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景如蕴身上,显得温柔无比。景如蕴在宫道上去走着,去往太后的永寿宫。
景如蕴入宫虽则只有几个月,但一月里总要有好几日去太后那里,并不算太过殷勤,也是依着嫔妃的本分,对太后尽孝而已,而太后虽说不表现对她太过亲近,但也不会拒她于门外。
宛妍、宛如刚刚出去了,太后见景如蕴过来,也就和景如蕴聊着天。
太后似乎心情不大好,主要还是为了皇帝痴迷五石散这事儿。
这些时日,废太子赵景旭下落不明,皇帝因此迷上五石散,断了五石散十余日后,还是继续吃着,太后规劝也是无用。
景如蕴努力开解着太后:“太后,解铃还须系铃人,圣上心挂废太子,借五石散解忧,但也并非放任朝事不管,对太后的请安也不曾有少过,待废太子一事终结了,圣上也会考虑着朝事,顾及着太后,慢慢的戒了五石散的。”
太后赞同景如蕴的话,饮了一口茶:“罢了,不讲这个了。且看着往后吧。”又看着景如蕴,“如蕴入宫也有几个月了吧,可还适应宫中的生活?”
景如蕴回答:“生活闲适,与家里无异。”
太后点头:“那就好。”又说,“其实呀,入了宫,做了嫔妃,也光耀了母家,但最为重要的是要侍奉好皇帝,为我赵氏诞育子嗣。”
景如蕴道了声是。
太后又一笑:“不过你刚入宫,又是年轻,子嗣也不急于一时,侍奉好皇帝,为皇帝分忧就够了。”
景如蕴回答:“妾会的。”
此时,已然是巳时,射入永寿宫侧殿内的阳光已经是很多,殿内显得极为光亮,倒让太后觉得有些不适。
太后吩咐身边的蕙兰:“阳光太刺眼了,去把帘子拉下来吧。”
帘子已拉,光亮顿时没刚刚那么明亮了,但并未完全拉下,还留有一丝,显得恰到好处。
而宛妍、宛如也回来了,太后见她们出了汗,便让她们去梳洗。
景如蕴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
太后说道:“要差不多到午膳了,便留下一同用吧。”
太后是头一遭留景如蕴用午膳,景如蕴连忙应下。
不久,午膳便安排妥当,太后坐西面,景如蕴坐北面,宛妍、宛如坐南面。
太后才刚拿起筷子没两下,就听见外面吵吵杂杂的,便让身边的蕙兰过去看看。
蕙兰应下,不久就回来了,在太后耳边小声说着。
太后一听,立马就放下了筷子,脸色也不太好了:“我不是已经下令,不许宫人在议论此事了吗?”
太后一言,在场的人便都明白了,是为了皇帝食药散的事,此事一出,宫里议论纷纷,太后早已下令,不许议论。
因着太后动怒,宫人便都跪了下去,宛妍、宛如、景如蕴三人也放下筷子,一同跪下去。
“我明令禁止,竟还有人在议论,贤妃未愈,贵妃、淑妃,还有庆妃,都在做什么?”
太后声调渐渐加大,跪着的人也不敢多出声,她缓了一下,问:“贤妃是如何知道的?”
蕙兰回答:“有两个宫女说着圣上食……食药散的事,恰巧叫贤妃听见了。”
太后哼一声:“按宫规处置吧,传吾懿旨,东西十八宫、后苑各殿各园,都不能再有这样的事,后宫嫔妃、六局四司、禁卫各处,若再有人胆敢议论,则以犯上处置。”
宫人们和宛妍三人一同说:“遵旨。”
太后平缓了一下,叫众人起来,问蕙兰:“贤妃现在在何处?”
