和见得刚刚的女子变成眼前的男子,心中已经明白几分,放好酒菜后就拉着萧滢到她身边,细声问她,“难不成这一位是你的……”
“差不多吧。”萧滢一指赵景旸手里的画,“多谢你的帮忙了。”
徽和准备离去,“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吃吧。”
萧滢忙拉住徽和,“过来一起吃嘛,你是主人,哪里有抛下客人走的。”
徽和坐下,“不会打扰到你们?”
萧滢摆手,然后拉着赵景旸坐下,“不会。”
徽和帮他们倒酒,倒到赵景旸的杯中时,不自觉的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位郎君长得好生俊俏,只是不知该怎么称呼?”
赵景旸本想答,但被萧滢抢了,“他姓牛。”
赵景旸咳了一声。
萧滢补充,“他父母就生了他一个,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徽和笑着与萧滢说,“那你一定是织女下凡了。”
萧滢也笑了,“应该是吧。”
赵景旸再度咳嗽,想要让萧滢收敛些,但却引得徽和再一次关注他。
看到他脸上有些红肿,她出口,“牛公子,你的脸上是怎么了?”
赵景旸欲作解释,但萧滢又是比她快一步,“这个呀,是被人打了。”
看得徽和惊讶,萧滢也顾不得赵景旸在桌底下对她发出的警告,忙说,“你不知道,他昨天还在牢里待着呢。”
听得此话,赵景旸剧烈咳嗽,以示抗拒,然后说,“都没有的事……”
萧滢反驳:“怎么没有,难道不是我拿钱把你赎出来吗?”
徽和指责赵景旸:“公子这就不对了,应姑娘这么帮你,你倒是感谢一声也没有。”
赵景旸看了萧滢一眼,然后被萧滢瞪回去,叹了口气后,就倒了杯酒,自顾自的喝着,表示任由萧滢胡说八道。
萧滢装模作样的怪道:“他呀,就这样,三年前倒是骗了一个国公府的姑娘,至今都不敢把真相告诉那姑娘,害的那姑娘……”
说到这里,萧滢刻意停住了。
徽和问,“那姑娘怎么了?”
萧滢叹了口气,“不说了,说多了,也图惹自己伤心。”
徽和瞥了一眼赵景旸,“要照这样,你可别嫁了,便是家里父母同意,也不能嫁呀,毁了你一生的。”
赵景旸这时正吃着菜,冷不丁的听到这一句,含在嘴里的菜差点吞不进去。
萧滢回望了他一眼,然后大力的拍着他的后背,又对着徽和笑道:“自小定的娃娃亲,也不能就这么作罢,再说,他愿意坐在花轿里嫁给我,不然,我也不想要了。”
徽和明白萧滢的意思,“原来如此。他父母能同意吗?”
“就是他父母撮合的……”
萧滢还在说着,赵景旸这里已经起身,然后拿了帷帽和画,也不管萧滢叫她,就出门走了。
不会真的玩过了?不行,还是得追上去,要不然,就闯大祸了。
见萧滢也要追过去,徽和拦住她,“他这好像不大好相与,你还是要慎重啊。”
萧滢点了点头,然后就拿着帷帽走了,最后还与徽和说,“改天再来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