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六月。
会议室里，马跃主持着《机电九〇毕业25周年同学聚会》的开场室内聚会。
“首先，感谢各位同学这次能抽出时间，不远千里甚至万里，来到我们机电九〇毕业25周年同学聚会的现场。我代表这次主办团体的所有同学对各位的到来表示欢迎。”
“我们班原有29名同学，这次聚会，我们班级到会25名，有3名同学因为特殊情况请假。”
“现在，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我宣布一个消息。这次到会的还有一位特殊嘉宾，她是我们班当年的班花508小姐在美国收养的华裔养女章思楚小姐。她给我们带来一个噩耗：我们的班花508小姐，从1994年开始到美国生活，因为某些原因，终身未嫁。近几年长期单身独居，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于今年5月18日，在美国家中，用手枪结束了自己还算年轻的生命，永远离开了我们。现在，我提议，为我们当年的508小姐默哀3分钟。”
“全体起立。默哀。”
几位女生忍不住地抽泣着。
“哀毕。”
会议室里一片唏嘘声，有人小声地议论着。
“章思楚小姐带过来一件508小姐的遗物，要求转交给我们班当年的507先生，下面，请507先生上台来，在同学们的见证下，进行遗物转交仪式。”
章思楚小姐大约二十多岁，衣袖上按照中国的风俗别着黑色的袖套，带着一个红布包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台中央。
507先生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不断抹着泪，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台中央。
两人默默握手后又拥抱了一下。然后，思楚小姐弯腰低头，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托着红布包裹，伸到507先生面前。
507先生也弯腰低头，双手接过包裹。
两人再次拥抱。
“各位叔叔阿姨，因为我这次回国时间不多，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所以要先离开，不能多陪各位了。待会儿我还有一些话要单独和牛叔叔聊，聊过以后我就不回到这里了。下面我代表妈妈向各位一一告别。”思楚小姐用流利的普通话对大家说。
思楚走下台，和叔叔阿姨们一一握手拥抱，几位阿姨失声痛哭。
“祝叔叔阿姨们身体健康，家庭幸福！再见！”思楚回到台上，对大家鞠了一躬。然后和507先生一前一后离开了会议室。
房间里，思楚和507先生都站着。
“牛叔叔，妈妈生前经常提起您。在妈妈给我的留言中，告诉我有这样一个包裹。妈妈叮嘱我一定要回国找到您，亲手将包裹交到您手中。妈妈在留言中也让我转达她的歉意，说本来不想打扰您平静的生活，但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在这里我代表妈妈向叔叔道歉，对不起，打扰了。”思楚说完，对着507先生鞠了一躬。
507先生流着泪扶起思楚。
“思楚啊，你也节哀。”
“叔叔也请保重！”
“叔叔问你，妈妈走后，骨灰是留在美国，还是带回国内了？”
“我带妈妈回国了，这也是妈妈生前的愿望。”
“能给叔叔讲讲妈妈的事情吗？”
“妈妈到美国后，也多次回过国。但是美国姥姥和姥爷，就是妈妈的姑姑和姑父，他们没有子女，美国姥姥又体弱多病，妈妈必须回美国和他们生活，没有办法长时间留在国内。妈妈曾经给我讲过，她心里装着牛叔叔，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但是因为和叔叔相距太远，不能给叔叔想要的生活，所以到美国后没多久，主动和叔叔断了联系，但是妈妈通过一些渠道一直关心着叔叔。妈妈终身没有结婚，后来，妈妈想要一个中国血统的孩子，就想办法收养了我，取名思楚，以表达她对国内的思念和痛楚。2015年，美国姥爷和姥姥相继过世，我们在美国就没有其他亲人了。这几年，我在洛杉矶读书，妈妈一个人住旧金山家里。今年，妈妈参加了我的硕士毕业典礼，回到家中几天后，就走了。”思楚边哭边说着。
507先生听了，失声痛哭。
“叔叔，您不要太难过。”
“叔叔难过啊，你不知道，你妈妈走的日子，也是当年我们俩分开的日子啊。”507先生伤心地坐到凳子上痛哭起来。
思楚小姐也坐下，陪着507先生哭。
好久，哭声渐渐停下。
“叔叔，我要回武汉了，武汉的姥爷和姥姥这两天也因悲痛过度，身体欠佳，我要回去照顾安慰二老。”
“好吧。好好安慰他们，代我带个好给二老。”
“谢谢叔叔！”
“叔叔心里难受，就不远送你了。你路上小心！”出门后，507先生再次拥抱了思楚。
“这里有我在美国和国内的联系方式，如果需要，叔叔任何时候都可以和我联系。”思楚给了507先生一张卡片。
“叔叔的联系电话也给你。”507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思楚。
“叔叔保重！”思楚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送走章思楚后，507先生回到房间，打开了红布包裹，包裹里有几本笔记本，其中一本用紫色丝带扎着。还有几盒很久以前的卡式录音磁带、一个信封，另有一个小塑料盒，盒子里面放着两个U盘。
