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青灰色天空阴阴蒙蒙,轻柔洁白的雪花飘舞着,寒风凛冽,刮得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都缩紧了脖子。地上有薄薄的雪片,经过人们的踩踏,变成了污水,往低处流荡。
一个穿着粉色羽绒服,扎着马尾辫的瘦弱女孩在寒风雪花中走着,她肩上背着沉沉的书包,看上去摇摇欲坠。她的名字叫甄樱涟,市某中学初三毕业班的学生,刚进行完期末考试回家。不知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的缘故,她最近总是流鼻血,头晕晕的,四肢软绵无力,还时常伴着低烧。
回到家,饭菜的香气飘进了她的鼻子,妈妈普丽丽已经做完了晚饭,捧着手机在桌边等着她,爸爸则在小书房里陪着弟弟认汉字。
说到这个弟弟呀,甄樱涟内心有一点小嫉妒,他不是父母亲生的,而是父亲抱回来的弃婴。虽然身世如此,但父母待他比待自己还要好,特别是父亲甄誓淮,以前刮风下雨,他总是会开车来学校接自己回家,可自从有了小弟弟,就算是大雪冰雹,学校门口再也没出现过父亲的身影。父亲还亲自教小弟弟认字,陪他做游戏。这都是甄樱涟没有过的待遇,在她的记忆里,虽然父亲每月给她足够的零花钱,从来不缺吃少穿,却很少花时间陪她,小的时候父亲做生意,母亲帮病人看病,像小弟弟现在的年纪,她都是在全托班里度过的。可小弟弟来了以后,父亲似乎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还记得刚上初一时,有一天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甄樱涟没带伞,借了班主任的手机给爸爸打电话,希望他来接她,可爸爸一直没有接电话。甄樱涟以为爸爸有急事外出没带手机,可是当她像落汤鸡一样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却看到爸爸正在逗婴儿车里的小弟弟玩,露出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笑容。
那一刻,甄樱涟心里五味杂陈,她甚至觉得,她才不是父母亲生的,她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爸——爸——”小弟弟奶声奶气地说,“我——想吃——那个——”他用胖嘟嘟的小手,指着甄樱涟碗里的酥肉。
“好好好!”甄誓淮不经过女儿的同意,直接将女儿碗里的肉夹起来,送到了儿子嘴边。
“爸!”甄樱涟不满地站起来,“那是我的!”
“哎,我知道啊。”甄誓淮满不在乎地说,“弟弟正在长身体呢,应该多吃点儿。”
“可弟弟已经吃了一整盘了,我就夹了这么一块!”甄樱涟声音不觉提高了。
“你吵什么?!女孩子吃那么多肉干嘛?!”甄誓淮也不甘示弱。
“嗨,大家一起吃个饭,不要吵架。”妈妈普丽丽连忙出来打圆场,“樱樱上了初三,学习压力大,脾气不好,也是有的。”
听了这话,甄樱涟心里更不平衡了:“说的好像我错了似的,他长身体,我青春期就不长身体吗?我不需要营养吗?”
“反了你了!”甄誓淮大吼一声,狠狠将饭碗往地下掷去,“砰”的一声,饭碗被砸得四分五裂。
甄樱涟赌气将筷子往桌上一摔,转身进了房间,将门用力关上。捂着脸哭了。
“什么德性!”甄誓淮啐了一口,转而指向桌子,“她不吃算了!我们接着吃!”
“老甄,你也不该发这么大火的。”普丽丽轻轻劝丈夫。
“你还说呢,都是你惯的!老家的事儿已经够我烦了。”甄誓淮将不满发泄到妻子身上。
甄誓淮是个孤儿,是舅父卜浩一手将他带大。舅父还有一儿一女,儿子卜世仁,女儿卜莲花。最近,舅父查出了癌症晚期,将不久于人世,他有一个老房子,不知该怎么分配。女儿常年卧病,需要钱来治病,可按传统观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没有资格分得遗产的,便不考虑。而儿子是家里唯一的亲儿子,所以从小娇生惯养,溺爱有加,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毛病,成日游手好闲,四处游荡,到了四十好几才取上个斜眼媳妇儿,那媳妇儿不争气,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若是把房子给了那儿子,不出一年就能被他赌光,就算不被赌掉,将来给了孙女,孙女一嫁人,还是归了外人。因此十分焦虑,不知如何是好。舅父平日最看重甄誓淮,便把这件事交给他,希望他想个万全之策。而甄誓淮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又不想辜负舅父的器重,因此心烦意乱。
“这怎么能怪我呢?”普丽丽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就算你看我不爽,反正没几天我和女儿就要搬走了。”
因为下个学期就要中考,普丽丽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专心陪女儿应考,便要和儿子丈夫分住一段时间。
甄樱涟躺在房间里,肚子咕咕地叫着,她命令自己赶快睡着,这样就感觉不到饿了。
“哈哈,又胡了!”在乡下的农村里,一间窄小的屋子中有几个人围着麻将桌,嘴里叼着劣质的香烟,满屋子弄得乌烟瘴气。“掏钱!掏钱!赶紧掏钱!”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汉子催促着。
“呦,老王啊,手气不错嘛,今儿赢了小一千了吧!”一个右脸上有一大块黑痣的瘦猴一样的年轻人奉承到。
“诶呀!我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手气也自然好了!”中年汉子哈哈地笑着,“昨儿,俺儿媳妇给俺生了个大胖孙子!待会儿散了,请大家喝酒!”
