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有时候会让人回顾他的小半生。
而最近的回忆,就是几个小时前的元旦聚会。西去的日光并不和暖,无容颜的月亮像极了每个人沉酽的悲伤。旧的一年就要过去,好友们约定要在晚宴里数星光。啤酒喝完六打,便有人趴在桌子下痛哭。哭这一年不如意的生活,怀念不在身边的男友,以及迟迟不见抬头的股票。小饭店里暖气很足,许柏林还是把衣领竖了起来,让自己的脸蜷在衣服里,埋着头给顾轻瑶发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她说,“我要你记着我,然后,我忘记你。”
显示短信发送成功的时候,钟摆敲了一下,许柏林抬了抬头,刚十一点半,离饭店打烊时间不到半小时,许柏林忽然想起来,包包里的DV还有两格电,差不多能坚持这三十分钟。他掏出来,打开它,然后安置到合适的位置,静静地摄下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也许有了助兴的道具,也许这是酒过三巡后的告别式,倪幸举起酒杯,“欢迎回到广州来。”
两天前许柏林还在顾轻瑶所在的城市,他沾满了雪花的眼角眉梢仍旧激不起她对过去的回忆,她觉得新人的拥抱要比旧人的结实有力得多,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回头。许柏林也并不想纠缠太多。如果肯花时间去打这场感情的仗,许柏林也能有层出不穷的花招,那永垂不朽的三十六计,稍稍变化就可以将这份新凑到一起的感情拆得七零八散。可他看了看陪着他走了三年的顾轻瑶,把这场战役里最无足轻重的一招撒向了自己,走为上策。只是一个短暂的对话,便结束了这三年的感情。
许柏林说:“我仍然爱你,不管现在的你怎么看待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谁都不希望自己的感情那么快就结束。于是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习惯性地会作出一些退步,希望可以继续维持下去。听顾轻瑶说,她喜欢上了别人,原因很简单,那个人或许更符合她最初的对爱的假想。
“我知道。”顾轻瑶说。“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你也希望我们能一直那么和和睦睦地过下去。但你原谅我的自私。”
“人可以同时拥有两份感情吗?我习惯了和你在一起,但我也喜欢他。”这是顾轻瑶的最后的一点挣扎,但听起来很诚实。
“如果一个硬币可以立在刀刃上,那就可以。”知道了一切的许柏林在那一刻仍旧显得很平静,他在桌子上把硬币立来立去,终于可以立起来,然后轻轻地吹了吹,硬币就倒下了。结局无非二选其一,字朝上或者背朝上。“对不起,我不想躲在角落里。”
许柏林每天都要晒很饱很饱的阳光。
可即便活在阳光下,许柏林心情仍很糟糕。毕业不到一年,工作表现不错,就快要升职了,但他仍旧坚持把工作辞掉,带着仅剩的三千块,只身去广州。关于原因,只有顾轻瑶知道他在这场爱情里选择小步地跑掉。她不知道的是,在许柏林的心里,他一点也不希望漂亮的顾轻瑶皱着眉毛想为难的事。他觉得如果让自己心爱的人因为自己不快乐的话,那是他的罪过。
他在MSN上对朋友说,“树挪死,人挪活,我需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事情,我需要一个大大的、辉煌的未来。”
检票的前一分钟,他拜托工作人员帮他寄了一个快件。收件人是顾轻瑶。里面装的东西,是他的全部。
他把这些看作是对她最后的交待。
火车呼啸着离开的时候,他把最后一句我爱你留在顾轻瑶的家乡,留在并行的铁轨上,让绿车皮的火车一节一节压过去,每一个春夏秋冬都会过去,这一句话,有啄破一切的力量,宇宙就是它的温床,它会发芽。
酒精也会发芽。听完倪幸的祝福,他就意识到到达广州的第一夜并不会很完美。喝不下的酒在往上翻涌,连呼吸里都是乙醇的味道。他还是一次一次地举杯,答谢那些专程为他赶过来的朋友。朋友们也在酒杯之间寒喧,说好久不见,说他那为人称道的酒品……他去过一次卫生间,镜子里自己的脸白得有些吓人,他使劲揉了揉,也还是没有揉出一点血色来。
回到座位后,他举杯,要挨个给祝福,倪幸抬了抬头,发现他的眼睛红得像哭过。
祝福完所有的人,许柏林拍拍自己的脑袋,发现周围的人都给他点了个遍,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要送出的更多的祝福。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说,“祝你和他,恩爱有加。”
他的声音不大,可满桌子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只有隔壁包间的吵闹声传过来,这边显得很沉默。许久以后,蒋维打破沉默问他,“你不送一个祝福给你自己么?”
“那祝我……”他话没有说完,然后满桌人都听到了“扑通”一声,喝多了酒的许柏林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两点。床头的单人照告诉他,这是蒋维租住的小屋子。下床刷了牙、洗了脸,看到桌子上有早已冷掉的早点。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热,然后就囫囵吞下去。
睡过十四个小时的许柏林果然很精神,完全不是昨晚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午后两点的慵懒日光斜斜地打在窗棱上,没有抽烟的日子,房间格外明亮,蒋维也不会呛出眼泪出来。即便他曾以怎么样的一种难过心情在字条上写出这样的字——
假如一个女人的生命中只有一个男人,那她会不会就和他恋爱、结婚呢?
他喜欢的那个人叫唐小曼,高中陪过她三年,大学四年,现在又尾随着她来到广州。酒桌上的朋友都笑他,“嘿,看一个姑娘连着看八年你不厌么?”蒋维只是笑,厌不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看着看着就容易恍神,一恍神一辈子就过去了,厌什么呢?
拿着字条的许柏林想象着蒋维呆头呆脑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放在他的桌子上,想必也是缠绕了他很久很久的问题。不过许柏林还是觉得蒋维长大了,以前蒋维可是称自己为男生蒋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