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这…………”原本来禀报的侍卫长在门外看着虞姬自刎的一幕,不由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还有多少人愿意战斗?”项羽没有其他的话,半蹲下来,将虞姬扶在自己的臂弯内,脸上却看起来异常地平静。
“大王,麾下还有八百江东子弟兵,愿誓死追随大王。”侍卫长抱拳说道。
项羽仰头,哀叹一口气,半晌,平静地说道,“可怜父老子弟,跟着我打天下,如今却只剩下八百将士。”
“大王莫要自责,我等追随大王,无往不利,绝无二心,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是我等的荣幸。”侍卫长话语间十分地坚定。
夜色伴随着哭声和悲离,但却让人感觉十分寂静,连红色的柱子都安详宁静。项羽慢慢起身,让侍卫长安排人手,将虞姬敛入棺椁。
“取我战甲兵器来。”项羽的神色看不出悲伤还是痛楚,侍卫长将项羽的铠甲取来,又将虞姬的棺椁安置在马车上,苍桑的手背自然地弯曲,搭在腰间的剑柄上,神色有些疑虑,“大王,那霸王枪此前已经被您…………”
“将我的方天画戟取来。”项羽并没有在意。
项羽缓缓走下阁楼,脚步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凝实而沉重,在夜色中更显得寂寥。转过拐口,只见院子空地上,整整齐齐数百人半跪在地上对着自己施礼。
“这……”项羽有些错愕。
“大王,我等在此等候大王号令,是生是死,是战是退,永远跟随大王身后。”侍卫长带头说道。
寂静的夜,项羽只觉得冰凉而寒冷。冷的不是这丝丝凉意的微风,不是那冰白如玉的月,而是四处离叛的人心和死去的至亲。但此时,项羽的心里,仍旧保有一丝的火热,炽热的神色在面前八百将士的意志汇聚中逐渐明朗清晰。
“孤有诸位相助,乃是此生大幸。如今我等被困孤城,四面楚歌。无论汉军是否已经占据江东,孤自当率领诸位回到故里,即便这天下失势,也愿送诸君归还故里。”项羽的声音没有之前的豪迈和狂放,但入了耳,却听起来异常地坚定。“趁夜色,众将士随我突围。”
项羽一声令下,八百将士身披战甲,手执枪刃刀剑,翻身上马。随着“吱呀”一声城门开启,在夜色的掩护下,一队人马疾驰而去。
“报!前线来报,垓下城已破,据城里降卒所言,楚王昨夜已经率军撤离,突围而去。”
“什么?”帐中的韩信眉头微皱,转身施礼,“汉王,某愿率大军,趁敌军未走远,气势衰败之际捉拿项羽归来。”韩信对此前一战仍旧耿耿于怀。
座上的刘邦半眯着眼,微微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如今项羽失势而去,兵力不足千人,韩将军即将坐封齐王,怎能轻动贵身呢?灌婴,本王命你率五千骑兵同各路诸侯追杀项羽,周勃柴武率大军待命。传下去,得项羽尸体者,赏万户侯,赐千金。”言毕,刘邦转头示意有些郁闷得韩信坐下。
“是,末将誓拿项羽首级归来。”灌婴转身,带着铁甲金属交鸣的声音离去。
“大王,灌婴那厮追的太紧了,虽然已经过了淮河,但是我们现在只剩下百来名弟兄了。”侍卫长满脸烟尘,策马在项羽身旁说道。
“灌婴不过五千兵马,但诸侯大军四面八方才是难办。不过既然过了淮河,江东也不远了。”项羽策马,麾下战马奔腾而起。
“大王,前方两条路,我们该往哪边去?”
项羽放眼望去,果然有一条岔路,一时不知道怎么走,眼见前方一老人正在耕地,项羽勒马,昂首问道,“老人家,此去江东该往那条路走啊?”
