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蝉声剪成一段段的,原本宁静的将军府在一瞬间乱成一团。
主院中,说不出的冷冽严肃。
“音儿失踪了?”戎装加身的男子皱眉道,“倒是长本事了。”
想到此时离开,怕是早有预谋。
士兵顶着日光,分明毒辣的日头已经将他晒得发红,可他实打实感觉到一丝冷意。
“那将军,我们还找小姐吗?”
“为什么不找?”他反问道,想是不假思索,随手取过身边人的地图,指出三个地方,命令道:“别的地方不用管,从这三处追,尽全力把她给我逮回来!”
翅膀长硬了是吧?知道他这个爹要上战场了,她就大着胆子出去找死?
不说别的,单单只是因为是他的女儿,杀她抓她的人便能从城头排到城尾,如今,倒多亏了她少以真面目示人。
樊焰心里窝火,他身边的谋士倒素来知他心思,看似谨慎无比毫无破绽的战神飞衡,但凡碰上这夫人遗女便没了那素来的淡定从容。
整个一暴脾气。
为了把将军带走,他还真是任重道远。
谋士道:“将军寻赤焰峡和灵犀城这边便可,这护城河连通大海,河中生有精怪,凶险非常,令爱……想来不会自寻死路。”
“是啊,飞衡将军,虽说广撒网机会大,但无用功也是徒劳。”
零零散散有人附和,毕竟他们也想让樊焰安心上战场,樊焰手下人虽然多,集中在两个地方到底更容易找到人。
樊焰看着他们,摇摇头,到底是冷静下来,却是冷笑两声,道:“我倒觉得,她最可能走的,便是此路。”
凭那丫头的能耐,常人不敢去的护城河,恐怕才是首选。他所以勾出那两边,不过为求一个万无一失罢了。
现在想来,就算士兵追上也没用,那丫头,也不是谁都能带的回来的。
再过几年,怕是他也抓不回来人了。
谋士怔愣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我竟险些忘了,她到底是将军的女儿。”
樊焰也想明白过来,笑道:“是我想多了,你们抓不住她。走吧,也是时候了。”
“走?将军终于准备不管了?”
樊焰却道:“我何时管过她?”
她要学灵术,他便送她去学,她要跟着在这边疆,他也任她来。如今,让她见见这世界,或许,更好。
到底是没有母亲陪着,该的。
“总有一日,她会站在我这个位置上,”樊焰说,“到时候,只希望她别嫌弃你们这帮老东西才好。”
“如此,我便留下来等着罢,”谋士笑道,“我可没觉得自己老。”
樊焰道:“随你。”
心中那一丝疑惑暂且压下。
说完他便同其他人一同离去,战衣猎猎生风,似将这山河化作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从军者,生不离,死不弃,多少英豪化为白骨。
万千铁马金戈,是否……只余下初初那一往无前的背影?
谋士在府门站定,黑色斗篷仍旧将他笼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而他却是抬起右手,向众人离开的方向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默道:“祝君,武运昌隆,战必胜,胜必回。”
“武运昌隆?”樊焰低声重复,似是多年的默契,脑海中,一个幽蓝色的身影愈发清晰起来,如凌冬淬染的霜雪。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如此战争,永不再有。”
雁门关外两百里,湍急的河流旁生出半人高的芦草,原本只是吐着絮的一片雪白,风一吹,便是白花花的一片浪潮。
芦丛中有一条刚被人拨出的小径,自水边起,绵延数米,最后在中央形成一个大坑。
坑里那醒目的红色如同流动的火焰,仔细看来,才能见得少女的头隐于茂盛的草叶之下,大约是在用它们遮阳。
赤瞳明亮,这少女的姿势着实没那么好看,躺得像一具任人宰割尸体,一张红得似丹砂的口中正念念有词。
若是走进些,便能听得她所说的话大致是“什么鬼避水诀,我淹死了圣殿不要脸的吗”……诸如此类。
好好跑个路,差点给她喂了鱼了,任谁也没这么憋屈。
然,她却忘记了当初学习术法是老师那句语重心长的劝告,“樊聆音,只学攻击和治疗术法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现在她后悔了,可惜只是因为埋怨圣殿的术法一点不好用。至于老师劝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湿了一身衣服,樊聆音此刻有些狼狈,埋怨着埋怨着最后还是想到了自己,悻悻然闭了嘴,扯下红衣上一截飘带把散了的头发又扎回马尾,一翻身站起来。
此时正是盛夏,这一身就算她不处理没一会儿也会干透,她一想,自己还得先到“自由之地”去,没那么多时间浪费,于是很是干脆地往林子里钻。
夏天很热,林子里却不然。
树叶太多,没有阳光投下来还能霸道如初,念及自己得天独厚的方向感,樊聆音寻了棵大树,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在树上刻了几笔,退后几步,啧啧称奇:“不愧是我,好看。”
其实,她不过留下了三根波浪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