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澜看不过眼,叫过施可久过来划拳,施可久这才松了手,划了几下,思澜却输了,红绮替他代了三四杯,脸色便晕红起来。
思澜低声道:“还是我来喝罢。”红绮含笑答了声没事。
施可久笑道:“不如一人喝一半,也不辜负你的情,也不辜负她的意。”
思源道:“老四不能喝酒,你少灌他,我来跟你划。”
施可久便又和思源划起来,阿宝只代一杯,余下的便都交给娘姨,自己坐在一旁拿了把金丝缠柄的小刀削梨吃,思澜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不留神呛了一口,正咳嗽着,阿宝已将盛着雪梨片的玻璃碗递过来,思澜就着她手吃了,道了声谢。阿宝报以一笑。施可久和思源交换了个眼色,这一下连自才也明白几分。一时酒尽席撤,推起牌九来,思澜不肯玩,只看了一会儿,便靠着旁边一张椅子上盹着。
红绮推了推他道:“这样多难受,我扶你到后面歇歇。”
思澜睁开眼,见思源将牌一推,高叫通吃,便笑道:“我自己过去就行,现在庄家手风正顺,你也跟着押几把玩玩罢。”说着从皮夹中取出几张钞票塞在她手里,便起身自向后面房间去了。
房里有张铜床,床上锦衾绣被,铺陈得十分精致,思澜一挨枕,便觉得香气幽幽,中人欲醉。小睡了片刻,向外一翻身,碰到了旁边的烟盘,便顺手拿起烟筒看了看,忽听有人柔声问:“四少爷要抽烟么?”
原来是阿宝不知不觉来在床前,思澜还未答话,她便伸手点了烟灯,拿起签子拈了烟膏来烧,思澜见她这样,倒不好说不抽,只笑道:“看你的手势好像很熟练啊。”
阿宝脸一红,低笑道:“云枝姐就能打一口好烟,我是不成的。”
一时烧好了烟,将烟筒递给思澜,自己也拿了个高枕靠着,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烟盘,粉香细细,让人意荡神驰,思澜心知不妥,只是人家殷殷切切打好的烟,总不能白放着,于是胡乱抽了几口,便坐起身来。
“怎么抽得这样急,好像有人要抢你的。”
“都说一抽上这东西,什么烦心事都忘了,我怎么不觉得。”
阿宝凝睇笑道:“四少爷有很多烦心事么?”
“多多少少总有一些。”
“我从前认识个阿姐是信佛的,我一向她诉苦,她便说,你烦恼是因为心里面有个‘我’字,如果能把这个‘我’忘了,就不会烦了。我就不明白,我明明就在这里,怎么能说没就没呢,她说所以你不悟,我说我也不要悟,一悟把自己都给弄丢了。”说得思澜也笑起来,阿宝低低叹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之前你笑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的。”
思澜摸了摸眉头微笑道:“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
阿宝盼他一眼笑道:“你还不信,我拿镜子给你瞧瞧。”随取了粉镜在手,递给思澜看,镜子一晃间,却见门口有人影闪过,忙问是谁。
门口那人笑道:“是我。”
阿宝起身笑道:“二阿姐,快请进来。”
红绮扶着门笑道:“我来看看紫玉在没在这里,没有什么事。”说完便转身走了。
阿宝轻轻笑道:“二阿姐怕是要生我气了。”
思澜道:“生什么气?”
“你真不明白么?”
“那还有假不明白的。”
阿宝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却不往下说了,岔开话题道:“我听说,今天晚上义演的太太千金里,有府上的三少奶奶。”
“三哥跟你说的?”
“那又何必听他说。众口相传,都说三少奶奶生得又好,唱得又好,乃是绝顶出色的人才。像我和云枝姐这样的人,想来是比不了。”
思澜心里也颇记挂晓莺,便问:“这么久了,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阿宝微笑道:“刚才三少爷也这么问我来着,我说没有,不过四少爷你问,我不能说谎,前些日子她倒是托人写了封信给我,说是在那边一切都好,还请我去玩。”
思澜点头道:“那就好。我不会告诉三哥的。”
阿宝笑道:“其实告诉他也不打紧,他若是还伤心,今天就不会来了。”
思澜一时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阿宝则低头摆弄那个小镜子。
思澜咳了下笑道:“不知道他们在外面玩得怎么样?”
