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函闻言顿时瞠目结舌立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不知不觉间呆愣许久,慢慢地收拾好心思,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傅……这……道家先辈我都见过大部分,哪怕是钟祖、吕祖乃至陈抟老祖,徒儿都见过他们的法相真身,但是……白素贞这等人物……却也太过玄奇了一些!徒儿一直以为,这只是些戏曲作家杜撰出来的,没成想……”
李宣高看着张玉函略显崩溃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当年游历至杭州,在西湖旁心生感应,一时之间也是大吃一惊,反应也不比张玉函好上多少。
于是伸出略显枯槁的手掌,笑着摸了摸张玉函的脑袋,颇含深意地说道:“有些故事未必是假,但也未必是真!”
“那咱们何时动身?”张玉函却是有些坐不住了,显然有些急切,想见一见这传说中的人物。
“怎么,静极思动了?”李宣高摸了摸胡须,眼睛里藏着些许笑意,心想“若是白前辈能劝解一二,或者感同身受之下,心生不忍,教受些李代桃僵之法,说不定这人劫也就过去了!”
于是也不阻拦,而是装模作样的呵斥道:“看来你求道之心还很漫长啊!空得其法,不得其道,小心落入左道旁门!不过,既是着急去见前辈,我也不过多训斥,只是记得,莫失了礼仪便好!”
张玉函与李宣高生活十年,那还不知道自家师傅的性子,因此也不以为意,而是笑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一只小狐狸,用略显欢快的声音答到:“好嘞!师傅,徒儿肯定循规蹈矩地跟在您身后!”
李宣高也是拿自己的徒弟没什么办法,看着张玉函这欢脱的样子,只能苦笑一声,说道:“真是个小狐狸!还不随为师走!”说着一朵白云自李宣高脚下凭空出现,托着李宣高缓缓升上高天。
“师傅,你等等我!”张玉函见状,也是脚下聚气成云,匆忙向李宣高追去。
就像李宣高说的一样,张玉函得法而未得道!甚至可以称得上法力精深,可驾白云,起遁光,冯虚御风;也可观星辰,望气数,见微知著;更可招天雷,摄霜雪,呼风唤雨。单以此来论,本领还要超出李宣高一两分。
于是,几息便追上了李宣高。二人毕竟不算大神通者,没有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本事。所以,虽是腾云,但路途也颇为漫长。
张玉函飞着飞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飞行速度骤降,吞吞吐吐地向着李宣高问道:“师傅!那个……”
“怎么了?”李宣高也是有些奇怪,但也暗自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拼命维持驾云的速度了!
“那个……咱们不是应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吗?这么着急去拜访个妖精……不太好吧!”张玉函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李宣高听完却是眼前一黑,险些从云端摔下来。连忙稳住云头,一把捂住张玉函的嘴巴,一脸焦急地说道:“小祖宗诶!咱们修道之人虽说斩妖除魔,但是也分什么妖什么魔!岂能妄下杀手?这样岂不是是非不分!更何况,白娘娘岂是妖魔!”说着,鼻尖还沁出了点点汗珠。
正当此时,两人耳边却时传来了一个端庄清丽的声音:“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不过是童言无忌而已,仙人不必如此。”
李宣高嘴角微微抽搐,带着张玉函再次加快速度,盏茶时间便已经来到了西湖边,两人各掐隐身咒,按下云头,缓缓落地。
李宣高快步走到,雷峰塔前,躬身行了一礼,同时口中说道:“后辈末学,拜见人族长公主、玄门星君、太阴主母、佛门清净菩萨——白娘娘!小徒无状,还望娘娘恕罪!”
“无妨!小孩子而已,而且看这样子,怕是也要入人劫。跟我倒是蛮像的。”清丽的声音再次传来,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
声音微微停顿,又接着说道:“你怎么还不飞升?再过些时日,天门便要彻底关闭,天宫地府就此隐去,自此以后,人间当再无成仙者。按照命数,你李宣高,就应为这世上最后一位仙人,天界也当有你一席之地。”
张玉函听着,只觉得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被颠覆了!
从一开始白素贞的各种名头,到后来的再无成仙者,张玉函脑海中嗡嗡作响,只能迷迷糊糊地站在原地,不知所以……
李宣高闻言却苦涩说道:“贫道冥冥之中自有感应,只是……只是,贫道若是一去,小徒又该如何自处呢?自幼修行,却永世无法成仙,赤子之心,却要沉沦人劫。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结局!
那可是人劫啊!哪怕是一身法力在仙界也难寻敌手的您,哪怕有太阴星君亲自临凡来渡,观音菩萨亲自为您护道,不也是被囚禁至今,难以真正得道,得入天门!
贫道若是走了,小徒必定亡于人间,而地府隐去,却是连投胎转生的机会都不再有啊!贫道怎能忍心?怎能忍心!”
说着却是泪流满面,崩溃大哭!
可以说,李宣高已是仙人,只不过是未过天门。而仙人本是冰肌玉骨、无净无垢,任何污垢不得沾染,可此刻李宣高却发须杂乱,看起来脏乱不堪。
白素贞见此,也有些不忍,微微叹气道:“天数如此,徒之奈何?你为何来此,我已经知晓,可是如今我也只能取巧,天门关闭,天宫地府隐去,我也只能借着封印,熬到下次天门大开。
若是早些年来,我还能将这孩子接进来,也算与我做个伴,待到雷峰塔倒,天宫地府便会归来。只当睡了一觉,也没什么。但是此时封印彻底成型,我即使想帮,也是无能为力!”
