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瑞克市的巡回法庭并不在布伦瑞克市区,而是坐落在临近的斯特林小镇上,小镇行政上归属布伦瑞克市管辖,布伦瑞克市政府及相关的行政管理机构也同样坐落在斯特林镇。布伦瑞克市和相邻的两个市——彭萨科拉市和塔拉哈西市一起,共同组成佛罗里达州的第24司法区。这个区里有两个巡回法官的席位,均通过六年一次的司法选举产生,两位巡回法官各管一滩,井水不范河水。
克劳迪亚.麦克多弗法官便是这两位巡回法官中的一位,她在斯特林镇的法院办公,管理着布伦瑞克市大大小小的案子,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她颁布了法院的各项规章制度,她的资历和影响力让法院的公务员的对她掐媚吹捧。
坐落在斯特林镇的第一座法院毁于大火,第二座法院毁于飓风,这些大自然对当地司法体制的嘲笑让市政府官员们痛下决心,筹钱建造了不惧火不怕风的混领土建筑作为法院。这座三层建筑笨重丑陋,从里到外散发着浓浓的苏联味道,他设计了稀少狭长的窗户,奇怪的哥德式钢结构屋顶,而屋顶质量不过关,一下雨便稀稀拉拉的漏水。
布伦瑞克市城区坐落彭萨科拉市和塔拉哈西市在之间,临海而建,风景宜人。1970年进行过一次详细的人口普查,布伦瑞克市行政管辖区域全域共有八千一百个白人,一千五百七十个黑人以及四百一十一个拉丁裔的常居民,之后十年间人口数量没有太大变化,由于常驻居民不多,布伦瑞克市政管理懒懒散散,漂亮的海滩也因为缺乏治理而显得杂乱无章。
在新法院落成后不久,美国迎来新一轮的房地产爆发时代,佛罗里达狭长地带的海岸线由于风景宜人,许多美国人乐意在此购置地产作为度假休闲的第二故乡。于是许多地产开发商和投资人蜂拥而至,沿海岸线圈地开发,这儿的房地产价格日益攀升。而布伦瑞克市沿岸的沙滩天然绵延、松软宽阔,被开发商宣传为“翡翠海滩”,宣传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海滩吸引了各地前来观光的游客,有些游客被悠闲的生活和宜人的风景所吸引,便在此购置房产常住下来,随着常驻人口逐年增加,城市的基础设施也需要升级换代。为满足工作要求,市政府批准坐落在斯特林镇的巡回法庭有权利扩建一座附属建筑,1984年,这栋建筑落成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官老爷的偏好,新建筑在原先三层苏联式混凝土建筑的侧后方,是一栋奇怪的后现代风格高楼,圆直高耸。
随着越来越多的房地产项目落成,常住人口持续增长,1996年,法院被授权又加盖了一座仿佛肿瘤一样的建筑,这座建筑被冠名为“新巡回法庭”,几栋建筑进行功能性划分,商业纠纷案件均转移到“新巡回法庭”进行审理,这些不同时期陆陆续续建设的楼宇组成法院建筑群,虽然风格古怪,却也算相得益彰。
克劳迪亚.麦克多弗法官的办公室在三楼,她喜欢在办公室里眺望小镇的美景。她也同其他人一样对这座造型古怪的建筑感到厌恶透顶,梦想有一天将法院整体推到重来。
在一天的伏案工作后,她告诉秘书计划4点钟离开,没有人会过问她去哪儿,去干什么。
她驾驶着顶配版的雷克萨斯驶入高速一路向南,二十分钟后在“财富的钥匙”赌场路口拐下匝道,她深信如果没有她的努力,这个赌场不会建成。而只要她愿意,她也有能力在明天关闭它。
她独自驾车行驶在环道上,偶尔侧过头去瞥一眼赌场的灯红酒绿,接待员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赌客间忙碌着,那些华而不实的霓虹灯广告牌展示着疲惫不堪的乡村歌手和廉价的马戏团表演。她不由的露出笑容,这一切都拜她所赐。当地人获得了工作,赌徒们沉浸于欢乐,携妻将子的旅伴在这享受着奢华的假期,“财富的钥匙”的确是一个值得留恋忘返的地方,她感到非常舒心。
