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鸿基寻着那黑影,一路追了下去。也不知追了多远,转过了好几个山头。到了个半山环内,眼前,忽然闪出了一个硕大的道观来。这道观黄墙碧瓦,山门高大,门上有一个金漆匾额,上书玄都观三个大字。
鸿基立在门口,一看是玄都观,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刚才明明看见,那个黑影是跳了进去。他心里寻思:“玄都观?按说也是我全真道场,南天四叟的杨师伯应该就在此内院修行。可是,这么大的衡山,为什么这个贼寇偏偏要进这里呢?莫不是有什么关系?”鸿基百思不得其解,他本想跳进去找找再说,又一想不行,还是先拜山妥当一些。
现在,四更天左右。道观大门早已紧闭,鸿基先定了定神,四周围观察了一下,先确定了自己的方位。他又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都是些古木丛林,林子里更是漆黑一片。要不是闪烁的星光,照的这屋顶琉璃瓦莹莹发亮,鸿基还真不敢确定那身影定是跳进道观里去了。
他发现此观的正西边,大约二十多里地,隐隐还有火光和枪声。“那应该是三七寨的方向。”他想:“真没想到竟然追了这么远,估计有五十里地吧。估计,一定是贼人疲累急了,慌不择路,才跳到这道观里歇脚的。等歇好了,又不知从哪个位置逃跑,可就麻烦了。对,不能再耽误了。”想到这里,他径直走去砸门。
“咚咚咚,咚咚咚。”鸿基砸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于是,鸿基扯着嗓门喊道:“有人吗?打扰了,有没有人啊?”他一边喊,一边敲。这倒管用了,不一会儿,有个小老道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
“这是谁啊,半夜三更,也不让人睡觉。闹什么呢?”小老道从大门旁,开了个小窗户,探出头来问。赵鸿基急忙以道家之抱拳礼致意,并说:“无量天尊,后学是北京白云观李西月坐下俗家弟子赵洞玄。因追逐贼寇至此,见贼寇越墙而入,怕伤到诸位真人,故此叫门示警。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赵鸿基一躬扫地。小老道听完,很不耐烦的说:“报警?好了,知道了,你回去吧。”说着,就要关这小窗口。赵鸿基先生一愣,心说:“这是什么情况。”一看这小道童还真要关窗就走,鸿基立马伸手按住了小窗,说道:“你这童子,我明明告诉你,我也是全真弟子。不管怎么说你好歹应该请我进去喝杯茶吧。即便不喝茶,也该让我进去休息一下,顺便看看贼寇的踪迹啊,怎么直接就往外哄啊。也太不晓事了。”
“你这人真是多事,你自己不是说就报个信,也没说要进来啊。”那个小老道怼道。鸿基苦笑了一下,说道:“好,怪我,怪我,那请问道长,在下能否进观,小憩一会啊?”小老道笑着说:“哈哈,好说、好说,只不过现在不行——”这个不行的行字拉的格外得长。
“为什么?”
“时辰未到,本观卯时开门,您到时候再来吧。”
“那我现在去哪里呢?”鸿基有些气愤的问。
“随便,这么大的衡山,您自己挑。”小老道说完,就要关窗。
“嘿!”鸿基不由得都气乐了。鸿基突然明白了,这是要买路钱啊,真是小鬼难缠啊。想到这里,他从钱袋里掏出了些散碎银子,大约有一两左右吧,从小窗递给这小老道,说道:“还请仙长通融、通融,这大半夜的劳动您一会,也不容易。这点钱您拿去买包茶叶喝吧。”
小老道接过银子,掂了掂,大约一两多。脸色顿时笑开了花,说道:“这位师兄,真不是我拿大,这半夜三更的一般确实不放外人进来的。你这有没有什么戒牒之类的,我拿去给堂上老倌看看?他若许你进来,我这里立刻给您开门。如何?”
