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醺,风中夹杂着些许凉意袭来。街市上高楼商户错落有至,花楼高挂红灯,楼内热闹非常,女子软糯或清甜的低笑声混着丝竹声在耳边响过。
二楼雅阁内,一女子身后跪坐着三个侍女。
女子肤白貌美,凤眼浓眉,朱红玉唇。耳垂坠着一对珍珠泪耳坠,一支海棠玉簪别在乌黑秀发间,身穿茶白长裙,袖口裙摆皆绣着精致的夏荷,内衬霜色云锦裹胸,锦布上绣了几只银纹蝴蝶,裙摆有两三层淡薄如蝉翼的云雾纱,细腰系了一条绢罗腰带,看似不惊艳的长相,气质却隐隐透着些许出尘脱俗的意味儿。
她纤细玉手握着紫晶杯盏,另一手支着脑袋斜躺在靠枕上,清秀柔媚。
楼下台上戏子唱着曲儿,隔壁雅阁话语声掩过了曲调,让人不得不去注意几人之间的谈话声
“祁少你可知朝上已有一大半朝臣未上朝?”
这人口中的祁少答道:“我听我爹说是当朝朝臣不满三皇子继位才拒上朝的。”
另一人嘲讽的笑了一声:“呵!”
说:“三皇子宋南不过是个废物,这皇位怎么从二殿下到他手里的,这天下谁人不知!”
“嘘!安兄,小心隔墙有耳。”
安兄:“怕什么,这皇位迟早都会是二殿下的,只是让这个废物坐坐而已。”
安平秋喝了口酒后,面上已有了些醉意,他道:“再说了,那太钦在这废物登基半月从未上过早朝,这不就是明摆着的,这御景谁服他啊?”
祁少:“安兄说的有些道理,先帝西去,那太钦想必也失了权。”
“主子!”青雁俯身在侧,小声试问。
女子放下杯盏,抬手示意青雁退下,她嘴角上扬,眼底的笑意让人摸不清她心底所想。
御景国,是五洲位居第二的繁华大国,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先帝以民为主治政,在这个仙妖凡人混居的时代,先帝广发榜诏,凡是有才有武者,过官试,德品皆优,不分异类,可在朝为官。
先帝的祭礼她也去了,匆匆去过仪祭后便回了府,她虽是先帝亲封唯一女官,不过是每年祭祀时呼点风唤点雨而已,先帝允了她不上朝不行礼的特权,为相等,她也答应了先帝的一个条件,除了扶佐厉代御景国主这个原有条件,还另加了一条。
她半月未出门,原因就是青韵口中的三皇子,即是先帝亡故后继位的新帝。
宋南!
垂下眼抿了口清酒,酒香蔓延在唇齿之间。
这个皇子之前并不起眼,甚至没有什么可上得了台面的文武,母妃也尚且只是个小小的妃嫔。
不经意间,台上戏曲已唱完,小廝上台摆了一架古琴,古琴琴身玲珑剔透,雕刻着云纹鸟兽,像是玉器,又比玉还透亮,周身泛着淡淡的紫色光晕。
台上走出一白衣少女,坐于琴前,芊芊玉指在琴弦上轻慢的弹奏着,随着手指拨动,琴声细腻悠扬,缓缓入耳。
台下原本喧闹的笑谈声一瞬静下,二楼雅间的宾客屏息专心听曲,尤是怕开口扰乱了这琴音。
这古琴定不是什么凡物。
“拿琴。”
言语轻声,蚀骨动听,不娇媚,带着有几分霸气。
付九缨一笑,心中闪过一小心思。
身后丫鬟取出一紫檀琵琶,头部玉制,上装五弦,颈腹为檀木。
付九缨起身接过,竖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五指拨弦。
台上少女手下一顿,弹错了个音,迅速被她弹奏的琵琶声掩去。
此曲名为《伏魔曲》,开曲平调悦耳,后曲犹如万马奔腾,壮烈激昂。是后人为纪念千年前神魔一战,战神伏魔而归的曲子。
付九缨幼时听过一次这曲儿,甚是喜欢,特意请了五洲琴技卓越的琴师传授,在此听到此曲已是意外,便想与她合奏一曲。
琵琶声响起,清脆如铃声悦耳,低沉似夏夜闷雷。
不少人抬头寻那琵琶声,视线落在台对面的二楼雅阁里,珠帘后,美人低眸拨弦,琵琶声与台上古琴琴声弦乐相融,毫不突兀。
“曲终似珠落玉盘,忘勿醉欢美人怀。”
场内无一不拍手叫绝,一一称赞。
雅阁内不少贵公子都想一睹佳人,连连派出家仆欲寻佳人作伴。
付九缨披上胭脂色外罩,出了雅阁。
“不知小姐是如何称谓?”