“那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直接斩断姻缘呢?”李宣高有些急躁的问道。
“呵!你糊涂了吗?因缘之事岂可斩断?就算可以,她就不会有其他人劫了吗?”白素贞用嘲讽的口吻说了一句。
李宣高听完,跌坐在地上,仿佛精气神全部消散,一下子苍老了起来,连一直蕴含精光的双目都暗淡了下来,红润的双颊更是苍白无比。
只是嘴里不断呢喃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如果说平时的李宣高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像是个慈祥的长者,那他现在就像个邋遢疯癫的乞丐。
不一会儿,李宣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挥袖迷晕了张玉函。
等到张玉函再次睁开眼睛,李宣高却是已经不见了。
“前辈,我师傅呢?”张玉函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李宣高的踪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了白素贞一句。
“小家伙儿,你醒了!你师父五年前就应该入天门飞升,可是为了你强压到今天已是极致,如今身体不受控制飞跃天门,已是成仙了道,更是走在了我的前头。”
听着白素贞的话,张玉函不免有些伤心,相伴十年的师傅,再也见不到了,甚至还没有好好告个别。念及此处,张雨涵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白素贞见此又说道:“傻孩子,哭什么,你师傅成仙飞升,本是乐事!你应该开心才对,你师傅还说,让你好好在山上待着修行,等到彻底长生,再下山回家。你可要听你师傅的话啊!”
张玉函抹了抹眼泪,向着雷峰塔行了一礼,说道:“谢过前辈,我知道了,会按照我师傅说的做的。既是如此,我就回山了!”
“去吧!……等等!”白素贞好像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又交代了一遍“唉!~你记好,若是没成长生,万万不可下山!”
张玉函微微点头,又行了一礼,才驾云离去。
张玉函十年来,一直跟着李宣高,如今李宣高不在身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即使她天资再高,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因而,在这种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最后却是没有直接回山,而是缓缓飞向平安县,却是去寻那许久未见的父母。
大半年没回,张府还是那个样子,惟一的变化就是张氏三兄弟都已经成亲,老大张鸿正更是有了孩子,这孩子像极了自己的姑姑,两三岁的年纪,却已经调皮的不行。
张玉函不像以往回家那样,步行入府,而是直接驾云而下,顿时惊起众多丫鬟仆人前来跪拜,就连老三张鸿飞也急忙跑了出来,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只穿了一只,就急忙跑了出来。
只有那个孩子咿呀咿呀的不知说些什么,看的张玉函微微一愣,于是走上前去抱了起来。
“小妹?!”张鸿飞很是惊讶“这也没到年末,你怎么就回来了?我去喊母亲,你等着!母亲一定高兴极了!”说完也不管张玉函作何反应,一瘸一拐的便向自己母亲的居室跑去,最后还嫌不方便,直接踢掉鞋子,两三步便不见了踪影。
而张玉函却因为怀里的孩子,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年,师傅来时,我也是这般不知畏惧,捣蛋调皮吧!想着竟是又落下泪来。
正巧,张夫人刚刚走到庭院里,看见了哭泣的女儿,也不顾仪容,直接跑向前去,将张玉函直接揽在怀里,说道:“好孩子,怎么了?在外面受委屈了?那就回来,什么成仙修道,咱不修了!”
看见自己妹妹从天而降,羡慕异常的张鸿飞,自然知道自己妹妹有大本领,哪可能受委屈!于是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自己的母亲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张鸿飞只能将嘴闭上,咽了一口唾沫,讪讪笑了起来。
而张玉函却只是在母亲怀里,啜泣不言。
时间到了晚上,张老爷和自己两个儿子——张鸿正,张鸿羽,却也是刚从杭州回来,风尘仆仆刚到家,便听闻自己女儿回来的消息,高兴非常。
便让厨子多做些好的,总觉得自己女儿在山野间修道,没什么油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应该好好补补。
家宴开场,推杯换盏吃了一阵。张老爷和自己夫人对视了一眼,试探地问道:“鸿雁啊,这次怎么回来的如此之早,往年不都是年关底下才回来吗?我听你三哥说,你是驾云回来的?你这也成了仙人了?”
“师傅,今日已于杭州西湖湖畔成仙了道,白日飞升!我便想着回来看看二老与各位哥哥嫂嫂,今日过后却是还要回灵空山继续修行。”张玉函有亲人陪在身边,情绪自然也不再那么激动。
“至于成仙,却是还早,而且按照师傅和一位前辈所说,我应是没机会成仙了!”张玉函说道此处,也是有些落寞。
张老爷闻言,却是心驰神往,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一边咂舌,一边说道:“道长果真是神人!”
而后又回过神来,对张玉函说道:“鸿雁,连道长那样的神人都说你成不了仙,不如……别再回灵空山了,毕竟道长已经白日飞升,而我与你母亲这十年时光加在一起,也未曾和你相伴多少时日。我还好些,交游广阔,即使你在家估计也陪不了你,可是你母亲却只能对你日思夜想,如今既然成不了仙,不如留在家里多陪陪你母亲!”
张夫人也是紧握手帕,满含期颐地看着张玉函。
“这……”张玉函有些犹豫。
而张夫人此时却眼含泪水,张家三兄弟与几个嫂子见此,也是纷纷劝起张玉函来。
张玉函思索良久,最终也只能点点头,应了下来。心里却是想着先应付两天,毕竟父母说的也对,确实应该陪陪母亲。等过些时日,再找机会离开,遵从师傅遗愿,回到灵空山,潜心修行。
只可惜,这万丈红尘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若是红尘好渡,也不会让白素贞这等角色困守塔下,让无数豪杰折戟沉沙!
劫有三,天地人。
天劫不足畏,雷散聚阳神。
地劫亦不惧,道念还复真。
人劫最难度,难度有情人!
千秋又万载,何者脱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