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
张玉函瘪着嘴看着李宣高,泪水在眼窝里打转,看起来很是可怜。
李宣高很尴尬地往身边的火堆里扔了点树枝,说道:“徒儿,不是为师不肯带你直接从太平县飞回灵空山。而是为师现在也没这个本事!要是为师自己,自然可以。但是带着你……”
“你骗人!之前都飞起来了,怎么一出城就不行了!”
“之前是为了让你父母家人放心,使的旁门道法,难以长久,若是想腾云驾雾,必须脱去凡胎。你虽天资非凡,但依旧是凡胎,带着你驾云,宛如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李宣高摇头晃脑地解释道。
“哇!~”张玉函听完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小脸,哭了出来。“你说我重!”
“……??”
天见可怜!李宣高一生求道,一双脚行遍名山大川,用双脚之间的距离丈量整个天下。也曾人前显圣,扶危救困;也曾遭人陷害,险死还生;更曾扬善惩恶,仗剑诛邪!
可是,百余年来,却一直不曾养过娃娃,更别说是牙还没长全的女娃娃,顿时头大如斗,一脸苦笑。
李宣高正要张口说些好话,哄好张玉函,却突然听见一声大喝。
“原本见到火光,以为是哪位良人,没想到竟然是拐卖儿童的恶道士!看我饶不饶你!”
却是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三个人,看样貌应是兄弟,为首一人对身旁两人说道:“二弟、四弟,去护着那孩子,看我砍了这老道!”说完拿着刀就冲了上来。
李宣高刚想解释,但是来人明显不想听他多言,手上招式凌厉,招式大开大合,动起手来如浪如潮,连绵不绝!刀光连成一片,不留一丝空隙,李宣高无奈,只能连连后退。
而那人也是越打越心惊,自己功夫虽说不是天下第一,但也少有人及,这等刀法之下,一般人早已应付不来。可是眼前这老道士宛若鸿毛,一刀砍过去,老道士便随风而起,刀势刚收,老道士便又贴了上来!
刀刀不受力,打的辛苦异常。
守在还在张玉函身边的两人,见到此景,那还不知道遇见了高人,随即两人一起上前,架开自己兄长的大刀,把他拉到一旁。
那人也是借此收刀,气喘吁吁地向着云淡风轻的老道士抱拳说道:“前辈见谅,是我们孟浪了!还望前辈宽恕则个!我乃毛文龙、这是我二弟毛仲龙与我四弟毛云龙。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老道李宣高,江湖野流,不值一提。倒是小兄弟,应为一时豪杰!”李宣高郑重向毛文龙回了一礼,又看了看毛仲龙与毛云龙,却是神色更加肃穆。
却也没有更多表示,而是走到张玉函身边,却是不忍再看毛氏兄弟。
毛氏三兄弟也是跟了过来,坐在火堆的另一面,而张玉函却是早已不再哭泣,而是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饶有兴趣地一直盯着刚才大显身手,英武非凡的毛文龙。
李宣高见此心中咯噔一声,嘴里发苦。“玉函的仙道断矣!”
毛文龙看见盯着自己的张玉函,只觉得可爱异常,嘴角不由自主地挂起一丝微笑,对着张玉函做了几个鬼脸。张玉函一下笑了出来,由于之前刚刚哭过,一个鼻涕泡就从鼻子里钻了出来。
张玉函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往李宣高背后一藏,拽起老道士的道袍,就开始擦鼻涕,而后就趴在那里,再也不动弹。
毛文龙看着有趣,便对李宣高问道:“不知这小家伙是?”
“奥,这是我的弟子,正一坤道张玉函。小徒年幼,不知礼数,还望三位不要见怪!”不知为什么,李宣高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年幼”二字,还一直盯着毛文龙。
看的毛文龙一头雾水。只是和两个兄弟一起夸赞张玉函好看聪慧,明明只是客气的说法。但是李宣高的眼神却更加不善。
李宣高平复了一下心态,突然对着毛氏兄弟说道:“长夜漫漫,看各位应是要进太平县,此时已是无论如何进不了城,不若老道替三位看看相,打发打发时间如何?”