“好好好!”四周传来一片拍手叫好声。
这时坐在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将眼前的麻将块儿“哗啦”一声推倒:“我不玩了!”说罢,阴沉着脸走出了屋子。
这就是甄誓淮舅父卜浩的儿子卜世仁。
“他怎么啦?”中年汉子问。
瘦猴望望门口,见卜世仁走远了,悄悄的说:“他那娘们儿不争气,生了三个闺女,没有儿子,你今天提到孙子,他自然抬不起头了!”大家“吁”了一声,继续打麻将。
卜世仁越想心里越憋屈,便去村口的便利店赊了一瓶白酒,一边喝一边向家走去。
我们再说说他的媳妇儿胡大芬——原是个好姑娘,可惜年幼时眼睛有些斜视,又没有得到科学的治疗,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了斜眼看人,虽说不怎么影响正常生活吧,但也十分丑陋。因此三十大几了,也没有人上门提亲,后来经村里人介绍嫁给了老光棍卜世仁,谁也不能嫌弃谁,就这么凑活的过着。
一开始啊,卜世仁对她还不错,也像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外出打工养家,可是自从她生了女儿后,卜世仁便觉着她晦气。她连怀了四胎,三个是女儿,第四胎时,卜世仁便觉得没什么希望得儿子,便暴露他好吃懒做的本性,四处闲逛。生产当天,卜世仁不知又到哪儿溜达去了,回来后,胡大芬告诉他是个死婴。卜世仁不免破口大骂一通。自此以后,更不管家里的事儿了。胡大芬被迫拉扯三个女儿,还要干农活,常年劳作,累垮了身体,也无法再生育了。
卜世仁觉得没有儿子,矮了别人半头,同时也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便不再干活,不再挣钱,整天只是吃喝嫖赌,不见踪影。偶尔回家就是伸手向父母和媳妇要钱,稍不顺心,就把媳妇儿和孩子打一顿。胡大芬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农村妇女,大字也不识几个,只好忍着。
他们的三个女儿,大女儿早已成人嫁到了邻村,再无瓜葛;二女儿去城里打工,好几年没有消息,也许是不想再回这个家;三女儿前年淹在沟里死了。
且说卜世仁饿着肚子,喝空了白酒瓶,见媳妇胡大芬喜滋滋地从门外走进来,眉眼皆是笑意,不由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你这个不下好蛋的母鸡!想饿死老子吗!?”接着一脚踹在大芬肚子上,大芬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你怎么回来了?”大芬有些紧张地问。
“我他妈怎么不能回来?!我再不回来,你都要骑在老子头上拉屎了!说!怎么这么晚还不做饭?!”
“我……我刚刚去了小芳家一趟。”大芬忍着疼痛,爬上了灶台。
“那你这么高兴干嘛?!”
“小芳家的闺女考上了省城名牌大学。”
“关你屁事儿?!”
“我……我高兴嘛,我们这也算出了一个大学生了。”大芬说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好像很关心小芳家的女儿。不会是你和哪个野男人生的吧?”卜世仁很不自在,嘲讽道。
小芳是大芬的亲妹妹,夫妻俩都是中学老师,可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有一天,他们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孩儿,很久也没有人来认领,便办了合法的收养手续,对她视如己出,用心栽培,果然不负众望。
“你别空口白牙往我身上泼脏水。”大芬的声音颤抖着,手里的菜一下掉落到地上。
本来也就试探一下,没想到大芬这么心虚,卜世仁心不经提了起来,他一把揪过大芬的头发,“说!那个男人是谁?!”
“没有……”大芬心虚地回答,头上的痛感越来越强烈。
“你不说是吧?!好!我们就到小芳家去闹!让全村人都知道!你这个破鞋!”卜世仁揪着大芬的头发,往墙上撞去,大芬感到头顶一阵剧痛,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伸手一摸,鲜血淋漓。
卜世仁抬脚就要出门。
“世仁!”大芬大痛苦地喊一声,闭上眼睛,泪水冲出了眼眶,“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