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日又醒的这样早。”阿音听了里头动静,便晓得姑娘起了,“姑娘今日又要出去?”一面说一面扶了姑娘起身。
容秀没应答,揉了惺忪的眼,有些茫然。
“姑娘昨夜可是没休息好,瞧这眼睛都肿了!洗漱好阿音去拿几个热鸡蛋给姑娘敷敷,消了肿。”
她昨夜确是难以入眠。翻来覆去思索了一夜,幻想了无数个与他相见的场景。
“小和尚,我又来听你讲故事了。”
“小和尚,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小和尚,你讲佛偈给我听好不好。”
“小和尚……”
愈想愈殇,愈殇愈想。
温热的帕子擦过脸颊时,她才如梦初醒般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
“姑娘,可是这水太凉了些?”
容秀摇头。
“阿音,快些为我着妆,我要出去一趟。”
“好。”阿音熟悉地为他匀脸,描眉。
阿音便是这点好,从不会过多问她要做什么,府里丫鬟婆子也只晓得她三天两头去寺里烧香拜佛,那些姐妹们倒是暗戳戳地盼着她青灯古佛一辈子。
她可不就是青灯古佛了一辈子吗?
梳了百合髻,着了素衣裳,踏了翘头履,执了羽团扇,一如玉兰花开的清雅。
你说你喜欢女子温婉知礼,喜欢身上飘然浮现的素袖,我便收敛了脾性,为你认真摇起小扇子。
“姑娘,今日这日头怕是要下雨,姑娘拿着伞,小心莫要再着凉了!”阿音边说着边为她系着披风,理了理衣领。
容秀下了马车,小雨淅沥,身上素衣沾了微微湿。
护国寺。
这是她到了头还守着,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地方,若是那时他还在就好了,他定不会让她叫那些豺狼虎豹吞了吃了,不会让她孤苦伶仃地走了一辈子。
庙廓青树翠蔓环绕,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寺门开着,来来往往的人。
春雨霖铃,风声疏狂。
被风吹得零落的杏叶铺了满地,满院的玉兰开的正好,素白裙袂不经意沾了兰香。
伞下人抬眸倏然对上了一双琥珀色桃花眼。
那年玉兰微雨,他亦是这么站在树下。
月白袍的僧人撑着绿布油纸伞立于树下,折着玉兰花。油纸伞上,细雨如银毫,滴滴答答地落下,打得他头上的蕉叶叮咚作响,甚是好听,白兔蹲他肩上眯着眼睛听。
雨滴顺着蕉叶淌入他的衣袖……
倏然的相遇惊心动魄。
“小和尚。”她轻轻唤了一声。
那些压抑了大半辈子的思念,爱恋,不舍,愧疚如翻山倒海一般,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秀姑娘,你来了。”他朝她走了过来,步伐轻微,却一步一步踏在她心上,“今日想听什么故事?”
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仿若南来聚拢的风,抚过人心里的温软。
还是那样熟悉的面,是自己午夜梦回无数次撕心裂肺无数次用破碎的记忆硬是要拼凑出的面。
“都可以。”她撑着伞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她朝着他笑。
一笑笑出了泪痕。
泪水沾湿了睫毛,闭眼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落在眼前人的手掌上。
出神间他已然走到她面前。
“秀姑娘这是怎么了?”僧人愕然,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这是被谁欺负了。
“昨夜被父亲训了。”她借着由头大哭了起来。
失而复得的欢喜,手足无措的慌乱足以叫一个人失了方寸。
“雨下得大,先进去吧。”他走在她前头。
容秀望着前头人清瘦背影,快步跟了上去,却又保持着些许距离。
抑制着内心微澜泛波,收敛了悲喜。
他的禅房清雅如旧。里面檀桌上燃着一盏明灯,帘子没拉开,房内昏明,墙面之上画着偌大的一字“禅”,占据了整面墙。
书架上摆满了佛经古典,屋里点着好闻的沉香,刚采下的玉兰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花瓶里,花瓣上还蕴着清露,一如他澄澈清明的眼。
桌案上置了两盏清茶,冒着热气,是才沏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来?
也对,她从前都是大清早就赶来,她还以为他是不记这些事的。
她有好多话要问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我早晨集的清露,煎了茶,你试试。”入耳又是熟悉的声音。容秀只垂眸,不敢抬头再对上那双眼。自己也为他集过晨露,那时还笑他,怎么会有耐心去做这样的事。
千言万语汇了一句“好。”
清抿了一口茶,入口微苦涩,回味清香。
是苦丁。
“你这活蹦乱跳的性子,就该多喝些苦丁败败火!”从前他总这么对她说。
后来青灯古佛便是苦丁作伴。
“今日给秀姑娘说…我想想……”僧人摸了摸自己秃秃的脑袋。
她有些忍俊不禁,他满腹的故事都快叫她全听了去。
“从前有个渔夫叫海郎,一天,他跟着大伙们一起去打鱼,天有不测风云,突然阴天阵阵,大海咆哮,风吹日打,大伙被大浪翻打在大海的深处,只有幸运的海郎没死,他躺在一块烂木板上……”
这是从前他说给容秀听的最后一个故事。
“不好听吗?”僧人说完了故事,见着容秀没什么回应,从前她总会捧腹大笑,侃侃而谈亦或是被感动得痛哭流涕。这回故事说完了她却仍入神。
僧人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眼前人才醒了过来。
他的一举一动总会不小心泛起她回忆里的涟漪。
“咕…”叫的是容秀的肚子。
容秀捂了肚子,脸上霎时染了一片绯红。
她真的…无地自容,若自己还是那个少女的心智倒也无碍,可是…
“我去给你…我去做饭……”容秀推了门跑了出去。
僧人愕然。其实自己不会笑话她,只是她做的东西…真的不敢恭维了……
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