赵鸿基这懊恼的啊,心想:自己还是柳师伯说的,太装模作样了。不如当时直接跳进去得了,搞不好现在贼人都抓住了。如今,搞得进退两难。
鸿基没有办法,只好将怀中的戒牒拿了出来,递给了小老道。小老道伸手接了过来,就朝院内跑去。
鸿基站在门口,虽然是初夏,但是深夜的露水也是比较凉的。这一等也没信,二等还没信。眼看天渐渐都要亮了起来。鸿基心想:“不能再耽搁了,我先上墙看看再说。”想罢,一个纵云梯飞身上墙。他快速的在墙上和屋檐上溜达,四周围踅摸着。他抬眼一看,好大的道观啊。
但见这玄都观,有三排五进的大院套。若说和皇宫比较,自然不如。若要说和一般王府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的。不过除了西北角的一件屋子还亮着灯,其他屋子都是一片漆黑。
赵鸿基眼前一亮,心想难道这贼人就在那里。如果,这贼人果真和玄都观有瓜葛倒如何是好?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心一横,一哈腰,施展轻身法,几个纵越就来到了西北角的那个小院子。
这是个三合院,北房、西房、东房各三间。亮着灯的正是西房,赵鸿基使了个珍珠倒卷帘,两腿挂着阴阳瓦,一下腰,揉身爬在了游廊的横梁上,恰巧这屋窗户是开着的,这个位置正好方便观察屋内的情况。
但见,屋内一个老老道,大约七十岁的模样,光头没有带帽子,那满头的白发抓成了一个牛心发纂,玉簪别顶。紫金色的面皮,细长眉眼,大鼻子,菱角口,腮下五绺花白胡须飘洒前心。身穿八卦仙衣,盘腿坐在一个竹板云床上。
座下跪着一个人,约莫五十多岁。身体微微发胖,大头、大脸、大眼睛,小鼻子、小耳朵、小下巴,再加上虎背熊腰的身形。鸿基心中一喜,道:这不正是那三七寨的大当家孔出孔玉振吗。于是,鸿基在这梁上,侧耳聆听。
“师父,弟子知道错了,还请师父恕罪啊。”孔振玉哭诉着说。那个老道双眉紧锁,闭目不言。等了半天,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孔出说道:“你怎么敢和朝廷作对。”
“师父,这满清鞑子难道不该反吗?想当初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杀了我多少大汉同胞。我是想为我大汉报仇啊。”孔出颇为正义的回答。
“你休要与我攀扯这些,一两百年前的事情了,你扯他干嘛?你说,你打算怎么办,还准备把祸水引到我这里吗?”那老道严厉的问。
孔出笑了笑,说道:“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总是要有所作为啊,不然,我这一身本事,岂不是白学,您也岂不是白交了。”
“你这孽徒,武功乃是修道的方便,怎么能争强好胜,好勇斗狠,更不能杀生害命。我教你的招式你都记着了,我教你的戒律呢?还搞了个阴风帮,这下烟消云散了吧。我没有你这个徒弟,你给我滚。”老老道摇着头说。
看着底下一个劲磕头的孔出,额头都磕出血了,老道也有些心软,过了一会,老道闭目想了想,又问:“你可还有什么办法?”
孔出苦笑了一笑,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老道立刻举手当胸,双手下按,说道:“你这不行啊。是要引火烧身的。”老道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这样吧,你把人质留下,我帮你还了。你速速逃命去吧。从此,隐姓埋名,这样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师父,我能逃去哪里啊。”孔出又问。他接着说:“这大清朝的鞑子们,对咱们全真也是拼了命的破坏,想方设法的断绝我中华的道统。更有甚者,现在教后生们学的东西,都是奴化我中华人心啊,我堂堂七尺男儿,宁可站着死,也不躲着生。师父啊,弟子是真的恨这些满清鞑子啊。才组织兄弟们,暗杀这些鞑子的。您可以打听打听,我们阴风帮杀的哪一个不是恶贯满盈的满人?”
这老道噗嗤一笑,说道:“你也别我和玩这个里格楞。你保的那太平军,那长毛子更不是玩意。到处烧杀抢掠,破坏道光,拆庙毁寺,不认孔孟,不认祖宗。见人就掳走,男的强迫洗礼,女的集中到女营,供那些匪首享乐,不从的就杀死。难道他们那样就维护中华道统了?”