“好,好,好!就是麻烦前辈了!”三人齐声说道。
老道士看了毛文龙两眼,说道:“就像我之前所说,小兄弟必定为一时豪杰,此时困顿不过暂时,只要你成亲娶妻,便立刻就能飞黄腾达,更何况看样子,你已二十有四,再不成亲,将你两位弟弟置于何地!”
毛仲龙与毛云龙闻言也是一脸幽怨的盯着兄长,毛家如今虽在杭州,但是祖籍却是山西太平县,无论是山西望族还是杭州世家,说亲的无数,但自己大哥死活就是不成亲,非说什么不曾立业何以为家!
但你不成家我们怎么办?长兄不成亲,做弟弟的也难以成家。只能纳妾,不能娶妻!多少良家女子就这般错过了!
毛文龙被两个弟弟看的有些尴尬,只能瞪他们二人一眼,咳嗦一声。毛仲龙与毛云龙也是颇为惧怕自己大哥,见此只能颇为萧索地转过头来,眼含祈求地看向李宣高,那意思是“道长!前辈!加油!多忽悠两句!快让他成婚吧!我们做兄弟的熬不起了!”
李宣高看的真切,但是却是在心里苦笑一声。“这俩傻小子,老大不成婚对你们来说还真是好事!若是他成了婚,怕是过不了几年,你们全家都要枉送性命!”
毛文龙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一脸惊喜地看着李宣高,站起来郑重躬身行了一礼,嘴上说道:“肉眼凡胎,不识高人!您说的没错,我今年刚好二十有四,但是大丈夫不立功业何以为家……”
毛文龙高谈阔论一舒胸中理想,毛仲龙与毛云龙兄弟二人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心里想着“这次回家无论如何不能再由着大哥了!”
李宣高看着毛文龙嘴角微微抽搐,默默想着“若是老道还年轻,你且看我锤不捶你!!!”
只有原本躲在李宣高身后的张玉函,又探了个脑袋出来,颇有兴趣地看着毛文龙,眼睛眨啊眨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李宣高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觉得头脑发昏,看着毛文龙的眼神更加不善了起来。即使对他以后做的事再敬佩,也想收拾他一顿,于是微闭双眼,默念了一句“无量寿福,望祖师宽恕则个!”
说完,默默凌空画了一张霉运符。“去!”常人眼眸难以看见的符箓便飘到毛文龙头顶,而后便彻底消失不见。只是若是开了天眼,就可见到一股淡淡的黑气盘旋于毛文龙头顶。
好不容易,毛文龙停了下来。他两个兄弟同时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李宣高默默看了看毛文龙头上那股黑气,心里想着:“是不是……我再多加点?!”
“道长?前辈!”却是毛文龙看着愣神的李宣高有些不知所以,于是提醒了两声。
李宣高回过了神来。“什么事?”
“那个,是不是给我兄弟也看个相!”