这些日子一直很顺利,十七年的法官生涯奠定了她坚不可摧的地位,德高望重,人心所向。在过去的十一年中,她一直秘密的获得着赌场的红利,钱财已经足够几辈子挥霍了。在全球各地隐匿的资产每个月仍然在增长。她依然必须同一些她不愿意打交道的人打交道,这些细节相关的当事人都缄口不言。十一年持续积累的隐秘财富,没有记录,没有证据,不留一丝痕迹。
两扇巴洛克风格的厚重铁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她的座驾静静的驶入高尔夫园区,那里有一个叫“兔子跑”的高档社区,在这里她通过离岸公司拥有四栋别墅,她住在其中的一栋,其他几栋通过中介租赁出去,她的住所从外观上同其他公寓没什么不同,但门窗都暗下做了加固的处理,按她自己的话说是为了预防飓风的再次袭击。在卧室里设计了一道暗门通往一处密室,可以抵御火灾或在危急时刻躲藏。在地下室里还藏有一些易于携带的财产——现金,黄金,珠宝等等。当然还有其他一些贵重物品:两幅毕加索石版画真迹,有数千年历史的古埃及雕塑,几百年历史的中国皇家瓷器和十九世纪罕见的第一部编辑出版物。卧室的门隐藏在回廊的背后,就算贸然闯入者也很难发现。但是没有人能够进入这座公寓,她只在露台接待访客,她的公寓是她独有的,任何陌生人不得染指。
她打开窗帘看着高尔夫球场,正值八月三伏天,炙热的空气蒸烤的球场像沙漠般滚烫,她将水壶灌满水放在炉灶上点上火,接了两个无关紧要的电话。
她的客人在五点钟准时到访,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每月第一个星期三下午五点,如果她有事外出便重新约定时间,这种情况鲜有发生,他们在这个地方面对面的交流,没有隐藏的电线、窃听器或任何类型的监视的威胁,他们之间每年仅通一、两次电话,将事情变得简单而有效率,安全和一贯,但他们仍然没有抓住机会。
克劳迪亚安静的品尝着香茗,沃伦手持的玻璃杯中盛放着他珍爱的年份伏特加加冰,他随身携带了一个棕色的皮包,现在已经随意的被扔在沙发上,皮包里有二十五摞一百美金面值的钞票,每摞一万美金,每个月他们二人会拿出五十万美金来平分,这一点已经心照不宣。多年前收到第一笔钱的时候她也有些忐忑不安,但自从开始徇私枉法的时候,她也有点释然了,这么丰厚的报酬为什么不拿呢?
有很多细节她也不清楚,这些钱怎么转移出去?它是如何不被记录在案,远离审查和监视的?谁在处理这些账目?谁是赌场里沃伦安插的深喉?他在哪里取这些现金?谁把这些现金交到他手上?他还在行贿谁?这些她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所得的现金赌场如何去平账,从没问过,沃伦也不说。.
她也不了解沃伦所领导的那个黑手党,她也不想深究。她只同沃伦.杜博斯单线联系,偶尔有一位沃伦的助手,名叫汉克的人同她接触。沃伦十七年前发现了她,那时她是小镇上默默无闻的律师,纠缠在前夫的离婚案中焦头烂额,而沃伦正雄心勃勃的筹划那印第安保留区赌场,但是那个正直的老巡回法官让他无法得逞。当老法官黯然隐退之后,其他的障碍在克劳迪亚的手段下势如破竹,他提出资助她的竞选活动,并尽一切可能让她当选。
沃伦已经接近七十岁了,但看上去精力充沛,他拥有的财富足够过上体面富足的退休生活,他离过两次婚,单身的有些年头,在克劳迪亚成为巡回法官之前,他对这个女人略有动心,但克劳迪亚拒绝回应。那时他五十五岁,克劳迪亚也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不来电。她觉得沃伦比较沉闷,他读书不多,除了钓鱼和高尔夫还有建设赌场这些事情以外没什么爱好,让克劳迪亚觉得恐惧。
早些年,当谣言漫天,证据迷茫以及上诉法院提出质疑的期间,她也欢迎小马切是否真的是凶手,在审判之前和期间,她深信他有罪,并希望为刚刚选举她的选民作出正确的裁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越来越多的案件处理,她越来越不怀疑自己判决的合理性。作为终审法官,她已经结束了她的工作,她也不再纠结她的判决是对的还是错的,管他呢,赌场已经开始运营,逝去的生命也不再回来,生活正在变得美好,不是吗?