“师父您别生气啊,这太平军固然是学了洋人的教派。您说他魔教也好。确实他也是无父无母,父母子女之间互称兄弟。不过,他好歹打清庭啊,正好让他们龙虎斗。我可以乘机拉我的队伍啊。等双方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我再高举义旗,一举将他们都消灭。到时候您就是国师啦。”孔出振振有词的说道。房梁上的赵鸿基听着,心想:“没想到这孔振玉还是个豪杰。”
“你住嘴吧。”老道还要说什么。外面进来一个中年老道,站在院子外轻轻喊了一声:“师父,弟子洞天有事求见。”
“好的,你进来吧。”老道说。
“门口来了一个自称是北京李西月的弟子,说要来抓贼呢。”说完看了一眼跪着的孔玉振。继续说道:“这是他的戒牒。”
“戒牒都拿来了?”那个老道有些轻蔑的乐着说。他接过去,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李西月啊李西月,真是冤家路窄啊。”说着掂了掂鸿基的戒牒,然后,扔到了一边。
鸿基看在眼里,心下大奇,寻思道:“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不是一个宗的吗?怎么成了冤家路窄?”那个老道看了这个叫洞天的道士,说:“让他等一会吧。”赵鸿基闻言,心下大为不快,心道:“难怪这看门的小童子都那么不懂事,原来这老的也不懂事啊。”
“人家追上门来了,你说怎么办?”老道问孔出。孔出一个头磕到了地上,说道:“全凭师父发落。”
“这个曾纪泽,你不该背过来啊,让他们顺势救了去,不就得了。他父亲曾国藩,可不是等闲人物。我看这曾纪泽,这小子的面相也是福泽绵长,王侯将相的命格。怎么好随便就绑架呢?”老老道皱着眉说。
“那就给他放了?”孔出跪在那里试探性的说道。他没有师父的话也不敢起来。老道也有点不高兴他,所以,故意不说起来,就让他跪着。
“这个时候了,即便是要放,也要讲究个放法了。搞不好我这偌大的玄都观都要跟着你这个孽障遭殃啊。”老道不再说话,闭目思索,看看如何是好。
“这样,洞天,你把那赵洞玄带到我这里来。”老道吩咐道。鸿基一听,也没多想,纵身一跃,站在院子当心,大喊一声道:“不必劳动大架,晚辈自己找到了。晚辈赵洞玄给前辈施礼了。”屋里的人闻言,皆是一惊。本来按照在座的这位老道的本事,房梁上有个人偷听,他是完全可以听出来的。也是被这个孔出气的,也是赵洞玄最近功夫突飞猛进,气息本身就很微弱了。不仔细听,就是内家高手,也很难听得出来。
老道闻言,脸一红,随即又恢复了常色,说道:“贤侄既然来了,就请进吧。”赵鸿基闻言,推门就进去了。对着云床上的老道深施一礼,口称晚辈,不称弟子。
那老道问道:“贤侄是我李师弟的爱徒啊,快快请坐。”这时,从侧面来了一个小老道,搬了个鼓凳过来。让他坐下,赵鸿基却也不客气,径直就坐下了。
他看了一眼正在跪着的孔振玉,问道:“孔大当家的,请问曾二公子现在何处?可否让在下带回,给曾大人复命呢?”
“你也起来回话吧。”老道说到。
“是,师父。”孔振玉站了起来,垂手站到了老道的背后。然后说道:“赵大人,曾二公子,现就在这偏殿休息,等休息好了,愿意去哪里,自然是悉听尊便。”
“那不知现在可休息好了呢?还请带我去一见。”鸿基说道。孔出一乐说道:“呵呵,具体怎么办,还要看我师父如何发落咯。”鸿基看了一眼这老道,问道:“敢问这位前辈高姓大名啊?”老老道一稽首,说道:“贫道是元丹子莫中月。”鸿基听完一愣,心想:“师祖刘海蟾门下有五大弟子:莫中月、韩东月、吕南月、李西月、胡北月是亲师兄弟五人,至于王洞明的师父赵开月什么的,都是师祖的记名弟子。这莫中月算起来可是自己的亲大师伯啊。怎么成了冤家,却没听师父说过。不管怎么样,礼数不能失啊。”
想到这里,赵鸿基一个头磕到了地上,道:“大师伯在上,师侄赵洞玄这里有礼了。”
“起来吧,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大师伯?哈哈,不容易啊。”莫中月笑着说。
“这个自然是知道,师父也常思念您,念叨着想来看您呢?”赵鸿基随口一说。不料莫中月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是欺负我这老人家,耳聋眼花吗?你那个师父,能想我?是想我怎么还不死吧。”
赵鸿基闻言愕然,心想:“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怨,也罢,先把人救了再说。”想到这里,鸿基继续说:“师伯,侄儿是不懂老一辈的事情的,只知道老一辈是老一辈,下一辈是下一辈,这辈分是不能乱的。对师伯的恭敬是不能丢的。”说罢又是一礼。