507先生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有一缕头发，也用紫色丝带扎着。507先生拿起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默默流着泪。
还有一封手写信，507先生迫不及待地打开。朦朦胧胧中看到了思楚妈妈，不，就是当年的508小姐飘然而来，站在自己面前，如沐春风般地在和自己拉家常：
亲爱的牛牛：
我这样称呼你对吗？还没有忘记我吧？本来不想再打扰你平静的生活，可是我还是没忍住，请原谅我的自私。二十多年了，怎么也放不下你。
本想在电脑里给你写信，想到你好多年没有看到我手写的信了，就改变了主意，见字如面。我的字和当年没有变化吧，只是有好多字想不起来怎么写了，还需要查字典。
我的情况就不多讲了，笔记本里是我记录自己生活和情感的点点滴滴，U盘里也有一些影像，录音和文字。磁带里是我俩过去听过的歌，应该还能放的。丝带扎着的笔记本是我抄录的我俩这么多年来写的《卜算子》体的打油诗，有你的大作，也有我的，我写的有少数寄给你看过，大部分没有寄给你，这次全给你了。
前些年，我知道了你太太也叫蓉蓉，是巧合吗？我就不瞎猜了。
我知道，毕业后，你很努力。状况虽然有起起伏伏，总的情况还不错，是我认识的那个牛郎，我没看错你。
这里不多说了，还有好多话，我拍了录像拷在U盘里，你慢慢看吧。告诉你一下，当你读这封信时，我章蓉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包括身体和灵魂，都交回给你了。请原谅我二十五年前的辜负。
你的一切，我能带走的，我全带了，包括你写给我的信，给我的戒指、项链等物品。
最后，还是用我俩专用的打油诗来结束吧，写得不好，别笑话我。
我在大洋东，君在大洋西。
日日思君不见君，思君泪横颐。
梦回君身侧，梦醒复凄凄。
一缕青丝寄相思，阴阳两相泣。
蓉蓉
绝于美国旧金山
北京时间二零一九年五月十八日
507先生掩面痛哭，伤心良久。
再拿起扎着紫色丝带的笔记本，手指在封面上摩挲着，终于下决心解开了丝带扎成的紫色蝴蝶结。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夹着两张照片，一张是思楚妈妈的近照，照片上的女人留着齐肩短发，大大的眼睛，瓜子脸，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沧桑，还是那样美丽漂亮，只是多了一点中年母性的慈祥。507先生默默地摩挲着照片上女人的脸，嘴唇微微颤抖着。
再拿起另外一张照片，是思楚妈妈和507先生两人大学时代的合影，时隔二十多年，照片有一点泛黄，用塑料封塑纸封着。照片背面，有两行娟秀的小字：
“织女与牛郎，清浅一水隔，
相对两无言，盈盈复脉脉。”
507先生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过了一会儿，慢慢拿起行李包，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已经没有了往日聚会时兴高采烈的气氛，没有了往日的叙旧，更没有了往日的嬉闹和玩笑。同学们一堆一堆的，小声谈论着508小姐的离去，谈论着当年两人的恋情。看到507先生带着悲伤的神情回来，大家的目光跟着他从门口一直到讲台中央。
“各位同学，我想借此机会说几句，就当给我们当年的508小姐开一个简短的追悼会，谢谢大家的理解！”
同学们立刻全部站了起来。
“508小姐永远离开了我们，对她的离去，我借用一下民国才女林徽因悼念徐志摩的说法：死本来也不过是一个新的旅程，我们没有到过，就不用怀疑，死不一定比生痛苦，我们不能断定那一边没有阳光和人情的温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有很多，508小姐选择了最勇敢的方式之一。愿508小姐从此得到解脱。
508小姐是我们班当年的班花，我认为，这不仅是指外貌方面。她的品行人格，她的性情乃至一切，都可以称得上一班之花。尤其她对爱情的理解和执着，那份认真和虔诚，让她成了我们只能望其项背，必须顶礼膜拜的英雄。
508小姐短暂的一生，是充满激情而又光辉的一生。
愿508小姐在天堂得到幸福和爱恋！”
低头默哀了一分钟，507先生又开口说：
“各位同学，来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太突然了。半辈子过去了，以为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不会再有人在我面前提起508和507。但是，现在竟然以这样残忍的方式不得不提起。人生最痛的，莫过于和心爱的人生离和死别，25年前的生离，今天的死别，老天就这么狠心地放到我俩身上了。我现在的心情特别糟糕，这种糟糕应该就像5月18日508小姐扣下扳机前的那一刻。不能在这里坚持下去了，我要先离开大家，不一一和各位告别了。各位后会有期，保重！”
507先生匆匆和几位老同学握手拥抱后，离开了聚会所在的酒店，到高铁站买了回程票。
坐上高铁，历历往事浮现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