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南城,相较厉兵木马严阵以待的北城多了许多生活的气息,南来北往的商队多于此停歇,故而这硕大的南城之中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座客栈,也停歇着数以万计的来来往往的商贾。
嘉兴客栈年过半百的老店主正匆匆忙忙的接待一支北归的庞大商队,对于这样年年来往于南北一线的商队来说,往往有着固定而可靠的休憩处,然而他们今日竟然未曾在那些老相识所开的客舍处停歇,不免显得有些怪异。但老店主当然不会去打探这些,多年的经验告诫着他不要为自己好奇心陷入危险,相比打探这些,他显然对与这队商队的主事人攀上交情拓展自己的生意更为感兴趣。
沾着泥垢但不失华丽的车厢上下来的神色轻佻的富贵公子显然没有引起老店主的关注,这等大家族派出来混资历的贵公子在这南来北往的商线上或不常见,但也绝对不少见,希冀这些勉强忍受漫长枯燥且危险行程的纨绔子弟保证商队的正常运行显然是不现实的。
果然,那车上随后又下来了一位年迈但不失精明的老者,老店主上前攀谈,那老者也不失礼貌的回应着,沿途艰苦、往来轶事、地理时事……两位从未谋面的精明商人显然知道通过何种话题拉进彼此关系。
唐余甩开了身后正在安顿的商队与相互客套的两位老者,率先走进客栈。那曾两次见过的病态少年正在其中,他好似刚刚安排好食宿。唐余大步向前,直奔少年。
“我想看看兄台那把剑。”唐余挤在少年身前,语气里是种生于骨子里的轻浮与嚣张。
少年对唐余的唐突显得有些惊讶与警惕,但并未慌乱,客客气气地回道;“很普通的剑而已,不值一看。”
唐余眯着眼,并未回答,反而稍稍退了半步,右手压在剑柄上。
“我想试试兄台那把剑。”
“不可”少年的态度变得坚硬起来。
唐余欺身上前,眯着眼盯着病态少年道;“要是我非要看呢?”
病态少年微屈着身子,眼神变得犀利了几分,未作表示。
下一刻,”截云”已经出现在唐余手中,雪白的剑影在他头上呈现一个圆弧直奔病态少年。
少年横剑于头顶,剑鞘在“截云”的劈砍下变为细小的碎片。
顺势而下的”截云”在触碰到那把破碎长剑的剑身前的那一刹那却又生生止住了去势,唐余借着精湛的技巧,操纵着“截云”将劈砍的招式化为一个不怎么完美的椭圆,最终“截云”竟然又稳稳的插入镶嵌着美玉宝石与法阵的华丽剑鞘内。
唐余捧着“截云”,行了个礼道:“小子唐突,冒犯了阁下,见谅。”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刚刚刷了个花招式,衣着华丽的贵公子行礼的样子还是很有看头的。但病态少年显然并不习惯御封的“洛阳四纨绔”之一的无礼做派,他将无鞘长剑摆在唐余面前,清澈通透的双眼看着唐余道“赔。”
刚刚坚持不懈地要求看剑的唐余此刻却对摆在眼前的长剑视而不见,反而又低下头行了个礼道;“自然,我队伍里有上好工匠,公子大可报上剑的尺寸,我保证明天启程前会有合适的剑鞘给你……”
看着唐余进了隔壁的房间,叶离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并不太理解那华服公子的怪异风气,但想想今后若是能侥幸不死,恐怕会遇到更多这片天下的奇人异事,便也未过分在意,提着破旧长剑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桌两凳、一张掉漆的硬床、几个廉价的花瓶,屋内的陈设颇为简陋,涂着石灰的土墙上是残缺不全的涂鸦,好在屋子打扫的不错,总不至于在角落找到乱七八糟的污物。叶离进屋之后枯坐在长凳上,再未有所动作。
一墙之隔,唐余有些嫌弃地看了下简陋的房间,最后盘坐在床上,膝上横放着“截云”,左手放在剑鞘上,右手搭在膝盖上,撑着脑袋,有些苦恼的盯着灰白的墙壁。
入夜,白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稀疏了许多,南城宽广的街道上多是巡夜的军队,皎洁的月光照在悍卒的黑甲上,兵士手中的各式兵器亦都泛着银光化为白茫茫的一片,同灰暗古老的城池相映照,金戈黑甲,大漠孤城,迸发出苍茫的美感,透出一股残酷而浪漫的味道。