但是如果小马切不是真正的凶手,那么这件事是谁干的将毫无疑问——沃伦的手下将两颗子弹射入无辜人员的脑袋中,同时也送那那两名监狱告密者暗中上路,虽然克劳迪亚表面上凛然不可侵犯,但面对杜博斯和他的黑手党还是惶惶不安。十年前,他俩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通过那次斗争,克劳迪亚让沃伦确信如果自己有任何意外,沃伦将不可能独善其身。
通过多年的磨合,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妙的信任关系,每一方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小心的不去越界,她通过行动证明了她可以找任何借口让赌场无法顺利经营,而沃伦则暗中搞定绊脚石让赌场能够顺利经营,他们都让对方获利,每个月得到丰厚的回报,他们都惊讶赌场居然能够创造如此巨额的利润回报,在这可以车载斗量的财富面前,任何怀疑都不值一提。
他们舒服的呆在尊贵典雅的房间里,温度舒适,茶香四溢,酒味醇正,看着窗外秀美的高尔夫球场景色,沾沾自喜于他们伟大的工程和惊人的财富。
“诺拉·琼斯的项目怎么样?”她问道。
“正在进行中,”沃伦回答,“分区委员会将于下周召开会议,预计将批准该计划。我们要在两个月内做好准备。”
诺拉·琼斯是整个规划中的最后一期工程项目,包括一个36洞的高尔夫球场,漂亮的湖泊和池塘,高档的公寓楼以及令人望尘莫及的豪宅,这一切都围绕着有一个大广场和圆形剧场精心设计的商业中心坐落,距离漂亮的海滩也仅有一英里的距离。
“反对者大约有四分之一的比例”,他说道:“有不同的声音,这很正常。”
“为什么你不让他们闭嘴?”
“不,不不,这些都是有必要的,我们不能让这些事情看上去很简单,四分之一的比例刚好。”
行贿有的时候并不是必须的。先建设高端的封闭社区,再配套低端购物中心,这一系列房地产计划都可以半真半假的贴上带动当地经济健康有序发展的官方标签,通过承诺给当地带来的税收保障以及就业机会,各级官员都会不假思索的大开绿灯,如果有一些组织对环保问题提出质疑,或者从交通、教育等方面着手提出反对提案,这些反对者就会被带上环保主义或自由主义的帽子,或者在其他方面被进一步的打压。沃伦对这些操作驾轻就熟。
“规划中会有电子商务中心吗?”
“这个可以有,你希望是在别墅形式的还是在写字楼形式的?”
“最好是一栋高高的写字楼。”
“你希望有多高?”
“我希望能够看到大海,可以吗?”