“该是已回了雪云宫。”
太后看着远处:“皇帝顾念贤妃尚在康复之中,并未做出惩罚,但已然是有错在先,贵妃礼遇且先不必享了,再则,既然没有好全就不必多出来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蕙兰应着:“是。”
有了这事,太后也无心再用午膳,只是让宛妍三人好好吃。
三人对于刚刚的事,只是清楚了些许,蕙兰没有说清楚,贤妃和皇帝之间还发生了什么。
宛妍拉了蕙兰过来,小声问着蕙兰,才知刚才在长乐宫发生了什么事,又讲给宛如和景如蕴听。
三人知道了事情经过原委,自然觉得贤妃过于任意妄为了,而皇帝竟不作惩罚,也深觉太后的怒发的理所当然,对于贤妃的惩罚也是丝毫不过分的。
只是太后生气,三人也没什么心情吃了,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的吃着。
宛如吃着,仿佛是食不知味,又去看着太后那里,太后房门紧闭,连蕙兰和蕙哲两位在太后身边的老人,都只是门外站着。
而宛妍和景如蕴也是吃不下去,最后,还是让人撤下去。
景如蕴说:“太后没吃些什么,不如做些鱼鳝粥,让太后填填肚子吧。”
宛妍赞同,便吩咐厨房去做了。
不久,鱼鳝粥便做好了,景如蕴拿了桌上的鱼鳝粥,走到太后面前,说:“太后吃些鱼鳝粥吧。”
太后没有回应。
宛妍、宛如也过来了,一同劝着太后:“祖母,您还是用点吧。”
景如蕴继续说:“太后若为那些宫人议论的话而伤神,实在是不值得。”
宛妍接着景如蕴的话:“是啊,祖母明令禁止,却还敢议论,如今已经是够警戒整个皇宫了。”
宛如也说:“宫外自有人去管,宫里……怕不会再有人敢如此了。祖母,您也可以稍微安下心了。”
太后叹了口气,还是接过景如蕴手里的粥,吃了几口,说:“天下人的嘴哪里管得住?”
自然是管不住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宋贵妃祸国之名、白知岭弄权之名,不都是经由天下人的言论而定下的?
景如蕴接过太后手里的碗,放到托盘里,又说:“太后,记得梁朝许心棠曾言,非是宋贵妃祸国,实是晋朝连累宋贵妃。宋贵妃祸国,不过是一个借口,可奈何世人就是认定是宋贵妃亡晋。天下人的言论止不住,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减少让世人议论的机会。”
顺着景如蕴的话说,就是让皇帝不要在用五石散,从而渐渐的减少言论。
太后对此也很是赞同,但又想起皇帝不肯听劝,也是烦恼:“可他那样子,我劝他不听啊!”
景如蕴坚定的说:“太后,妾愿意一试。”
太后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景如蕴。
不仅太后不解,宛妍、宛如也是疑惑不解,都看着景如蕴,看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见景如蕴跪下,说道:“妾愿意去劝圣上。”
太后想了一下,而后点头:“那你且去一试吧,他不听也罢了,我再也不理了。”
……
……
景如蕴从永寿宫出来,还没回懿祥宫,便遇到了苗楚云。
苗楚云说:“这里不宜说,去我宫里说。”
景如蕴点头,随后与苗楚云一同去了昭阳宫。
昭阳宫里就住着一个苗楚云,是皇帝为苗楚云寻的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
苗楚云:“可知道贤妃闯殿的事?”
景如蕴点头:“我刚从太后宫里出来,已然知道了。”又小声说着,“太后夺了贤妃的贵妃礼遇,且说贤妃还没好,就不必多出门。还有那两名宫女按宫规处置,又亲下懿旨,不许议论。”
苗楚云点头:“我也听到了。只是,议论之声哪里能那么快的止住。”
“姐姐,我向太后言,我去劝圣上勿再食药散。”
景如蕴的话,苗楚云有些惊讶:“圣上未必会听呀,况且有贤妃一事在前,若你言行有不当,只怕会重罚。”
“我知道,可我必须要得太后的信任。”
苗楚云点头:“吴美人已经是贵妃那里的了,还有闵昭仪、宋淑仪也唯贵妃马首是瞻,祺嫔也与淑妃一致,贤妃自成一派,而庆妃那里,有你还在她宫中住着,有刘贵仪、愉嫔与她交好,但她似乎不怎么在意恩宠圣眷。你要更好的巩固,除了圣上的恩宠和庆妃外,也就太后能帮你了。”
苗楚云分析得很对,对于后宫局势看得是清清楚楚,可为何是要甘于一个末等的采女呢?