“不用麻烦前辈了,我们兄弟二人虽说敬神礼佛,但却也敬而远之。”毛仲龙略带歉意的说道。
“正是如此,还请前辈见谅!”毛云龙也随之附和。
李宣高点了点头,也不以为意,毕竟毛家以诗书传家,本就是士族之一,自当笃信“子不语怪力乱神”与“敬而远之”。其实毛文龙也是不信的,要不然也不会固执己见。
但是毛文龙对于诗书传家的毛家也算是个怪胎,不喜四书五经,只喜孙吴兵法。
李宣高看他们也没有兴致,便不再强求。此时张玉函却是已经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睡着了。
老道士看她已经熟睡,不再探头探脑的偷看毛文龙,只觉得老怀大畅,甚至月色也美丽了起来。
毛氏兄弟却是精力旺盛,老道更是无所谓,于是四人自历史聊到军政,从孔子诛杀少正卯聊到吕洞宾传下纯阳法门,再聊到那鸠摩罗什东来传教……
一开始毛氏三兄弟与老道士聊得还有来有往,后来更多时候是李宣高一人侃侃而谈,三人正襟危坐听老道士讲述历史隐秘、军政思想,还有对儒、道、释三家的见解。毛氏兄弟对李宣高的敬佩程度又上升了几层,尤其是毛文龙。李宣高好多军政方面的见解简直是和毛文龙的想法不谋而合。
夜深,毛氏兄弟一一困倦睡去,老道士看了看他们,又凌空画了一道符箓,化作微光散于三兄弟身上。而他自己也没有睡觉的意思,只是原地打坐,吞吐月光。
一夜时光便这么渐渐过去。
第二天,毛氏兄弟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除了浑身酸痛的毛文龙。三兄弟转头望去,只见火堆已然熄灭,而李宣高和张玉函已经不见了踪影。
兄弟三人见此也就继续前往太平县。只是毛文龙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也只以为自己遇见前辈知己,如今分别难免有些失去知音之感。没再多做他想。
李宣高此时,却已经带着张玉函行远了。
张玉函几次撒娇想让李宣高带着自己飞回去,但是在这方面李宣高却很是坚持。
“别说我不能带你,就算可以随意带你驾云,也不可如此!一步一步走过山川湖海,领略四季五行、人生百态,才叫做修行!
而且灵空山既是一座山,也不是一座山。说它是一座山,是因为它有形有质,就在山西境内。而说它不是一座山,却是因为修行之地只在心中!
有形有质的山只是一座山,但是心中的传法之山却难以得见。我将带你,一步一步走遍大江南北,何时得法,便何时回那座有形有质之山,归于自然,去悟那神秘莫测的道!”
李宣高说完,便真的带着张玉函一步一步去领略,一步一步去体会。从山川湖海,到喧闹集市;从茫茫黑夜,到昭昭白昼;从大雪纷飞,到烈日炎炎……
就这样,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寒来暑往,暑往寒来。眨眼之间十年过去了。
1610年,302年前,明,万历三十八年。
正一坤道张玉函也在道门有了相当大的名头。而她也早已在两年前就真正回到了灵空山。
正一坤道张玉函
四岁修道
八岁降心猿、束意马
十岁还金定汞
十二岁练成内丹
十四岁练成外丹,而后又吞服外丹,致使内外相合,龙虎交泰,青春常驻
只差最后一步——斩赤龙,便可得长生。
其他人苦苦追寻一辈子的东西,她却唾手可得,就好像只是在回忆,只是在恢复!
李宣高见此老怀大畅,而他自己压抑十年,也到达了尽头,今年必须飞升……
这一日,依旧清瘦李宣高将张玉函叫来,说道:“玉函,为师今年注定要飞升了!可是你呀,有一场情劫,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我也试过阻拦……可最终却都是无用功!
劫有三,天地人。其中人劫最是难度!为师只是被雷劈而已,而你却不一样,如今只能盼你不要入这情劫,以你如今的修为,日后即使不渡情劫,不飞升,也能得长生,也可做地仙!”
“师傅,您不必担心,求道之路漫漫,若是应劫,只怪我道心不坚!”张玉函常年修道,有着不似常人的成熟,并且因为修炼有成,现如今已经可以做到青春常驻,因此面相一直保持在十七八岁的模样。
李宣高见张玉函如此执拗,且不听劝谏,半是开心,半是担心。开心于张玉函的求道之心的坚定,担心于她不知深浅,若是入了劫,便生死难料!
于是对张玉函说道:“既然如此,你陪我去趟杭州吧!我带你去见一个前辈,你再下定论!”
“好。”张玉函应了一声,但是又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师傅,哪位前辈啊?”
李宣高站起身来,走到崖边,看着不停变换的苍茫云海,叹了口气说道:“白!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