阿宝睨了他一眼,笑道:“我出去看看。”
阿宝去后,思澜闻着屋子里鸦片的味道,颇有些不舒服,又躺了一会儿,便也走出来,见他们正玩得兴起,就在思源耳边悄悄交代一声,径自先走了。
回家时不过八点多钟,知道这时候众人必在何太太那里,所以不回自己住处,直接到上房来,在走廊里就听见人语喧喧,见如意挑帘出来,便笑问:“都有谁在里面?”
如意笑道:“四少奶奶在。”
思澜笑道:“谁问她了。”说着走进去,只见何太太正和玉茜说话,秀贞和迎春坐在一旁,蕴萍和思泽则围着桌子下棋,不时插上几句话。
何太太见是思澜,便笑道:“你倒回来得早。”
思澜笑道:“我赶着回来贺三嫂的。”
玉茜啐一口道:“自家人,还跟着外人一道起哄。”
思澜笑道:“天地良心,三嫂你不知道,你这一折唱完,有多少人赞不绝口四处打听,连我都跟着出了不少风头呢。”
何太太笑道:“这也不算什么,刚才还有电台来请你三嫂去清唱。不过依我看,不去也罢了。”
玉茜笑道:“母亲说得不错,一开始参加这个义演,就是为了筹赈灾款,否则抛头露面,有什么意思呢,我打算只演过这3天,其余的一概不理。”
何太太笑道:“这就对了。”又向思澜道:“你们兄弟两个也收敛些,神神鬼鬼地胡闹一通,倒把你三嫂戏的好处给掩了。”
思澜笑道:“你老人家别信他们胡说,哪有这种事。”
何太太摇头道:“还不承认,只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思澜笑道:“总是我来得不巧,平白替三哥挨一顿教训。”
何太太笑道:“还委屈了你,回头我也要说你三哥。”
这时思泽道:“四哥,二哥来信了。”
思澜一怔之下,转脸去看迎春,正巧迎春也望过来,两人目光碰个正着,两两避开,思澜定了定神笑道:“在哪里呢,快拿给我看看。”
何太太从抽屉里取信出来,递给思澜,叹道:“信上说有你三姐的消息,你快看看吧。”
思澜一听有蕴蘅的消息,急忙看信,原来思涯有个同学的弟弟在法国读书,隔壁曾住过一对年轻的中国夫妻,听他形容年貌藉贯,颇有几分似谢灿飞和蕴蘅,思涯打算亲自去法国一趟。思澜心想,只是辗转相传,也不知是或不是?便真的是,待思涯赶去的时候,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只听何太太叹道:“他们兄妹两个都在外面,偏偏还不在一处,有什么事也不能互相照应,你二哥倒罢了,你三姐一个年轻女孩子,可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迎春道:“我想二哥定是有了几分把握,才会写信告诉家里的。”
思澜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迎春听不太真,便扭头看他一眼,思澜向迎春一笑,迎春却将头转开了,思澜一时讪讪的,哼了一声。
却听秀贞道:“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见到了,过几天就会收到信了。”
何太太心下略觉宽慰,叹道:“但愿如此。”
玉茜小声向秀贞道:“你看老四两口子耍什么花枪?”
秀贞茫然不觉,只道:“你说什么?”玉茜抿嘴一笑,便不再说。
何太太扶着额头道:“我也乏了,你们都早点回去吧。”众人听了这话,便纷纷散了。
思澜本待绷住面子不与迎春先说话,这时见天晚风寒,她只穿了件哔叽短袄,又忍不住道:“怎么连冷热都不知道,也不披件斗蓬?”
迎春道:“出来得急,一时忘了。”
蕴萍向思澜道:“你昨天有没有注意到刘珍珍的打扮,在旗袍外面套一件银鼠短大衣,倒是真俏皮,我看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学她那么穿。”
思澜笑道:“她这人,一向是时髦赶她的。”转脸向迎春道:“不如你也照着做一件。”
迎春摇头道:“不做。”
思澜斜眼睨着她笑道:“也对,不是什么人穿都能像她那样好看的。”
迎春微笑道:“说的很是。”
思澜本是故意激迎春,但见她这样毫不在意,自己反被噎了一下,当着蕴萍的面,也不便多说什么,少时回到自己房中,方叹道:“我知道你贵人少语,但也不至于每次跟我说话都不超过4个字吧。”
迎春白他一眼道:“胡搅蛮缠。”
思澜笑道:“你看看,又是4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