“姐姐,那你呢?”
“我?”苗楚云一笑,“我没什么要做的,安安静静在这里就好了。”
景如蕴过去拉起苗楚云的手,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姐姐。你可以与我一道,你帮过我,我不会忘记。”
苗楚云摇头:“我帮你,不是为了你的报答而帮的。若按众人称我为娘子时算起,我已经入宫有两年了,加上我争与不争也没什么变化。”
“可你往后也会有孩子的。你也得为你的孩子说打算啊。”
苗楚云松开了她与景如蕴交叠在一起的手:“不,若此时争,才是对我往后的孩子不利,如蕴,你不同,你的家族需要你去光耀,而我只要不出事,不连累他们就行了。”
景如蕴也不再劝她,只是说:“那好,可我记得你的恩,姐姐待我的好,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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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八月,夏日炎炎,知了鸣声不断,池子的莲花已经盛开,太阳依旧是东升西落,赵景旭依旧是没有消息,皇帝依旧是喝酒、偶尔不早朝、偶尔吃五石散,太后和群臣对此也是毫无办法。
因着皇帝痴迷五石散,服侍皇帝的人,汪芪、王顺、王康、蕊希、眀羽等人接连被太后责罚,除了汪芪和王禄已经伤好回来,其余的不是赶出长乐宫,就是还没好。
还有什么康顺承、卫知泰、灵珊、佩华的都是新调来的,因着不熟悉皇帝的习惯,所以,皇帝只用汪芪和王禄,其余的都在殿外候着。
午后炎热,景如蕴从外边走过脸上已是有些许汗珠,她站在外面等待皇帝传她进去
不料,站在门外值守的卫知泰却说:“圣上此刻正在午睡,不想有人打扰,还请才人回吧。”
景如蕴说:“我知晓圣上的习惯,但我在外间等着,并不打扰圣上。”
卫知泰行礼说道:“臣不敢放才人进去,还请才人见谅。”
景如蕴已然准备返回,不料汪芪从里面出来了,对景如蕴行了一礼,说:“才人且先去外间候着吧。”
卫知泰还欲说,就被汪芪眼神警告了。卫知泰见此,也不敢再言语了,忙拉了帘子,让景如蕴进去。
景如蕴接过铃儿手里的食盒,就入了长乐殿,穿过正堂,在走一道走廊,就到皇帝的寝间了,寝间分里外两间,以一门相隔。
皇帝在里间午睡,而景如蕴则在外间等着,她的动作轻慢,并不敢吵醒皇帝,静静的坐着,等皇帝醒了。
景如蕴想着,这个时辰,皇帝应该已经午睡醒来了,怎么今日睡得这么晚,是因他近日吃五石散、喝酒的缘故?
忽然,几声咳嗽之声从里间传出,把景如蕴的思绪拉回来,她想进去看,又怕打扰到他,犹豫之间,却听皇帝问是什么时辰。
景如蕴不加思索,就回答了。
皇帝也知是景如蕴,便让她进来了。
景如蕴依言入了里间,见皇帝已经起来,她过去福了一福。
“夏日炎日,妾拿了些绿豆汤来,解暑消热。”随后便从食盒里拿出绿豆汤来,递给了皇帝。
皇帝嗯了一声,接过了景如蕴手里的绿豆汤,吃了几口,说:“不错,还加了银耳,夏日吃这个,确然消暑。”
“其实暑热时节吃绿豆汤极为合时宜,也于身体有益。”
皇帝已然从景如蕴的话明白什么,心中已有些许不悦,把绿豆汤放下。
景如蕴有些说不下去,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圣上龙体安康是大齐安稳的保证。”又跪了下去,“还请圣上顾念身体,勿再食用五石散。”
皇帝起身,并不理会景如蕴刚才的话,只是说:“替我更衣。”
皇帝话此,景如蕴不得不起来,去拿了皇帝的衣饰,服侍他穿上。
衣服已经穿好,皇帝拍了拍景如蕴的肩膀,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你若是要学朝臣进谏,那大可不必。”
“圣上……”
景如蕴还没说完,皇帝就挥手,说:“且先回去吧,我还有奏折要看。”又叫汪芪过来,“送才人回去。”
景如蕴无奈,只能回去。
次日,景如蕴还是劝说着皇帝,但皇帝还是不理会,并且说不必让景如蕴来长乐宫侍驾了。
景如蕴被拦在殿外,可她却是等着皇帝出来,她也是有勇气和耐心,竟然在此处等了好几日。
皇帝在里面也是憋着一股气,他总不能呆在长乐宫,或是不回长乐宫,她无大错,他不能将她禁足,难道就这么耗着?