“没问题,我来建一栋十层高的写字楼,就坐落在去往高尔夫园区的半途中,那儿视野很好。”
“我喜欢那样的环境,海景写字楼,电子商务中心不需要是顶层,但视野同样开阔。”
这个随意间迸发出来的想法便轻描淡写的被一个房地产大亨轻易实现了,日后这栋建筑被昵称为康罗伊大厦。在机器轰鸣、尘土遍地的疯狂造城的滨海小镇,规划总是变来变去,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建筑也不会有太多的人关注。它可以有很多用途,可能没有一个用途是合法的。沃伦熟知这些套路,他最喜欢的法官多年来给他提供了多种多样令人印象深刻的投资组合,他的财务报表包含了多项合法的商业投资:一个商场,一个水上乐园,两个餐馆,一些酒店、大厦,还有一些待开发的土地。
“再来一杯?”她问道:“有两件事情我希望谈一下。”
“我自己来。”他站起来走到酒柜前熟悉的取出伏特加,这些烈性酒是为沃伦准备的,克劳迪亚滴酒不沾。沃伦在杯子里加上冰块后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我洗耳恭听。”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事提起来不太容易:“威尔逊.凡高。”
“他怎么了?”杜博斯嘟囔。
“我也只是听到一些他的信息,他在监狱里已经呆了14年,现在健康状况非常糟糕,肺气肿,肝炎,还有一些精神障碍,他在几次殴打和其他袭击中幸存了下来,他脑子现在不太正常。”
“嗯。”
“三年后他将有资格获得假释,现在她的妻子子宫癌晚期,这个家是毁了,有人提出申请希望能够让凡高获得假释,如果我同意的话他就会出狱。”
沃伦垂下眼帘,他的目光移到他的玻璃杯上注视着轻轻晃动的冰块,突然他用手指着克劳迪亚,表情冷峻:“那个混蛋从我这里偷走四万美金,我把他送进监狱就是让他死在里面。你明白吧?”
“是的,我按照最高期限给他定的罪,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旨意。十四年了,够了,现在的凡高已经不是原来的凡高,让他的妻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个人陪伴吧。不要紧张,沃伦。”
“绝无可能,克劳迪亚。我不会宽恕他,他进监狱已经够幸运了,按规矩他应该吃枪子。他绝无可能出狱。”
“好的,好的,按你说的办,我不批准。放松,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在一边,看着杯子里的茶一点点的清凉。叹了口气:“看啊,沃伦,我已经五十六岁了,在这个地方我工作了十七年,我有些累了。这是我第三个任期,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将继续当选,我会在这个位子上干二十四年,够了,菲利斯也计划退休,我们希望环球旅行。我厌倦了斯特灵小镇,而菲利斯也厌倦了。我们没有什么牵挂,只是想移居到别的地方。”
她抬起头直视着沃伦:“你的意见呢?”
“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顺水推舟的事情,这对你很好,克劳迪亚,你拿钱太容易了,从你第一次有了权钱交易之后,你就会爱死这种交易,我也一样。不一样的是,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生的,我的基因暗藏原罪,我宁愿刀头舔血也不愿踏实营生。你,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你本质是纯洁的,但你能够迅速熟练的介入这种交易还是很让我惊讶的。”
“我纯洁?是的,以前是,我心底的善念和道德被那可恶的前夫摧枯拉朽的践踏了,我复仇的怒火已经将我的纯洁燃烧殆尽。”
“嗯,但我还没有找到替代你的合适的人选。”
“你真的还需要一个一直支持你的法官吗?我离开的时候,赌场全都是你的,这是个合法安全的汇聚点。你拥有大量的政治资源,你获得了一大半本地土地的开发权,你可以随意扩张,未来都是你的。至少,从我的角度来说,有没有这个法官职位的支持对你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是累了,而且,说老实话——我总是找不到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我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一段时间。”
“你是说除了钱和性,我们谈不了别的?”
“我们可没谈过性,我们只是谈钱。”
沃伦笑了笑,他向嘴里倒上一大口伏特加,让酒和冰在喉咙和牙齿之间来回荡漾,他暗自为某个想法感到冲动。少了一张要喂的嘴,又多了一张说闲话的口。
“我们要活下去。”他说到。
“当然,你很安全,我没有下定决心,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我的感受。我真的累了,我不停的把人送进监狱,让别人家破人亡,我没法给菲利斯说这些。”
“你应该保护我们之间秘密,我的女王。”
“守口如瓶。”
沃伦站起来:“我想我该走了,下个月见吧。”
“好的。”
他顺手提上个皮包,这个皮包同他带来的皮包一模一样,只是里面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