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郡,龙城。
以关中县为纽带,大唐边疆重地龙城与天下第一关雁门关就此连接。雁门关多驻扎本地边卒,龙城则多为大唐各地来此练兵的精锐士兵的中转地,同时龙城还具有边疆粮草辎重的作用。
当然,对于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商人,龙城亦是各种商品货物的储藏地。相比雁门关,龙城更靠近中原,中原来此的商贾多愿意将预计同草原人交换的丝绸瓷器等货物储藏于此,或等议定后运出或干脆秋日战事过后再做打算。所以相比完完全全的军事重地雁门关,龙城在某种程度上还兼顾有经济重镇的角色。
不论是被南北征调的军队还是来往不绝的商贾都意味着不断交汇分离的人流量,也代表着各式各样的消费及层出不穷的商机,如此这般数千年,这昔日的苦寒之地竟然慢慢演变为浩然天下中难得的繁荣之地,尽管这繁荣是建立在唐国勋贵和草原贵族的贪婪之上。
龙城外,唐余掀开车窗帘,盯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金黄稻田有些感慨,北地边疆向来是不适合种植粮食的,天气残酷偏偏病害还多,南方亩产数百担的种子于此地往往亩产不过百担。大唐朝廷却是铁了心要在这种出粮食,于是便苦了户部与钦天监。户部苦苦培养适合北地种植的种子,钦天监的阵师亦是艰辛地修阵留下龙城周围土地的养分,不至于让其在凌厉的北风之中消磨殆尽。如此坚持数代,龙城周围方才有了足以满足北地战事七成粮草的万亩良田。
车厢另一侧,穿灰褐长袍的富态老人同样盯着窗外,不过他看的却是排在车队前的如长龙般延绵不绝的进城队伍。靠近边关,龙城的进出城监管相比临淄、姑苏乃至于长安、洛阳都要严格些许。
车队前方便是提着长剑的麻衣少年,老人的目光略过漫长的队伍,最终落在少年身上——这是他曾在关中县见过的人,纵然当初并未在意,可他记性极佳,不会认错。
“怎么了?”车厢里的俊俏公子顺着老人的目光看过去。
“半月前他曾在关中县。”
唐余审视着远方的少年,自关中归来的少年有许多,多是在那些山峰上攀登无果的失意人,但前面的少年虽然有些赶路的狼狈,但并不见得如何失落。
“剑宗入世人?却不知道是哪种。”
“总归是太巧了……”老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二十日时间里车队马不停蹄地赶路,路程竞才堪堪与这少年齐平,不由得使人生疑。
“嗯……”唐余散漫的盯着窗外,并未在意。
对自己不利的家伙们还不至于做事如此粗糙。
龙城北门,城门校尉池鱼正一丝不苟地盯着检查进出北门的行人,他年过半百,曾和北燕狼骑厮杀过十数年,落下一身疤痕与隐疾,也取得不少战功,边关虽苦,却也没有人胆敢贪图他人战功,故而池鱼慢慢在艰苦的厮杀中不断得到晋级,待其年老,上方念其忠心,将其放在城门校尉这个肥差上,这对于毫无背景的池鱼已经是莫大恩赐。
近些年军中治理都向雁门关袁家看齐,军规极严,但对于看守城门的士兵小隶所收取的来往过客象征性的好处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若在其为者有所失职恐怕就是极大地麻烦了。
所以,每天池鱼都不厌其烦地在北门守着自己的位置,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提着长剑的病态少年就这样随着臃肿的人流出现在池鱼视线里,少年孱弱的身躯与提剑的姿势在久经沙场的池鱼眼中怎么看都不过是不堪一击,但他就是引起了池鱼的注意,如同一片养着温和梅花鹿的鹿苑中一头饿狼对另一只饿狼的注意一般。
少年随着队伍缓缓前进,步子轻飘飘的,脚力虚弱。
来到门前,看守检查的小卒轻轻的看了少年衣衫与手里朴实长剑一眼。
“进去吧。”唐不禁兵器,只要不是军中制式武器外泄或者是威力极大的攻城弩之类都不会有人关心。
“等等……”池鱼上前,直面少年,如鹰般尖锐的眼神直视少年澄净双目。
片刻,少年眼中浮现出疑惑,不似作假。
后面乱哄哄的队伍已经愈发嘈杂起来,池鱼呵斥了一下,却并没起到作用,大唐民风素来彪悍,何况在这北方苦寒之地。
“把你的剑给我看看。”
少年停顿了一下,把长剑递给了池鱼。
池鱼不作停顿,一下拔出了长剑,“噌”的一声过后,他愣住了。
古朴的剑鞘内装的长剑并未想象中的锋利,反而黑身白刃的长剑剑身布满了细微的裂缝,剑刃上也满是缺口。
这就是个提着把破旧长剑的穷困少年。为难这样一个少年让池鱼觉得有些愧疚,池鱼也是穷苦出身。
身后的队伍里传来对着破旧长剑的嗤笑声,池鱼将长剑合鞘,还给少年,挥了挥手,放其进了城。
长长的队伍又动了起来,唐余收回在北门处的视线,放下车帘,怀中抱着剑靠着车壁坐下。他怀中的剑名为“截云”,取自“剑锋可截云”,天下器兵可排三十二,最突出之处一是锋利,一是剑中灵气活跃通人性。
“跟着他。”唐余轻轻地说。
“那个少年?”
唐余没有回答,瘦长的手指颇有节奏地敲击着“截云”剑身,闭着眼,似假寐。
“截云”的骄傲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成为他的佩剑,前些日子路过雁门关,面对那位挂在城门外的“青霜”它都有些跃跃欲试的味道。
所以就在刚刚,那少年长剑出鞘瞬间,自己手中这天下头等骄傲的兵器微微的转瞬即逝的颤动,到底是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