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的内室在东北角,穿过回廊便是后院儿。
院子里种了桃树,一个巨大的清池矗立,被风吹掉的花瓣纷纷零落在清池里。
绕了清池便是父亲居住的安宁院。
方才行至半路,呼唤声从身后传来,容秀转身,对上了一双丹凤眼。
是她的四妹妹李容玉。
李容玉快步上来,亲昵地挽住了容秀。
容秀垂眸看了一眼李容玉的手,想甩开,却还是忍住了:四妹妹也去安宁院?”
李容玉抚了抚头上碧玉簪,娇声巧笑,“父亲设家宴自然是要去的,怎么不见大姐姐?”
“估摸着应该已经到了吧。”容秀随口答着。
李家容字辈,一共四个姑娘,李容锦最小,中间还隔了个三哥儿李容若。大姐姐,三哥儿,四妹妹一母同胞,具是嫡出,唯她和容锦是庶出。
好在她平日里和祖母刘氏走得近,有个人撑着腰,几个姐妹倒也不敢欺她们,相处得倒还算和睦。
可那都是从前。
她到底是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图能和她们成为闺中密友,只求一个安稳平定,可不见得别人不眼红她的好处。
被李容玉挽着的手微微握了拳,又渐渐松了开。
两人行过了祖母的洪芳院,过了便是安宁院,却不料跟人撞作一团,容秀险些摔在地上。
眼前人正是五姑娘李容锦。
“五妹妹,你这样急匆匆地做什么?”李容玉微微恼,“把你二姐姐撞倒了可怎么好!”忙了去扶容秀。
容秀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了她的手。
李容玉愣了愣,面色微僵。
容秀也没管她,“容锦,可是发生什么了?”
眼前人还惊魂未定,“姐姐们,我刚进安宁院,听婆子们说的……就…我也是听说的…”以前人还大口大口喘着气。容锦是个性子直的,向来藏不住话,这回又不知是什么新鲜事儿。
“五妹妹莫急,慢些说。”李容玉拍了拍容锦的背。
容锦顺了顺气,压低了声儿,“我……二姐姐要入宫为妃了!”容锦喜上眉梢。
容秀怔了怔。就是这天,他应了父亲,满心欢喜地入了宫。
她回到了这天……
“五妹妹不会听岔了吧!”容玉愕然,眼中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这一天来得倒是快。
“一个字都不会错的!我听得真真的,就是二姐姐的名字!”容锦信誓旦旦的。
容秀三步作两步跑进了安宁院。
“二姐姐,跑得那样快作甚,小心摔着了!”李容玉拉着容锦快步走在后头。
安宁院设了宴,玉味珍馐,应有尽有。
容秀进了门,席上却安静得出奇,不似平时用膳那般谈笑风生,席上之人面面相觑无人言语,无人动筷。
祖母坐在正堂。是个眉目和善的老太太,身宽体胖,鬓发如银。见了容秀进来,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却仍一脸愁容。
“你父亲有事同你说。”祖母开了口,语气淡淡。
“容秀,是父亲对不起你……我…你大抵也知道了吧…父亲…父亲实在是没法子,就当是父亲求你了!”眼前人是自己父亲的模样,眼里的冰冷却如此陌生。
“二姐姐,父亲都如此了…李家的气运可全凭你了…姐姐不会不管我们吧!”李容玉声音微颤,霎时梨花带雨,哭得叫人怜惜。
多熟悉的话。
他们多么胜券在握。
利用她,可以换来整个李府的繁荣昌盛,衣食无忧,何乐不为?
可笑。
她望了眼祖母。老人垂了眸,颤巍巍地起身,拿了倚在身后靠背的楠木拐杖,蹒跚着就要往外走。老人微微干裂的唇角溢出一声轻叹。
从前祖母在那一刻对她的选择失望至极了罢,直到祖母临走前她仍没机会告诉祖母那从不是她的本愿,她还是那个喜欢依偎在祖母怀里听她讲故事的小女孩儿,她从来没变。
“我不会进宫的。”容秀的语气从来未有过的坚定。
满座愕然。
“二姐姐…你……。”李容玉倏然紧了眸子。
李容玉不敢信,她和大姐姐向她说了多少多少宫里的好,游说到她们自个儿险些心动,想先她一步进宫,可谁也不愿意做那为人铺路垫脚石,她们需要一个人,李容秀最是合适不过了。
可如今……
“你…你就当真眼里没有我们这个李家吗!”李老爷砰地拍了桌子,他从未想到会这样。
“对,没有。”容秀丢下了一句,转身走出了安宁院。
老太太顿了步。一双眸子望着容秀,红了眼。
“母亲,您劝劝这个不孝女吧!”
“这是她的选择。”老太太微微弯了嘴角。
自己的孙女她最是了解的。
“母亲…您也…”
“她就是被您惯坏了!”李老爷气急败坏。
“我的孙女我自是乐意惯着!”老太太动了怒,猛地顿了顿拐杖,颤巍巍地向外走了。
后来这事儿传到了容秀耳里。
她料到祖母会向着她,她从来都相信。她自小随着祖母长大,祖母是这世上对她顶顶好的人儿。
更是,她懂她。
父亲不得不亲自入宫请了罪,李府也失了飞黄腾达的机缘。
到最后,父亲也不忍心将她那好姐妹们送进宫,原来他是有感情的,不过从未对自己有过罢了。只因她是个侧室的女儿。
最后一抹斜阳黯然落了幕,熬过这个长夜,她就可以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