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从寺庙回府日头还未出来,天已经大亮,阳春三月,空中漾了丝丝暖意。
进了后院儿,跨了月亮门,便是寄澜亭,亭上零落了桃花,一瓣瓣的粉,一如亭子里人的娇面。
亭子里设了桌案,李容璐和李容玉坐着饮茶,谈笑风生,不时轻轻捂了嘴笑着,声音如铜铃那般好听。
容秀瞧了一眼,也未打招呼,就要向自己院里走去。李容玉抬眸见了她,忙挥了帕子叫住她“二姐姐,不妨过来同姐妹们一同饮茶?妹妹也有许多话想同妹妹说呢…”
“是啊,二妹妹…”李容璐一面说一面轻轻拨弄了那几缕因没梳好而垂下的发。
容秀停了脚步,转了身对着她们扯出一个笑来,那笑虽不见有多欢喜,确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笑,“大姐姐,四妹妹,容秀还有些事…”
“话说昨夜二姐姐是去了哪里?难不成又是去烧香拜佛?”李容玉起了身,莲步款款,朝她走过来。
“昨儿个去寺庙里为祖母祈福去了。”这话出来,内心却微微有些忐忑,像有一只稚虎在她心里四处乱窜。
其实她常常宿在寺里是家常便饭,借了烧香拜佛的由头,又有祖母护着,她自是有恃无恐,父亲也是偶尔训斥她,到了后来也不再管。却不知为何这回竟这样心虚。
李容玉拉了她的手,“姐妹平日里也要注意些,总是往外头跑总是不大好的,不知情还以为姐姐去私…咳咳姐姐莫要怪妹妹,妹妹也是好心提醒……”
容秀心里一颤,被李容玉拉着的手微微收缩,又再一次忍住了甩开这只手的冲动。
笑着的嘴角挂了下来,只是轻轻推了李容玉挽着她的手,淡淡地道“谢过妹妹提醒。”而罢转了身继续行自己的路。
却又被人叫住。
“对了二姐姐,今晨父亲说,你若回来了,便去他院里一趟~”李容璐抬了眸对她说。
“好。”她一面走一面应着。
父亲…她现如今对他来说已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还找她,又是何意?
父亲住的是西北角的安宁院,周围种着清一色的松柏,四季常青。
容秀轻轻叩了门,门开了,对上的是一张愁容的脸,其实她知道,他愁的是失了这个富贵荣华的的机会罢。
“阿秀,你来了,进来坐下吧。”父亲为她拉了椅子。
“好。”
“父亲…父亲知道不应该逼着你入宫,是父亲的错……可是你年已摽梅,也该寻个好归宿……那秦家六郎是个懂事的……”
“所以父亲唤我来,又是为了急匆匆地将我嫁出去?那女儿同父亲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有些恼又觉得有些好笑,父亲总是这样,叫人牵着鼻子走。
容秀也不再开口,推了门走了出去。却见着几个丫鬟行迹匆匆地往祖母的院子赶去,后头跟着的是个穿着灰色布衣,背着药包的大夫。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忙捻起了裙子跑了下去阻了一个丫鬟的途。
那丫鬟火急火燎的,险些要把她撞倒,还未等她问出口,那丫鬟便说道“二姑娘,二姑娘快去看看吧,老太太今日腹痛得厉害,也不只是怎么了…”
“祖母?”她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只觉得浑身的劲儿被谁抽了去,险些要倒下。
可是她倒下祖母怎么办,祖母亦是她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从前祖母走的那天……难不成……不会的,怎么会呢?
她用了全身力气向祖母院里冲了去。
祖母躺在床上闭着眼,眉心紧紧锁着,面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迹,嘴唇咬得发紫,额头渗出点点汗来。
“祖母,我来了。”她取了帕子轻轻擦拭着祖母额上的汗,眼泪一滴滴淌了落在祖母的手背上,连自己都毫无知觉。
“祖母,再坚持一会儿,大夫就要来了。”她紧紧握着祖母的手。觉察到祖母也握紧了自己的手时,心中仿若有一块巨石落了地。
祖母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见了眼前人,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祖母还撑得住…”
“好,我知道……”容秀点着头,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她忙赶了出去,“大夫,您快给祖母看看!”
“老太太脉象虚浮,患的是水鼓症,此病易反复发作,发作时剧痛难忍…要想根治难了!”
大夫摸着白须,轻叹了气,“我开几服药,先控制着,可也是治标不治本呐!”大夫写好药方交给容秀便走了出去。
“刘嬷嬷,还劳烦你去药房跑一趟。”容秀将方子递给了刘嬷嬷。
刘嬷嬷却仍怔怔立在原地,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姑娘,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呐!”刘嬷嬷一下一下叩着头。
容秀有些惊异,连忙扶了她起身,“嬷嬷这是做什么?”
“二姑娘,我对不起您啊,我对不起老太太!”
“其实……老太太年里就常常腹痛,若不是那次夜里我接到了家里急信,要找老太太告假,见了她捂着肚子晕在床榻上的样子,我还不知晓!”
“可是老太太百般求着我,让我不要同府里人说,她说只是吃坏了东西,后来夜里她总紧紧锁了门,不让我们丫鬟婆子进去……我竟痴痴地信了……对不起啊!”嬷嬷满脸泪水哽咽着。
“不怪你,快抓药去吧。”容秀手轻轻抚了嬷嬷的肩头。
她心底明白,刘嬷嬷是侍候在祖母身边的老人了,是贴心贴肺对祖母好的。只怪祖母是个过于心善的,平生最怕麻烦别人,更怕别人为她忧心。
脑里却不自禁浮起那年的画面,祖母走的那年。
她哭哑了声音,祖母也不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祖母就那么躺着,仍是那样慈祥的容颜,微微含笑,苍白的唇上施了红脂,一如雪上绽花。
祖母就化成了雪花落了,再也寻不回。
其实有时候知道结果比不知道结果更可悲。
她看着祖母渐渐入睡,就坐在她身旁守着,候到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