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为什么要做镖师呢?“沈江泠早些年,就从父母的嘴中知晓,全家原是中州人氏,后来才举家迁到这东洲淮扬城的。所以当父亲在往事里提到去六元城时,她便不觉得奇怪,她只是奇怪为什么父亲会去做镖师。
“女儿,因为镖师赚的多。镖局运镖,规矩都是提前打好招呼的。而且逢年过节时候,镖局都会给道上的兄弟送上过路费,已确保你到他地盘上时,不会动你的镖。但你也很难防备在运镖时,会遇到什么不讲规矩的人;或是其他根本就来路不明的,想捞上一票的人。所以走镖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既然危险,做镖师自然就赚的多。当年你爹我为了赚钱,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提起镖师,沈文钟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许多,似乎镖师让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
果然不出所料,又听沈文钟说:“你爹我这些年运气还算不错,可谓是顺风顺水的。可当年做镖师时,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记得爹才第一次走镖,竟就遇到劫镖的人了,这可算是倒霉透顶了。毕竟有些人走了半辈子的镖,也没遇到几次劫镖的。可能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吧。
“那些劫镖的人,根本就不打算给我们留活口,他们见人就杀。还好爹为人一向机敏,和同出镖的一位叫张肖的,仗着水性好,拼着受点轻伤,从江里潜水逃了,才捡回了条性命。
“我们俩逃脱后,就在一户好心的农家里躲了一夜。第二天,伤口不疼了,我们俩就急忙回六元城了。几日的奔波后,我们俩如同两只惊慌失措的老鼠般,灰溜溜的逃回了六元城,但却不敢回镖局了。“
“为什么不敢回呢,爹?被劫镖了,不是应该回镖局上报的吗?”沈江泠不解的问。
“对的,女儿。一般来讲,镖车被劫了,是该回镖局上报的。但爹和张肖回六元城后,经过暗地里打听,发现回来的就爹和张肖两人。这说明,可能这次出镖的人,活下来的,就爹和张肖俩,这就有问题了。”沈文钟道。
“爹,女儿还是不懂,这有什么问题呢?”沈江泠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问。
“女儿你听爹我给你细解。爹和张肖两人,首先没一个是主事的,这还不打紧;最要紧的是,我俩都还只是刚进镖局,不满半年的人。在镖局内,根本就没什么可信度,更别提背景了。
“若我们就这样贸然回去,镖头若信我们还好;若不信,说不定还会怀疑,是我俩中出了内鬼,与外人里应外合,才使镖车被劫。到那时候,可真的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爹是个仔细的人,平日也留意过镖头的言语,觉得直接回镖局不妥。于是连夜和张肖商量,最后两人决定,趁着事情还未发,爹带上你娘,张肖带着他母亲,去离六元城数千里之远的洛定城,投靠张肖的亲娘舅。
“据张肖讲,他娘舅在洛定城搞了个小帮会,若不是他母亲之前不想离开六元城,他早就想带他娘投奔他娘舅去了。所以这次去,定能为自己和爹谋个好职务。”沈文钟仔细的将上面的话说完,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却带着些许的悔意。
“所以爹就和张肖去洛定城了?”沈江泠追问。
“是的,那时候爹也没其他出路,六元城肯定呆不下了,也不能回老家,怕镖局的人找过去。而张肖人还不错,想想也就和张肖,去他娘舅那儿最靠谱,毕竟有个帮会做靠山。
“于是我们几人连夜收拾好行李,天未亮就搭马车走了。这一去路上就耽搁了个把月,但还好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我们平平安安的抵达了洛定城,可谁知道这才是魇梦开始的地方。“沈文钟面有恨意的说到。
“爹,怎么就魇梦开始的地方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对于她爹那些尘封的往事,沈江泠有太多不了解的地方了。
“那是因为张肖他那娘舅的帮会,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帮会,而是个贼帮。”沈文钟咬牙切齿的道。