“哈哈,你瞧我这贤侄,前倨后恭,现在都快成磕头虫了。我知道你要人,放心,人既然到我这里来了,必然是给你的。”莫老道说。赵鸿基闻言,心想欢喜,马上说道:“谢谢师伯成全。”
“不过有几件事,你也要答应我。”莫中月说。
“还请师伯吩咐,只要侄儿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曾公子被掳的这个事情,我问了一下。确实是我这记名弟子孔出的手下干的,他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也很懊恼,所以,就把曾公子扣下,没让太平军把人带走。”莫中月说着,看了孔出一眼,孔出赶忙说:“是的,我从心里是不乐意干这个事情的。”莫中月继续说:“刚才我也问他了。官兵打寨的时候,他也和曾国荃大人说好,准备投诚,没想到太平军的探子也到了,冒冒失失就打了起来,并不是孔出的本意。”
孔出闻言,立刻道:“是的,我当时正和曾大人谈判,曾大人邀请我加入湘军,我正高兴得没来及回答。不知马博爱他们从哪带来的长毛,就对曾大人射了几箭,搞得曾大人怀疑是我出尔反尔,喜怒无常。”
莫中月点着头,接着说道:“曾二公子,我随时都可以给你。不过希望你去和曾国荃大人说明些情况,希望曾大人可以赦免我等的过错。若能让孔出带着他的兄弟们去参加湘军,那是更好。贤侄,可能答应老夫?”莫中月看着赵鸿基,鸿基心想:“这是得了夫人又得兵的好事啊,为什么不呢?”当即就表态说:“师伯,没有问题。这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现在就带二公子走。”
莫中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不信你,二公子现在太累了,需要休息,你先去和曾大人谈好,让他一同来我这里接二公子可好?”赵鸿基思索了一下,这样也好,于是说道:“好的,我这就去三七寨找曾大人。”
此时,曾国荃已经完全占领了三七寨,除了战死和逃跑的贼寇,其余的都缴械投降了。李元度正带着部队,里里外外,把三七寨搜了遍。恨不得挖地三尺,可是,就是没有曾纪泽的影子。这可把曾国荃和李元度给急坏了。
这时,一个营官来报告说:经过清点,贼匪投降一百二十人,死一百五十六人,逃若干人。另,大寨主和三寨主不知去向,其他寨主皆阵亡。并且发现这战死的一百多人,大部分手持的是太平军的武器,估计是太平军假扮的。
曾国荃气的大喊道:“把这些俘虏都给我带到院子里来。”
“谁是头目?都给我站出来。”曾国荃问道。话音刚落,从人群中站出了十来个人,都是小头目。
曾国荃抓起一个的领子,问道:“你们抓来的人质在哪?你们匪首孔出藏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很好,来人啊,拉下去,给我砍了。”曾国荃大喝道。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李元度过来小声说:“老弟,杀降不祥啊。”
“李统领,你没看见吗,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山贼,他们都是太平军,是发匪。不杀能行吗。刀斧手,给我砍了。”话音未落,一个人头落地。
曾国荃看着另一个头目,问道:“说你们的匪首孔出藏在哪里,说了,赏你银子,不说,要你的命。”那个头目却也有几分血性,竟然,昂首怒目曾国荃,一言不发。曾国荃气的说:“刀斧手,给我砍了。”说罢,又一个脑袋滚落。
这时,突然一个人爬在了地下,在曾国荃脚下哭诉道:“曾将军,我等都是小喽啰,大当家去哪里,我们在真不知道啊。还请将军饶命啊,饶命啊。”曾国荃红着眼看着他狞笑道:“饶命?不知道?哼,没有用就该死,拉下去,砍了。”不久,又一颗人头落地。
投降的喽啰,顿时大惊失色,纷纷跪地求饶,哭声震天。曾国荃听这哭声好像是给曾纪泽送葬,心中越听越不高兴,越听越堵得慌。大怒道:“来人呐,将这些贼人,通通给我砍了。”
“是,喳。”
“噼里,啪啦,扑哧,扑哧。”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在了血泊当中。
曾国荃举着剑,也去砍杀了两个。溅的他满脸是血,他拎着带血的剑,仰天长啸,慢慢的变成了嘶嚎。
这时,赵鸿基站在山寨门口,看着仰天长啸、满身是血的曾国荃,看着一地的死尸,赵鸿基顿觉的一阵凉气,从背后涌出。不觉头昏目眩,差点摔倒。曾国荃看到赵鸿基回来了,赶快跑了过来,拉着鸿基的手。这时,鸿基感觉到他浑身在颤抖,鸿基心气一散,强撑着说:“有——曾公子的——消息了。”说完,就昏了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