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壮男子见两人的架势是要拼命,两手一抚,两股气息便将两人分开。“哎哎哎,打什么打,先帮我找了人再说!都打死了我多晦气!”
此时,殿外的嘈杂声突然消失。漓衣此前一直在应付殿外反叛的人,才抽了身进来,摆在她眼前的正是凤逢山和凤家二叔气鼓鼓地各站一边,若不是凤逢山身上一身伤,两人的神态倒像极了互相斗气的孩童。她再一抬头,正好迎上殿上高壮男子端量自己的目光。
那道目光先是冷漠,突然一滞,高壮男子突然笑了,“凡人娃娃!凡人娃娃!我可找到你了!”
漓衣提着长华,心中一愣,这又是什么人?
高壮男人噌的一声滑过来,两只手抓着漓衣的衣袖,竟然带着一丝撒娇:“你怎么负心把我忘了!”
那男人整整比漓衣高出一个头,又生得健壮,本来是个魁梧的样子,这样的动作显得格外娇羞,令人鸡皮一地。
漓衣一听他的话,眼皮一抽,什么叫我负心把你忘了?她有些不悦,想起自己今天听月朗讲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还被月朗砍了一刀,心下一气,一根指头就戳向那男子的眉心,身子却往后退了几步,把自己的衣袖从那人手中抽出。“你把话说清楚!”
这话撂下,长华的寒光一闪。
她本来以为自己应该是威风的,哪成想那边站着的凤逢山和凤家二叔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谁也没有料到,那刚才还作威作福、目无下尘、唯我独尊的男子又抓上漓衣的袖子,“我我我,我是青赤!”
漓衣眼神有点迷离,显然是没想起来,但倒觉得青赤两字很是熟悉。
“天哪!你真不记得我了!”那男子委屈地差点就要靠在漓衣肩上,好在漓衣闪得快。不过她一闪身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凤贺,叶眉兀地一挑,长华眼见就要飞出,“谁干的!”
青赤眼疾手快地把长华按回鞘中,再一抚手,凤贺便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挣扎着爬起来。漓衣要去扶他,被青赤一把抓住。
“你真不记得我了?”
漓衣无奈地摇摇头。
“神隐山,后山,雪地里,你记得吗?青赤,青赤啊!”那高壮男子显然是真的急了。
漓衣突然眼前一亮,“我是救过一条......”她思忖了一会,“一条有点长的小白蛇。它的名字叫青赤”。
高壮男子好像终于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是我!是我!小白蛇是我!”
“你你你你......你修炼成人了?”漓衣差点惊掉下巴。凤家三人更是差点气倒,都承认自己是小白蛇,还不让人说自己是妖魔!“你真修炼成人了?”
“什么叫修炼成人?我这是化作人身!”青赤骄傲地把长袍一拂,很是得意。“我本乃神兽。一时失意,误入凡间,被你所救。多年以来,我苦苦寻你......”
他依着这些年在人间学到的浮夸陈词,一脸委屈地讲述着自己的境遇。
漓衣摇摇头,目光坚定地道:“可是你咬了我一口!”
青赤正要委屈,漓衣又道:“哦,不对,我当时已经原谅你了。”
恍惚间,六年前的月夜又在眼前。漓衣心头一乱,眼里竟然浮现了一弦双箭的黑袍人。按照月朗所言,那真正做下这一切的,就是这一弦双箭的黑袍人。只是当时,她还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青赤依然在摇着她的胳膊。
“青赤,你长大成人了啊!”漓衣恍恍惚惚,居然嘟囔出这么一句。
青赤脸面一红。
“凤贺是你伤的?”回过神来,这一句倒是温情全无。
“凤伯伯是你伤的?”长出鞘,华寒光乍现。
“不是他。”凤逢山咳了两下,“他来之前,我已经......”已经被月朗废了大半修为。他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完,而是前去扶起了凤贺。
长华仍在鞘外。
青赤很是头疼。六年前,那群人闯进神隐山的时候,他并不是不在,但他,装作不在。一来,当时的他刚刚靠着漓衣的一口血保住性命,没有多少实力。二来,他素来心肠冷硬惯了,一时既不想也不屑插手凡人的事。那夜之后,他从神隐山流落在外,苦苦修了一年,才能化作人形。
这六年晃荡人间,他听了瞧了许多戏本段子,老是觉得自己当年太不侠义,心中一直悔恨。尤其是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得,更是让他懊恼不已。于是,前段时间,他回到西疆,被蛇族奉为首领,下令让人找到这个小姑娘。谁知,凤家人守着西疆,把它们的行动限制得死死的。一招不行,他又把有破梦之力的冉遗捉来,想借梦魇之力找到漓衣。
天不遂他愿,凤家二叔为了对付凤逢山,把冉遗的事情告诉了凤贺。待凤贺杀掉了冉遗和护着冉遗的红蛇群,凤家二叔又告诉了他。青赤虽然知道这招是借刀杀人,但也想借此机会逼迫凤家为自己找人。
但天真的不遂他愿,他来之前,凤逢山就已经被那神殿的人打成重伤,自己不过是捡着便宜耍了个威风。青赤长吸一口气,脸上净是苦恼的神色。
谁知道自己要找人的人偏偏就在凤家。谁知道自己偏偏还把人家的凤伯伯和凤贺弄伤了。
青赤沉默了很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得得得,你也砍我一刀,一刀还一刀。”他把脖子一伸,倒是一副坦然。
“既然是你朋友,我也没什么大碍。”凤贺担忧地看向漓衣。虽然那男子对待漓衣很是不同,但他的狠劲自己刚才也见识了。此刻那人坦言自己是白蛇所化。他掩下不屑,妖兽虽然有本事修得人形,却也只是空有皮囊,难有其心。若是漓衣真的和他冲突起来,必没有好处。
于是他强忍着心中不忿,道:“阿姐,算了吧,我们都没什么事儿。”
漓衣心头正乱,听到凤贺这样说,便想作罢。但对于从前的一条小白蛇修成人形这件事,她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对过去、现在、将来的迷惘,一时间把腰间的伤痛都掩盖过去。谁也没有发现,那少女刚才拔剑的时候腰上横着的口子又裂了一分。
在月朗面前,她侃侃而谈,将那番一生之论道尽,似是通畅。但谁也不知道这一步步走下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结局,甚至连眼下这一步都无法预判。须得将这一生一步步走完,回首时才能有幸清楚明白地知道何时、何地、何事曾经错过。但一生将尽之时,是无力改写之时,也是空余长恨之刻。
今日发生的一切对殿上所有人都是一场劫难。
凤贺明白自己肩头的责任从这一天起,不是无法逃避,而是必须直面。
殿门外,苍凉的天空空阔阔,没有白云缱绻,没有皓鸟高飞。
深秋的天色寂寥,伴随着黄叶和长风,将殿外的剑穗一次次荡高。数百名银甲修士整齐地半跪在门口,他们脸上皆是庄严肃杀的神色。这是凤家真正的精兵,也是真正属于凤贺的银羽卫。
为首的正是凤宫雨,面色凛然,恭敬俯首,郑重道:“属下,恭迎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