身后匆匆行来一人,停在身后,此人身穿荔肉白锦绣长袍,一幅温和样儿,也因是官二代,长相儒雅随和,气色甚好,一看便知是金银玉珠里长大的。
祁子悟有些醉了,面色微熏,眼色迷离。虽有侍女遮挡,他也瞧见了那女子的一些侧脸,出乎意料的,是很平凡的长相。
却又有一种让人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威慑力,他心想道,他猜测会如此琴技的,也只有官僚家千金才会习得,故才开口问“小姐”,现下一看,是很普通的女子,不禁有些失望。
“青归!”
付九缨厌恶聒噪,给青归使了个眼色便抬脚下了楼。
不少家仆听命主子到此寻人,见着这一幕,欲追上去,却被两个丫鬟模样的人拦住。
“放肆!主子岂是尔等阿猫阿狗可亵渎的,还不退下。”
青韵说完,故而亮了下腰间血红日月纹玉佩。
“这是……”
家仆虽是下人,却也对这玉佩知晓一二,平日在街上碰见戴此玉佩之人,可都是绕着道走,就算是再愚顿,心中却已知这人是何等身份。家仆掂量一番,机智的退下,回去复命。
祁子悟见那玉佩,这御景,只有太钦府的佩令是天地日月纹,不由得诧异,再好奇,也得顾着家门不是?眼含不甘转身进了雅阁。
祁子悟进屋,刚好撞见起身的安平秋。
只见祁子悟额间薄汗,面色有一丝不易查觉的慌张。
“是何许人胆敢辱骂太守家公子阿猫阿狗?”安平秋面上作出不悦的神色。
祁子悟乃是当朝太守五公子,头上四个姐姐,在府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儿时学课是与皇子皇女同堂。虽被宠爱,性子却生得极好,在家中对下人宽容大度,在外与友人也相交融洽。
安平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祁子悟以后可是承袭爵位的。
“安兄恐自身难保,子悟也实在是该骂。”祁子悟拿起外衣,面容担忧,脚步急切的离去。
安平秋追出阁间,想知这话深意?祁子悟身影却已消失在廊上。
青雁撑伞,扶住主子上马车。
“贵人,请留步,可否解脂儿心中一惑?”
付九缨回头,白衣女站在门内,右手扶着门框,像猫儿一样的圆脸,大眼睛小嘴,因走得急,两颊泛着微微的红晕,让人心生怜爱,禁不住多看两眼。
“天色已晚,姑娘还是回去歇息为好。”青雁说完扶主子上车。
燕脂望着雨里驶去的马车,眼里充满泪水,抿紧嘴唇,扶着门框也险些站不稳。
此曲是她意中人所授,改了几处的调子,她弹的与别人自是不同,贵人所弹的,与她却是相同的,外行人听不出,她却是分得出的。
青雁给自家主子添了些温酒:“主子今日未醒时,白夜便已送来口信,明日新帝会唤你入宫。”
主子一醒便拉着三人到花楼听曲儿了,青雁不敢扰了主子的雅兴,这才提起。
“嗯。”付九缨喝了口温酒,惬意的靠在羊毛毯子上。
不一会马车停下,付九缨下车,说:“青雁,我乏了,今儿你们几个玩开心了,都去歇了吧。”雨下小了,女子一副清闲样走进府邸。
女子回到卧房后,没顾上已湿的外衣,走到梳妆台前,手伸向台上的铜镜,玉手穿过镜面,拿出了小臂长度的黄色丝绸。这皇旨有两份,她与先帝各执一份,她应允先帝,谁继位,她都不能插手,只管御景国泰民安。
青雁敲门!
“进!”
青雁推门而入后转身合上房门,走过屏风,见主子已经在穿戴了,她退到一旁站立。
“今夜会晚些回来,我走后,跟白夜说一声,明日宫里的人出宫门前,他到府里来,我有事要交待他。”
“主子明日要去?”青雁开口问道。
“嗯,被动对我不利。”
“小姐!”
青雁想起主子从丧礼回来后,又出门了几天,回来后主子整日闭门不出,并未吩咐要事。
女子穿好玄色夜行衣,戴上银制面具,面具并未遮住全脸,露出鼻子以下。面具上刻了兽面,一双清澈的凤眼巧合似的落在兽眼处,小巧的鼻头,朱唇轻启:“不用担心,我母亲那边我从丧礼回来后已经谈妥,具体的应该在路上了,明日就会送到,你切记及时吩咐下去。”
青雁见主子提到家主眼里有寒光闪过,这双眼跟现在温柔的家主可不像。主子从小纨绔,祸闯不少,上任家主离开庄内后,像是变了个人,一直跟在身旁的她也猜不着主子的心思。
见青雁未回话,女子拿了一柄短刃别在袖间,说“我前几日闭关,没来得及交待。”
青雁低头知自己有些逾越了,轻声说:“此去小心新帝!”青雁退出房间后,女子也消失在了房间里。
疑惑不解,她心不安。
如要查,宫里也有她的人,那些傀儡终归只听令于她母亲。
亭子旁的梨树有些雨滴滴落而下,落入青石路上的小水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