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趴在祖母床侧,一觉睡到了午时。
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摩挲自己的头发,才如悬梁刺股般坐直了身子。
祖母靠着枕头坐着,眼里满是怜爱地望着她,泛白的嘴唇还未恢复血色。
“祖母,您怎么起来了?好容易喝了药才稍微好些,快躺下!”容秀微微恼,扶了祖母躺下,又严严实实地给她盖上了被子才满意。
“阿秀…祖母已经不疼了……”老太太带着祈求的语气险些就让容秀心软,她还是对着祖母笑了笑道了一声:“不行,您还是乖乖躺着!”
“阿秀,这几日可曾发生什么有趣的新鲜事儿?你同祖母说说!”祖母老了倒越发像个孩子。
祖母这话倒是戳中了容秀心里那一点,“祖母,父亲昨儿个又为我介绍那秦家老六,他就那么想让我嫁出去……还不就是想借了我攀高枝儿?”容秀喃喃地抱怨着,这话她也只对祖母说,也只能对祖母说。
祖母轻哼了一声,“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只不过秦家老六家世清高,规矩繁多,你怕是会不适应,后院儿里也少不了要花心思应付他那几个外室,他确实不是一个好归宿…”老太太望了一眼容秀的脸色,还不算难看,又继续说道。
“倒是陈家老三是个心肠软,老实的,虽然家境一般,但是你能拿捏得住,祖母也会放心些……”
“祖母,我……”容秀有些愕然,祖母从前向来是不会操心她这些事儿的。
“祖母是怕走了以后,你会受欺负……”祖母轻轻握了她的手,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
“祖母你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呸呸呸!祖母您会长命百岁的!”容秀对着地上呸了几下。
“好好好,祖母不说了,不如就答应我,去见见那陈家老三?”祖母试探性地问,声音很轻,眼里却满是期待。
容秀望着祖母,应了一声“好。”
陈家老三她从前是见过的,从前父亲将他领进府里住过几天,自己在亭子里抚琴却意外引得他驻足。
从那以后他便常常来寻她…他的确是个老实的,只是太过单纯,听不懂她明里暗里的示意自己并不中意他,想起来她就有些头痛,因为他常常来寻她,她一度觉得对不起小和尚……
后来他要进京赶考才放过了她,听说后来也高中了,也不知为何家中还是如此境遇……
罢了就当再交个朋友,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祖母差人上了府同陈家说这事,陈家是极瞧得上她的,陈家老太太用祖母也交好,便爽利应允了。
日子定在三日后,两人在七味坊见,祖母连病都快好了一半,自己的乖孙女总算开了窍。
其实容秀只是不想让祖母失落罢了。陈家老三的习惯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些的,那就好办了。
三日后。
天气空晴,弱柳轻摇,桃花烂漫,翩翩好风景依旧。
七味坊小宴旁已施施然坐了位摇着扇子的青衣公子,见着容秀缓步而来,啪的一声收起扇子,弯着眼角笑了笑。
这便是陈家老三,性子敦厚,人又和气。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微有点儿洁癖,且见不得人不知礼、不守时。为此,她特地迟到了起码一个半时辰。
两人已是旧识,也不再过多介绍,寒暄了一阵后入了座。
容秀未再开口说话,只微微偏着头,皱眉瞪着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盘。
托盘里格局紧凑,布了只白脂玉的酒壶并好几道浓艳菜肴。
陈家公子收起扇子找话题:“说来也巧,我们家与秀妹妹家素来交好,我与秀妹妹也是旧相识…平日里常听祖母说起,秀妹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也是……”
“样样精通”四个字还压在舌尖没落地,坐在对面的容秀已经风卷残云地解决完一整盘酱猪蹄儿,一边用竹筷刮盘子里最后一点儿酱汁,一边打着嗝问:“也是什么?”
嘴角还沾着一点儿酱汁。
知礼的陈家公子看着她发愣。
容秀从袖子里掏出面小镜子,一面打开一面自言自语:“我脸上有东西?”
她顿了顿:“啊,真的有东西。”
她果断地抬起袖子往嘴角一抹。顷刻,白色的衣袖上印下一道明晰的油脂。
微有洁癖的陈家老三的一张脸略有些发青。
容秀举着镜子又仔细照了照,照完后若无其事地将其揣进袖中,大约手上本有些油腻,紫檀木的镜身上还留着好几道油指印。
陈家老三的脸青得要紫了。
碰巧竹筷上两滴酱汁滴下来,落在石桌上。
容秀咬着筷子伸出指甲刮了刮,没刮干净,撸起袖子一抹,干净了。
陈家公子递帕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两人对视好半天,黑着脸的陈家公子哑着嗓子道:“秀妹妹慢用,在下家中还有些琐事,改日再与秀妹妹小叙!”话刚落地便仓皇而去——几乎是跑着的。
容秀起了身,挥舞着竹筷依依不舍告别,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无半分不舍,反而深藏笑意,声音柔得几乎是掐着嗓子的:“那改日再叙,要说话算话哦!”直到陈家公子远远消失在视野里,才含着笑,慢悠悠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着玉兰花的白巾帕,从容地擦了擦手,顺带理了理方才蹭着石桌被压出褶痕来的袖子。
抬眸却对上了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桃花眼。
小和尚?!精心准备弄砸了相亲本是好事,可这下糗大了…
“小和尚我先走一步,家中还有些琐事!”这回是她狼狈地仓皇而去……
僧人捻着佛珠,缓缓下了楼,望了她仓皇出逃的背影,蓦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