那老头拄着锄头,带着斗笠,回头满脸的皱纹,看了看项羽一行人,伸手指了指,“往左去。”话音未落,项羽麾下已经放开缰绳,狂奔而去,剩下一片风尘。
老头望着项羽远去的影子没入林间,转头对着又一波到来的军士施礼,“灌将军,我已经让楚军往左去了,将军紧随其后便能赶上。”
“多谢老人家。”灌婴施礼,对着身后侍卫扬手招呼,随后整袋的金子便朝着老农扔去。
“糟糕,大王,那老农有问题,给我们指的路不对。”侍卫大呼,项羽转头张望,四面都是水,一时间不知道朝什么方向去,而身后追杀声已经响彻四周。
“不要逗留,就朝那边去,就算走错了,便和汉军决死一战便是。”项羽当机立断,率军纵马驰骋而去。
诸侯的部曲并不快,灌婴作为先头部队紧咬着楚军不放,项羽也明白不能回头厮杀,即便凭着勇力在这丛林河泽之间能够挫败灌婴的部曲,但眼下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呼,这里是?”侍卫在身侧问道,脸上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盔甲上淋淋的血渍都已经干透,有自己的,有汉军的,还有战友的。
“这里该是东城。”项羽回头,看着身后只剩下二十八骑,静静地说道,“身后汉军依旧穷追不舍,但诸侯大军现在应该没那么快能来。兄弟们,我们上山。”手指处,将士们纵马随着项羽而去。
山并不高,坡也不是很陡,阳光洒在脸上,在这冰冷杀戮的日子里显得少有的暖意。项羽回望周围的弟兄,人数一天比一天少,身上的血迹一天比一天多。而山下,陆续已经被汉军包围,嘈杂的喊叫声,无数旗帜在四周招摇,仿佛这天下已经将二十几人孤立,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但此时的项羽却没有了此前的颓然之色,仰望苍穹,放声大笑。
“项羽,死到临头了,还故作张狂,是在掩饰你心中的惶恐么?快快下山来受死。”灌婴披着绿袍,长枪直指项羽,雄厚的内力将声音传荡到山顶。
“哈哈哈哈。”项羽听得,雄浑的内力激荡出更加狂猛的声音直接覆盖了整片大地,回头对着身后的子弟兵道,“诸位,现分四队,分头下山,我们东面汇合。且看我破阵斩将,为诸君展我楚军雄风。”项羽话音落下,二十八人从四面分头纵马而下。
项羽坐下乌骓浑身泛着墨色的气息,在奔腾中带起无尽的劲风。方天画戟横展在背上,墨色气息撑起的金色光辉在阳光下格外绚丽。项羽的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林子里不时冒出的汉军和冷箭。
“灌婴,做什么缩头乌龟,想要拿我首级,就出来和我厮杀,凭你麾下的喽啰想伤我分毫?做梦。”项羽的声音很平常,但却贯穿了汉军全阵,一点不落进到灌婴的耳朵里。
灌婴咬了咬牙,手里的长枪微微抖动,大吼道,“都给我盯紧了,别让项羽跑了。”
马蹄带起的风尘在山林间滚滚而起,随着离汉军的阵营越来越近,云气的压制也越来越明显,原本肆无忌惮外放的内息,此刻也被逐渐压缩。但项羽丝毫没有在意这些,莫说是还没冲入汉军的阵中,就算是韩信大军的阵中央,霸王枪不是仍旧入无人之境?
但见前方林子里转出一批人马,为首一人横过大刀,身后旗帜鲜亮,显然是为裨将。项羽见得,高吼道,“诸君,且看孤为尔等斩将。”随着话音落下,乌骓嘶鸣,项羽的身后骑士如幻影般掠过,头也不回,那裨将已是身首异处。
忽地前头又转出一支人马,为首大将声雄力壮,高吼一声就要来厮杀,浑身淡绿色的内息开始外放,“项羽休走,督尉杨喜来拿你狗命。”项羽见的,大吼一声,怒目而视。那声若巨雷斗震恐,神威金刚泛光华,尚未交手,便见那杨喜被项羽的气势直接吓退。
“诸君随我来。”项羽挥舞画戟,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汉军莫敢阻拦。项羽丝毫不停留,连斩数十道,切开云气压制,驱散汉军包围,破阵而出。又在山脚下绕回汉军包围圈内接应另一支小队,灌婴率军紧追,急忙调令骑兵从外侧逐渐包围。
不过片刻,四队人马便在东面山脚下回合,项羽回头望去,无一人折损,仰天笑道,“诸君,何如?”
“大王威武,势不可挡。”众人齐声道。
项羽笑毕,冷哼一声,“今我数踏汉军阵中,只为告诉这天下,我项羽虽失势,非战之罪,乃是天要亡我。”望着已经形成合围之势的汉军,厚重的云气开始压下,包围圈不断缩小的过程中,众人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内息被压入体内,能够释放的内气急剧下滑。但是这些楚军精锐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何况只有不到五千的骑兵,压制力根本就不算什么。项羽完全无视汉军的合围,转头对着麾下继续说道,“诸君随我来。”
“别让他们跑了。”灌婴纵马从西北面飞驰而来,下令大军围剿楚军。然而不过几个呼吸,刚刚形成的包围圈就已经被冲破豁口,一众人马随着领头的金光,飞驰而去。
“可恶。”灌婴心下恼火,大吼道,“都记住汉王给你们的承诺,得项羽人头者,赏千金,封万户侯!还不快去追!”话音落下,众将士一拥而去。
