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从楼上走下来,她今天穿了一条红蓝格子的旗袍,温婉静美,娴静安然。她脚步从容,每走一步,旗袍的裙摆就自然别过一边,无言地诉说着万种风情。整个楼道似乎都因为樱子亮堂了不少。现在,这道光正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张怀军上下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看你站在门口很久了,上来吧!”樱子轻声唤他。她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像是一个熨斗,把张怀军满是褶皱的心熨得平平整整的,仿佛从来没有揉皱过一般。
他跟着樱子上楼,进房间。他看见里间的桌面上摆着一溜儿东西:是他心心念念过不去的一沓书信,一串风铃,一个八音盒,一本软皮抄。这些东西在无数个暗夜蚕食着他的内心,他无数次想过把这些东西砸个稀巴烂或付之一炬而后快,今天竟然堂而皇之的摆放在他的面前,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些东西,就是这半年来我跟同学写的书信和他送的礼物,现在我交给你处理。”樱子指着这些东西,温声细语的说。
“你,你的东西,你自己,自己处理吧。”张怀军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到樱子这么干脆,这么磊落,这么坦然。
“不,这东西还是交给你,这是我表明自己态度的方式,或者说,是我向你道歉的一种方式。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此以后,我们谁都不许提,不许问,可以吗?”樱子温柔而又坚定的语气,让张怀军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和勇气。
“我们结婚吧?”张怀军忽然说道,马上又觉得不妥,改口道,“我是说我们订婚吧?”
说完,他有些不安的看着樱子,生怕她生气。他记得他第一次拉樱子的手就惹樱子生气了,他不敢造次。
“就按你说的办。”樱子没有说“好”,而是强调“按你说的办”让张怀军欣喜若狂。以前班长老是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张怀军弄不明白,今天他忽然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好事可以变成坏事,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嘛!
樱子把要订婚的消息告诉了自己最好的闺蜜。闺蜜摸摸她的头,问道:“你没发烧吧?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准确的说我觉得我跟他没有共同语言,在一起没有你们两开开心心的样子。”樱子随手翻着一本《大众电影》回答道。
“那你还跟他谈了三年?现在还要订婚?”
“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他喜欢我的感觉。”樱子幽幽的说道。
“喜欢他喜欢你的感觉?你在跟我说绕口令吗?”
“我是认真的。我不喜欢他,但也不讨厌他。但是他喜欢我,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我喜欢他非常喜欢我宠着我护着我的感觉。”
“懂了。你就是自私,喜欢有人爱你。换句换说,比起找一个你爱的人,你更愿意嫁一个爱你的人,对吧?”
樱子会心的笑了。闺蜜就是闺蜜嘛,懂得对方的心思。
“那我得会会他,经过了我的眼你再做最后的决定吧?”闺密笑着说。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我把他介绍给你,你冷眼旁观,给我把把关吧。”
“好啊。下个星期三我轮休,我来杨梅看你吧。你不要事先告诉他,我要来个突然袭击,看他最真实的反应。”
“好好好。谁都没有你精明。我都替你家华子担心,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遇上这么个精明婆。”两个闺蜜打成一团。人世间,除了爱情,其实友情也是很珍贵难得的,后者甚至更难得更纯粹。
周三那天,闺蜜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冶魅惑。张怀军在乡里最好的饭馆请她吃饭,席间闺蜜问什么他答什么,能一个字回答绝不多说两个字。樱子感觉到这两人不对付,吃完饭赶紧对张怀军说你有事就自己忙吧,不用陪我们。张怀军解放了似的结账离开了。
两个好闺蜜在街道上散步,边走边聊。“你们乡的道旁树不错,这么大叶的梧桐树,树干又白又直,真漂亮!”
“我也好喜欢这些树。据说这些树是之前一位公社书记种的,这个书记超级喜欢宋美龄,但自己又是共产党员,所以就仿照蒋介石种法国梧桐表达爱慕。挺浪漫的,是吧?”樱子仰着头,看着巨大的叶子缝隙之间透出的蓝空,想起了一句古文: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真美啊!
“你们经常在这条街上散步吗?”闺蜜扭过头问樱子。
“那是自然。”樱子笑道。
“你们散步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没什么。我说的话他接不上;他聊的内容我又不喜欢……”樱子有些失落。
“你们就这样干走?”闺蜜诧异的问道。
“也不是。这里人少,大家都熟悉,一路上遇见熟人总要闲聊几句。这街道又短……”樱子怅惘的看着远方。
“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樱子,”闺蜜停下脚步,看着她,“你常说我是‘一叶知秋’的人,我们十几年的友谊了,我必须很认真的告诉你,他不适合你,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分手吧!跟他分手!”
“出了没话聊,其他都挺好的。”
“没话聊,这还不够吗?现在求没话聊,结了婚怎么办?”
“结了婚有更多事情忙,那还有时间聊天。”
“樱子,你说这话你自己心里相信吗?没错,他很爱你,我看得出来。今天吃一顿饭,他眼睛就没离开过你,简直要把你装进他的眼珠子里去的感觉。但是,你们相爱吗?我说的是相爱?”
“我已经答应他年后订婚了。”
“可你们毕竟还没有订婚,及时订了婚还可以悔婚,结了婚还可以离婚。但是,樱子,真到了那一步,代价就太大了,为什么不及早抽身?”
“我们谈了三年多了……”
“准确的说是他追了你三年多。”闺蜜没好气的纠正她。
“所以,这样长情的人不多,我遇到了,就不想错过。”
“但是你并不爱他,你们这样不会幸福。”
“我爱不爱不重要,他爱我才重要。至少我不讨厌,这就够了。”樱子争辩道。
“你不后悔?”
“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我非常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想像我姐姐一样嫁个穷书生把日子过得紧巴巴,我不想像你一样找个开拖拉机的没面子,我不想……”
“樱子,”闺蜜生气了,看着她,“莫欺少年穷。穷书生怎么了?有一天可能是新科状元。开拖拉机怎么了,有一天可能是万元户……”
“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男朋友的意思……”
“是你让我来给你把关的,我对你说真心话不是让你来羞辱我的。”闺蜜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好姐姐,你原谅我。”樱子追上去,嬉皮笑脸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