北城有宵禁,南城则显得宽松了许多,但贫匮的娱乐活动与巡夜士兵一轮又一轮的盘问显然有与宵禁令相仿的作用,夜里街上几乎没了什么行人。
叶离站在窗口,稀稀落落的灯火正向他展示着这座古城一成不变的夜晚。被包围在一片静寂之中,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疏离感,不可言的孤独弥漫在他的心头。
他低头看着被虫蛀了许多孔洞的窗沿,茫然出神。
夜晚的影子在此刻浮现,叶离身后,房内梁柱的阴影微微颤动,着黑袍蒙面的瘦弱身影仿佛是从那片阴影之中钻了出来。黑影轻轻地屈伸弯腰,下一刻,已如同离弦之箭径直前扑,目标直指叶离。
强烈的危险预感逼醒了叶离,他未曾犹豫,顺着窗户翻滚了下去。黑影到达时,叶离整个身子已经瞬时翻出了墙壁,然而黑影去势不减,瘦弱的身子撞在宽厚的土墙上,可怖的力量从他身上激发,瘦小的身躯破墙而出,尘土里,黑色的短匕被黑影递出,直奔叶离的心脏。
安静的夜晚,在土墙被撞破的撞击声后,又有金铁之声响起,短匕在离叶离心脏尺余的地方被一把破旧长剑挡住。黑影漠然而冷酷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不可思议,但刹那间,他握有短匕的右手已经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恶狠狠地上击的左拳,叶离向后微仰着身子,右手提长剑向前压,左手成掌对上黑影的拳头。
巨大的气力从黑影左拳传递过来,这显然超乎了叶离的预计,辛亏他已经随着飞扬的尘土落地,叶离脚尖点地发力,顺着黑影的力量轻飘飘地向后越去。黑影同时落地,他双腿发力,再次向前扑去,两人再次在空中用长剑与短匕碰撞,旋即分离。
叶离稳稳地落在地上,但那黑影显然不那么幸运,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后方飞向他的脑袋,黑影有些狼狈的躲闪,他身后,唐余坐在他房间的窗户上,掂量着从墙壁上直接抠下来的砖石,似笑非笑。
四周嘈杂的声音已经响起,显然有许多人被刚刚的动静惊扰。
瘦小的黑影微曲着横过身子,有些警惕地看着窗户上的唐余和同样警惕的叶离,缓步后退。慢慢地黑影的半个身子又藏在了黑暗里,唐叶二人不知为何竟未阻止他的动作,眼看黑影又将隐没于苍茫的夜色。突然,本来慢慢后退的黑影又猛地从黑夜中窜出,躲过唐余扔过的土石,来到叶离身前。
叶离破旧的长剑迎上黑影,但黑影在空中微微调整下身子,将长剑对向左臂,捉匕首的右臂已自下而上直刺心脏。
以伤换命的打法作用显著,纵然叶离已经尽量下压长剑,还是不足以挡住那黑色的短匕,无可奈何,他只得生生地用左掌去挡短匕。短匕直接穿透叶离的手掌,却也被手掌阻隔住。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叶离却丝毫不曾变色,仿佛被穿透的不是他的手掌一般,同时那遍布裂痕的长剑已经架在短匕上,卡住了那纵然穿透手掌却不沾染丝毫鲜血的黑色短匕。
黑影向后退了半步,试图拔出短匕,雪白的剑身已经放在了他的脖子上,在他身后,锦衣的贵公子唐余手持“截云”,似笑非笑。
感受到“截云”冰凉刺骨的触感,黑影身子一顿,片刻后,他果断放弃了卡住的短匕,直直向后撞去。
常人若是看见这黑影亡命之徒的骇人气质或许能被短暂震慑到,但唐余只是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有些惋惜,手中“截云”确实毫不犹豫地劈下。
“截云”被远远弹开,唐余有些吃惊地看了下空荡荡的双手和前方仿佛陷入泥潭动作缓慢的黑影,叶离则有些沉默地盯着房顶。
房顶上,皎洁清晰的月光下,青灰色的片瓦有序地向远方延伸,凸起的飞檐上有看不清面目的瘦高身影,着宽大的白袍,衣袂飘飘。
皎月白衣,翩然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