“贼帮?”沈江泠惊叹道。
“对,贼帮,一个专门行盗窃勾当的帮会。张肖带着爹刚进帮派的时候,张肖也不知情。后来爹回想起来,当时知情的应该就只有张肖他娘一个。
“难怪当初他娘会借口不愿离开六元城,而阻止张肖去投奔他娘舅了。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兄弟的底细了,本不愿儿子去了被带入歧途。但后来因为儿子性命的关系,就顾不上这些了。
“而她事先不说明,估计是觉得歧路总比无路可走的强,说出来还让大家徒添烦恼,但我们终究是因此栽了跟头。“沈文钟一字一句的将心中所想说出口,沈江泠细细品后,觉得真相估计也就如此了。
又听她父亲继续道:“张肖他娘舅因为张肖是他亲外甥的缘故,直接给他安排了个副执事的职位,而爹因为是张肖带来的人,则就被安排在张肖的队伍里。我们一队有五人,有两人和爹一样,剩下的那个则是我们的执事长,有什么事情都听执事长安排。
“在爹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要做贼的时候,爹是不愿意的。但爹没办法,因为那会儿,你娘肚子里已经有了你,已不适合舟车劳顿了。
”爹在洛定城人生地不熟的,想自己找份差事来养活你娘;和你娘肚子里的你,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勉强着答应下来。在当时来讲,应该是所谓的形势所迫吧。”说到这儿,沈文钟长叹了口气,似乎为当年自己的选择,十分的后悔。
“爹,这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为了我和娘。而且当贼又不是当强盗,又不杀人放火,比有些人要好多了。”沈江泠看他爹神色异样,便开口安慰到。
“女儿,你说的是没毛病,确实,当贼不杀人不放火,只是偷些钱财。帮主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将一些盗来的银子,分给一些贫穷老百姓。美其名曰,我们是侠盗。
“但这不可笑吗?且不说自己得的是大头,给出去的不过是些零散碎银,不痛不痒的。就是所谓的周济穷人,到底是真的可怜那些人没饭吃,还是纯粹在给自己,找点心里安慰呢?
“犯了错,感到良心不安,于是用些小善,来掩饰自己的大恶。这说到底,不过是种自欺欺人罢了。
“然而当年,爹便没有那么深的觉悟。这些想法,也是近些年爹回忆起往事,慢慢悟出来的。当年的爹,说来十分惭愧,竟然在一次次的盗窃中,变得越发的麻木。到后来,居然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有的时候,一些日子不去盗窃,爹还觉得手有些发痒。可能这就是人性最可悲的地方吧。”沈文钟话说到这儿,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沈爷,我给您送些茶点过来的。“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开门的声响,沈文钟转头一看,原来是柳姑娘来了,只见她手里端着个食盒。
“有劳柳丫头了。”看到柳姑娘端着食盒进来,沈文钟便站起身来,想伸手接过食盒。
柳姑娘浅浅一笑,推辞道:“不劳烦沈爷了,还是我来吧。”说着,柳姑娘将食盒轻轻的放在桌旁,熟练的将食盒内的茶点,一一摆放在桌上。摆放完毕,温柔的道上一句:“二位慢用。”就出门去了。
“爹,这柳姑娘还挺有意思的。”沈江泠看着柳姑娘离开时的样子,微微一笑道。
“你看出来啦?这柳丫头虽然对外说你袁姨的丫鬟,但实际上,你袁姨对她,跟对亲妹妹没什么区别的。不过这柳丫头也很可怜,从小就没了爹娘,幸好遇到你袁姨。不然……”沈文钟突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便停住了嘴。
“难怪……哎,不说她了,爹,你继续说你的往事吧,我吃点东西,真饿了。”说着,沈江泠伸手拿了块‘雪云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饿了你就多吃点。”沈文钟看着女儿吃着糕点,一脸满足的样子,心里老怀安慰。人活一辈子,子女安乐,不就是为人父母最大的期盼吗?沈文钟心里这般想着,自己也端起面前的茶水,浅浅的抿上一口。
‘绿滇茶’入口清爽、细品甘甜,回味却有些苦涩。但有些人,好的就是‘绿滇茶’上的这一点苦味,沈文钟也是如此。
不是五味偏爱苦,苦中作乐,方知人生味。
‘绿滇茶’下肚,沈文钟就着舌尖上残留的味道,让往事重现。