可话说回来,他耗得起,外头暑热难熬,他就等着她撑不下去。
他刚刚下定主意,可又一想,长乐宫进出的不只是后宫女子,还有外廷男子,她总是在此着实在不宜,加之让人看见,这成什么样子?难得还要重演萧韵仪之前为她父亲求情,在这跪了三日的情景吗?
皇帝总算坐不住了,出去与她说:“马上回你的懿祥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景如蕴跪下:“妾恳请圣上保重龙体,戒掉伤身子的药散。”
皇帝真的是气的说不出话来:“你……”
见皇帝生气,宫女内侍们也都跪下了。
景如蕴还是依旧说着劝谏皇帝的话:“圣上要以龙体为要,切勿贪念药散暂忘烦忧的幻境,圣上此举莫过于食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食丹药以求长生不老,其实身为帝王都想要“万岁万岁万万岁”真正实现,可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事,众多帝王不过以食丹药慰聊自己而已,而五石散的害处也可比那些丹药,景如蕴比喻得也对,只是敢如此指摘皇帝,天上地下,也就太后可以如此,只是太后的话,皇帝此次也不听了。
景如蕴此举,实为大不敬,连御史台那些谏官也不敢如此,皇帝怒气也上来了,对着景如蕴一掌下去:“放肆。你竟敢藐视君上。传旨,景氏降为七品承徽,禁足于懿祥宫。”指着远处,“滚,给朕滚。”
景如蕴也知会有如此结果,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磕了一个头,就离开了长乐宫。
景如蕴降位一事,已然盖过贤妃闯殿一事,群臣听闻,纷纷上奏,均言景如蕴大胆进言,不该被罚。
皇帝则说,朕痴迷药散,朕有错,可一个后宫女子也敢如此,卿等怎就不如呢?还有,废太子即使被废,但还是我大齐的子民,何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卿等都做什么去了?
皇帝三问群臣,引的群臣脸红耳赤,纷纷下跪,说自己无能。
皇帝说,朕会下发罪己诏,亲述这些时日朕的过错,也会复景氏的位分,但卿等为朕找回废太子即可。
皇帝说完,也不容群臣回应,就离去了。
而后,皇帝下发罪己诏,也不再服食五石散。景如蕴复才人位分,又经太后言景如蕴为皇帝着想,不惜直言犯上,理应嘉奖,皇帝亦是赞同,随后晋景如蕴为正六品选侍。
到了八月下旬,赵景旭依旧是“下落不明”,皇帝也表现的不再抱有希望,与太后说不论找不找得到,是生还是死,都恢复赵景旭的皇子身份,并且封为亲王。
太后也知赵景旭是凶多吉少,也同意了。
次日,皇帝在早朝宣布这一决定,并说:“朕此举有三理由,一则,废太子终是朕骨肉,血脉亲情割舍不断,二则,国朝规矩,帝王在世,不可封皇子为亲王,朕此封其为亲王,已然不再有继位之可能,三则朕已向太后言过,太后曰可,朕亦为顺太后之心意而如此。”
皇帝已言赵景旭无继位之可能,加之赵景旭身死的可能大于生还,也不再反对,连同封亲王的封号是国号的“齐”也不惊讶。
九月初三,皇帝正式下旨,复赵景旭皇子身份,加封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