“大王,前面就是乌江,过了乌江,我们就回到江东了!”侍卫长看着越来越近的江畔,心下有些兴奋又莫名地感慨。
“吁……”项羽勒住了缰绳,在江畔停下,神色里却没有那种豁然开朗的兴奋。
“项王!”江畔一中年男抱拳施礼。
“哦?敢问先生为何人,怎知我项羽?”项羽见此人穿着不同于贫苦人家,翻身下马。
“吾乃此处亭长,项王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早知项王欲回江东,特在此等候,某已为项王备好船只,只有一艘,待项王过江,汉军便不及也。”亭长命人将船摇来。
“哦,如此甚好。”项羽听得亭长如是说,心头甚是感激,回头道,“将棺椁先装上船,诸君随后跟上,这船只可容诸位。”项羽朝着将士们挥手道。
待到棺椁在船上安顿好,侍卫长来请项羽上船,岂料项羽摇了摇头,望着江水缓缓而流,只觉得往昔逝去,匆匆不能回,心头有些冰凉与无奈。片刻,转头对亭长道,“先生好意,项羽心领,多谢将军能让我诸位江东子弟回到故里,令虞姬安息故土。只是我项羽当年带着众多弟兄,意图争天下,如今却战败而归,只带回了这些弟兄,羽之罪啊。”
“项王这是何意?”亭长惊叹,“项王回到江东,尚有众父老力挺项王,东山再起,天下归数,尚未可知。”
项羽望着已经有些泛橘的太阳,摇了摇头,“我已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转头对亭长道,“此马名为乌骓,能日行千里,不忍随我战死沙场,愿赠予先生,善待之。”
亭长沉吟片刻,心道无法说服项羽,也只好应下。岂料项羽转头,身后士卒都已下船,立于项羽身后。
“诸君……此是为何?”项羽有些懵。
“吾等愿誓死追随大王,若大王不愿渡江,吾等愿随大王战死沙场。”众人异口同声。
项羽望着诸位,心下莫名感叹,而林子那一头马蹄声叫嚷声已起。项羽半晌抿了抿嘴,微微仰头,“好,既然诸君愿相随,项羽岂敢不从。”转头对着亭长道,“恐烦请先生安顿好棺椁后事,事态紧急,望先生即刻启程,恕羽冒昧。”
“岂敢不从。”亭长对着项羽一礼,转身便上船往对岸摇去。项羽望着船只离岸,心下稍稍宽慰。回身望着仅剩的二十六名江东子弟兵,听得越来越响的马蹄声,深吸一口气道,“诸君誓死相随,羽感激涕零。如今步战,自当奋勇向前,让天下人知晓,我江东豪杰无所畏惧!”项羽的声音洪亮,气势蓬勃,麾下的士卒斗志节节攀升。望着转角扬起的尘土,第一支汉军小队转过弯,正朝着项羽等人杀来。项羽提起画戟,大吼道,“众将士,杀!”
话音落下,项羽的身上浑身金光,就连快要落下的夕阳都被这金光染亮。手上的画戟泛着黑紫色的气息,凝聚着项羽浑身的力量,引而不发。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转瞬即到的骑兵带着猛烈的气势直冲楚军,厮杀一触即发。而项羽那已是本能的动作简约而凌厉,狂猛的气势带着巨浪滔天的内气刹那间绽放。
“轰。”巨大的能量撞击迸发而开,倒卷的云气随着项羽的巨力直接令为首大将倒飞出去。未及停顿,项羽斜刺一招,贯穿人马,又转身横扫,直接将一将腰斩,伴随着怒吼声,炸裂的内气在此刻尽数爆发,嗔目怒视之下,瞬息间,项羽已经手杀数百人,近千的汉军负伤不敢前,零零散散散落在四周。项羽意气风发,虽身披数创,但丝毫不影响那狂猛的气势和无人敢近的威严。手上的画戟气势雄浑,即便是远远望见,也让人心下惊惧。
“哈哈哈。”蓦地猛然正色道,“尔等以为人多就能杀我?简直做梦。”话音落下,便见项羽浑身的创口在以可见的速度恢复,不过片刻,便几乎完好无损,金色的光辉显得更加艳丽。众汉军见着,无不退后三分,两股战战,便要遁走。
忽地项羽双眼神伤,无光无亮,原是四周已了无一人在身旁,跟随身旁最后的二十六名江东子弟,都已经倒在自己的脚旁。“天要亡我,是天要亡我项羽啊。众叛亲离,手足战死,我项羽虽有逆天之力,就算将尔等都杀的干净,又有何用?”项羽的神色怅然,随着一抹红晕残存,凉飕飕的风拂过,唇角些许抽搐。
“吕马童?”项羽眼睛张大,盯着前方远处一人,那人听得项羽声音,迈步向前施礼,“项王还记得某,实乃荣幸。”
“哈哈哈,吕马童,你我自小相识相伴,怎会认不出。”项羽放声大笑,忽地低声道,“今汉军无可奈我,然吾无颜回见江东父老。听闻刘三小儿悬赏孤项上人头,得孤尸首者,封万户侯。你我发小一场,今你为刘三帐下督尉,吾便抬你一手。”
“项王!”吕马童刚要说什么,只见项羽张手示意,自顾自念叨,“只是待我死去,这画戟便会绽放恶灵,方圆数里地为煞气掩盖,难有生灵。可要将之丢于北面无人之地,莫令伤及无辜。待你持我尸身面见刘三,告诉他,我项羽纵横无敌,非不能杀他,纵千万大军,能奈我何?心死而已。可惜孤这万人敌的本事,不知能否传与后世。”项羽说着,眼神盯着半空,意识朦胧的吕布心里有些发毛,似乎项羽能够看到自己,正是对自己说话。
昂首,拔剑,在喉间划过,在夕阳被山峰完全没过的瞬间,金色的光辉消失,墨色的气息散去,那雄壮的八尺大汉,轰然倒下。汉军在片刻的寂寥后,轰然上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